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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君

第十五章 禍?zhǔn)拢ㄈ?/h1>
鑄君 藍(lán)海的鯨 3700 2021-03-10 21:17:30

  秋然騎在人立起來的戰(zhàn)馬之上,手上的馬韁在扯拽中繃直,如同他心中不顧生死的弦。

  他從山林中策馬回家,卻在遠(yuǎn)處望見了殷紅如血的火炬。他心中一凜,縱馬而來。越是靠近,越是可以聽清村中凄絕的哭喊和哀嚎。越是靠近,越是可以感受到絕望和無助。

  他看見了兇惡的武士沖向母親,看見了父親和手持長鋒的小將奮力相搏。

  他沒有一絲猶疑,他的馬奔騰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疾,似一支利箭一樣射入了這個戰(zhàn)圈。

  他沖到了父親母親的身邊,給他們帶來逃離的希望。

  “上馬!”馬蹄落地的一瞬間男孩呼喊。

  江前看著奮武的男孩再不遲疑,這是他們保全性命的唯一機(jī)會了,再拖下去只會全死在這里。

  他猛地把王寒露抱上馬背,縱身躍上了男孩和女人的身后。一瞬間秋然把韁繩交給了他,他的馬術(shù)比男孩好,這是他們無需言語的默契。

  風(fēng)更緊了,仿佛無數(shù)雙手推著他的后背。

  他感到悲痛,他沒有辦法再救更多人了,哪怕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他顫抖著甩動馬韁,朝著秋然奔來的那側(cè)沖出。

  駿馬嘶鳴,馬蹄噠噠向著遠(yuǎn)處狂奔。

  他們要逃離這里,他們要從火光包圍沖進(jìn)黑暗里。王寒露第一次覺得黑暗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盡管她正在為阿爺和女兒默默流淚。

  她低低的啜泣被馬嘶聲壓得不可察覺,忽然又一聲馬嘶響了起來,聲音像是從厲鬼的齒牙中發(fā)出來一樣。

  這是千草黃的嘶鳴聲,江前知道的,那個將軍的坐騎便是千草黃,四肢粗壯的馬跑起來比風(fēng)還要迅疾。

  他在疾馳中回頭,看見蘇朗獨自一人策馬沖來,端起的長槍仿佛死神的鐮刀,一點一點靠近。

  “秋然!”江前咆哮。

  男孩忽地明白了父親的想法,聲音還未消散前,他便再次接過了馬韁。江前從飛奔的戰(zhàn)馬背上騰躍而下,轉(zhuǎn)身迎上沖來的鐵槍。

  遠(yuǎn)處的屠殺聲還沒有停,江前忽地覺得有火焰在心底灼燒,憤恨和惱怒充斥著全身。

  他飛奔著,在相遇前的一瞬間縱身躍起,他把疾墨橫亙,巨大的力量從他的身體里迸發(fā)出來。

  “鏗!”

  刀身抵上裹挾著速度與力量的槍尖。

  他覺得手腕撕裂一般地痛,卻沒有一絲猶豫,他把左手按上,對沖著男人的槍勁!

  男人的悶哼聲響了起來,他匯聚的力量在江前的沖擊下如潮水般消退。那一瞬間,他再無法前進(jìn)一點,蘇朗身形被帶起,離開了馬背。

  戰(zhàn)馬嘶鳴著從江前的腳底下沖了過去,兩個男人武器仍舊格在一起,從半空中下落。

  蘇朗再沒有一點懈怠了,全力以赴地與江前拼殺!

  虎牙槍在他身前揮舞,如同織起一張鋼鐵的網(wǎng)。江前全副身心地攻殺,快如閃電的身形自前、自后、自左、自右,尋找著網(wǎng)格上任意一個可以攻入的漏洞。

  王寒露環(huán)抱著秋然,回望那個不顧一切保護(hù)著她的男人。忽地不遠(yuǎn)處一個身影從黑暗中沖了出來,小女孩的哭喊讓她覺得焦首又煎心。

  “爸爸……媽媽……”冬然從村子里跑了過來,卻正和他們逃離的方向相反。地獄般的場景讓小女孩手足無措,不停地哭喊。

  王寒露的悲痛再也抑制不住了,眼淚如泉水一樣涌出,她忽地扯住了韁繩,生澀地拉停了駿馬。

  秋然忽地?zé)o措起來,茫然看著跳下馬背的母親,忽然妹妹的哭聲讓他明白了過來。

  他牽起馬韁,正要調(diào)轉(zhuǎn)回頭,母親忽然抽出了發(fā)上的金蟲簪,淚流滿面,猛地扎在了馬臀上:“秋然,千萬別回來!”

