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臨行

　　這個地方叫黑地，處于晨昏交界線上的無人區(qū)，被剝奪了照到正午陽光的權(quán)利。一個月會經(jīng)歷長達十五天的夜晚，以及長達三天、沒有日照的正午，也就是說一個月只有約十二天能看到太陽。

　　不僅如此，這里也擁有全世界最大的溫差。一個月最熱的時候能到三十八度，最冷時僅有零下二十度。

　　彌瑟就在這個地方出生，也在這里度過了童年。即使在這種地方，彌瑟的童年也算是快樂的――至少他自己這么認為。

　　然后他長大了，開始幫家里干活，夜晚不需要干活的時候會央求父親教自己咒術(shù)。

　　然后他在那一天失去了家庭，沒有在寒冷與饑餓中死去，來到黑街，學習那些痞子和混混的生活方式。就這樣過了許多年，一直到今天。

　　今天他打算離開了。

　　現(xiàn)在他蹲坐在一處倒塌的墻基上，這里是一座廢墟，曾經(jīng)是他的家。已經(jīng)入夜四天，天氣已經(jīng)比較冷了，接下來會下雪，降雪前一般還會開始刮大風。

　　彌瑟啃著石頭一樣的肉干。肉干吃完后他意識到一直待在外面會感冒，于是走向廢墟里一塊還算完好的墻壁，旁邊是以墻壁為基礎(chǔ)、再用木板和布胡亂拼湊成的建筑物――這里是他現(xiàn)在的住所，但他不認為這里是他的家，他的家從那一天開始就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將微耀石固定在門邊的鐵環(huán)上，那塊石頭失去魔力后立刻變暗――因為這塊魔石非常劣質(zhì)。

　　彌瑟摸著黑走到篝火邊，手掌在地板上來回掃了幾下觸碰到兩塊圓滑的石頭。將他們使勁對撞，撞出的火花點燃火堆上的木屑，緊接著整個屋子都被溫暖的火光照亮。

　　彌瑟坐在簡陋的床上，等到全身的寒冷都被火焰輻射出的熱量驅(qū)散，他解開身上穿著的斗篷，把手探向胸口前的口袋，取出一枚銀制的硬幣：

　　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花紋上閃著陳舊的光澤，幾處輕微的凹陷掩蓋不住做工的精美。

　　“Coin?！?p>　　彌瑟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呼喚道，他周圍沒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獨自坐在火堆旁。

　　“今天也活著嗎，彌瑟?！?p>　　空靈的女聲在腦內(nèi)突然響起，這聲音的來源正是彌瑟手中的那枚銀幣。自稱Coin，不允許被稱呼為克林或是刻靈，應(yīng)該是這世上唯一能與之交談的硬幣。

　　“已經(jīng)入夜一段時間了，接下來幾天還會越來越冷，要注意防寒……你有準備足夠的木柴吧？”

　　腦內(nèi)的聲音繼續(xù)響起，彌瑟只是沉默地聽著。

　　“彌瑟？”

　　沒有回應(yīng)，少年盯著竄動的火焰良久，才開口說道：“Coin，你曾經(jīng)對我說過吧，凡事都有結(jié)束的一天?！?p>　　“嗯，我說過。怎么了？”

　　Coin平靜地詢問，彌瑟也評價地回答：

　　“我打算離開這里了，明天就動身?！?p>　　“……”

　　腦中暫時沉寂了，Coin很少會有這樣沉默的時候，于是彌瑟再補上一句：“托姆死了，現(xiàn)在是離開的最好時機?！?p>　　“有是假消息的可能嗎?！?p>　　“倒不如說，這個可能性更大吧。漆炭或許是被逼迫告訴我假消息，托姆應(yīng)該是想干掉我吧，雖然我也不知道他那么想殺我的原因。”

　　“按你的性格，不會躲起來對吧?！?p>　　“嗯，既然他想殺我，那我躲起來也沒有意義，還不如早點結(jié)束。”

　　腦內(nèi)的聲音笑了兩聲，是情不自禁發(fā)出來的那種輕笑。Coin平時表現(xiàn)得很關(guān)心彌瑟，但實際上她的性格是那種幸災(zāi)樂禍的壞心眼，每當彌瑟面臨生死關(guān)頭時她都會感到有趣，就好像彌瑟是小白鼠一樣。

　　這性格真是爛到極致。

　　“這也只是原因之一罷了，第二個原因是也許托姆確實死了……更關(guān)鍵的原因是?！睆浬p輕吸進一口氣，然后順著吐氣把那三個字講出：

　　“我膩了?！?p>　　“突然間我對這里的一切都感到厭煩了，在這里待的每一秒鐘都讓我感到郁悶。所以我等不及了，我明天就要走?！?p>　　“那，祝你好運。”

　　“嗯，祝我好運。說起來當初我設(shè)想過那么多次這一天