  金蟲簪扎進(jìn)了馬身,駿馬嘶嚎,前蹄騰空,在劇痛中踏地奔出。秋然拼了命地扯緊韁繩,卻沒有一絲作用。他回望,看著自己與家人漸行漸遠(yuǎn)。

  王寒露轉(zhuǎn)身而去,手心的金蟲簪掉落了,簪上的金蟲再不能飛起了,永遠(yuǎn)墜入了泥中。她們呢?也像這金蟲一樣么?

  秋然不可自抑地回望,他想呼喊,想掉頭回去,卻扯不住發(fā)狂的戰(zhàn)馬。他能看到的最后一瞬,是妹妹和母親跑向?qū)Ψ?,在血色和火光中抱在了一起?p>  “冬兒別怕,媽媽在呢……”

  “媽媽……阿翁,”冬然哭,哽咽著,哭訴著。小女孩仿佛置身在噩夢中,已經(jīng)不知該哭還是該訴了,“阿翁他……”

  王寒露不需要她再說什么了,她把女孩抱在了懷里,跪坐在地上。她明白了,她的父親已經(jīng)命喪黃泉了。

  她也想哭訴,可又向誰哭訴呢?

  不遠(yuǎn)處火光下的江前正在全力拼殺,武士們的利刃閃爍著血與火的光跡。

  蘇子期看見心心念念的女人跑了回來,策馬向前,撲向他唾手可得的獵物。

  “子期!去!”父親的厲喝讓他停住了馬蹄。他不敢忤逆父親,點了幾個騎馬的百夫長,策馬揚(yáng)鞭。

  他在戰(zhàn)馬奔出的一瞬間回看了女人一眼,想著等到把男孩斬殺后,回來一定要把她蹂躪至死。

  他們縱馬而出,朝著秋然追去。

  秋然在奔馳中竭力撕扯馬韁,瘋一般的駿馬在黑夜和疼痛中狂奔。男孩覺得自己在馬背上快要散架了,胯骨像是被刀劈開般生痛。

  他想調(diào)頭回去,去找他最重要的人。

  忽地馬鞭抽打聲和陣陣馬蹄聲傳來,粗厲的咒罵隨風(fēng)飄進(jìn)他的耳朵。他回頭去看,遠(yuǎn)處朦朦朧朧的幾人策馬而來,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面容猙獰得像是厲鬼。

  他不再牽扯馬韁了,忽地抖動起來,催馬前行。月光下他們急速狂奔,像是群狼追逐著幼鹿。

  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了,駿馬卻像是與他作對一樣,不再發(fā)狂前奔,速度開始漸漸變慢了。

  他雙腿夾著馬腹,右手在馬臀上拍打,可還是沒有效果,駿馬忽地停下了,再不向前一步了。

  秋然看著數(shù)箭之外的身影,焦急起來卻沒有辦法,只好跳下了馬背,朝著樹林中狂奔。

  樹木在夜色中影影綽綽,他跑過一棵又一棵樹,一叢又一叢的草。胯骨御馬的疼痛在跑動中更加明顯了,他卻不停下。

  馬嘶聲響了起來,他回頭,看見幾人沖進(jìn)了林子,分散著向他包抄過來。他忽地明白了,對方是多年沙場的軍士,早已習(xí)慣了黑暗和叢林。

  他不停地狂奔,喘息也越來越重,仿佛胸口隨時會炸開一樣。他扶著樹身大口呼吸,感覺心臟在急速跳動。

  咒罵聲近了,他不再停留,身后仿佛是死亡追索。一瞬間他想起了數(shù)月之前,想著那個清秀的男孩似乎也是這樣奔逃。

  可誰又能來救他呢?

  “崽子,再跑活劈了你!”聲音仿佛近在耳側(cè)。

  忽地背上傳來劇痛,武士猛地一腳踏上了男孩的腰背。這是他學(xué)著江前的樣子踩踏的,那個男人就是這樣轟擊在他的胞弟身上。他在那個時刻沒有勇氣沖出來,現(xiàn)在要把憎惡和仇恨發(fā)泄在男孩的身上。

  秋然被踢倒了,他翻身,看著身前模糊的男人,其余的武士聚在了他的身后。

  “跑?。⌒‰s種!”蘇子期撥開了男人,走到了秋然身前。

  烏云遮住了月亮,林子里忽地暗了下來。

  蘇子期沉重地喘息著,擎著鐵槍在手上揮舞。秋然抬起頭來,直視著破空舞動的長槍。

  他臨死不懼,哪怕是死,他也要直視著敵人死去!

  槍尖忽地落下來了,對方嘴角仿佛展露出蔑視的笑容。秋然忽地一凜,猛地側(cè)身,避過了奪命的一刺。

  他奮力撲起,撞上披著鎧甲的敵人。他忽然一瞬間恨自己沒有武器,沒法剖開敵人的咽喉。

  蘇子期忽地一驚,沒想到男孩避過了他的刺擊。他想把槍回掄,卻傷不到貼身的男孩。他狠狠地用手肘擊打在男孩的背上,鍛鋼的臂甲像是巨錘,沉重地落下。

  可男孩還是拼了命地沖撞著他,他再不能安然若素了。蘇子期猛地蹬開了男孩,猙獰起來,一拳轟在了他的腦側(cè)。

  秋然忽地覺得自己的頭顱要爆開了,像是一柄重錘打在了太陽穴上。

  他感覺他的意識正在消散,眼前的幾人越來越模糊了。是夜色更幽深了么?還是他快死了?

  他不知道,沉重地向后倒下,朦朧的視線也越來越狹小了,眼皮好重。完全閉眼的一瞬間,他似乎看見了幾人身后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熟悉的身影。

  勇武的男孩終于倒了下去。

  蘇子期感覺所有的焦躁和被動都散去了,沒有誰可以再阻擋他的殺伐。他雙手握住長槍,舉至頭頂。

  死吧!他想。

  忽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在他身后響起,巨大的拍擊聲傳來,他猛地回頭,看見昏暗中一座小山一般的身影橫亙在他身前。

  馬熊!

  他一瞬間呆住了,馬熊卻不停地轟擊,把它身前的幾個百夫長拍飛,直撞到一旁的樹干上。

  哀嚎聲只在拍擊的一瞬間響起,在撞到樹干上時徹底斷絕。

  一聲、兩聲、三聲……一聲聲都像是巨鼓在他的心中震動,傳開來,轟破他的心口,轟破他的勇氣。

  蘇子期沒有一絲力氣對抗了,長槍在他的手里滑落。他驚慌地逃開,卻躲不過轟然而來的巨掌。

  “砰”的一聲,他被撞鐘一般的力量擊飛出去。

  力量裹挾著他的身體飛出,久久不停下,他似乎看到了鮮血從他口中噴出,在晦暗的夜色里像是濃墨。

  他撞到了樹干上,終于停了下來,一瞬間他覺得有血腥味從喉間涌出。他不能自控,味道漲滿他的口中,然后噴了出來。

  他墜到了地上,用手觸碰著嘴上的粘稠。

  他感覺自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他不想死,他奮力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林外。他的呼吸輕微,胸口好像撕裂了,喘不上氣,他感覺自己直不起身子了,只好彎著腰扎向前方。

  黑暗、疼痛、無力,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馬,模糊,馬鐙看不清楚,馬鞍也看不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爬上了馬背,只覺得顛簸,像是把五臟六腑都顛出來了。低低的轟鳴響著,感覺從耳際傳來,又感覺從顱內(nèi)傳來。

  太痛了,身體里像是無數(shù)根針在扎。

  他想死,想逃離這種痛楚,可他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散盡了,他沒有力氣尋求死亡。

  轟鳴聲似乎變大了,顛簸也變得輕微,眼前黑洞洞的模糊好像亮了一點。

  他卻再沒力氣趴伏在馬背上了,他掉了下來,像一具死尸。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父親,手持長槍的父親正在和誰拼殺。他徹底看不清了。

  只有泥土印在臉上,傳來柔軟的濕漉漉的腥氣,胸口再次有如泉涌,他用最后的力氣吐了出來,腥氣又重了。

  要死了么?他是大將軍的兒子,誰能讓他死呢?

  意識消散前他再一次想著。

  蘇子期摔在了地上,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與死亡如此接近,巨大的痛苦折磨著他。更讓他悔恨的是,這個夜晚,成為了他后來無數(shù)次在黑暗中驚醒的夢魘。

  直到他在孤獨和無助中死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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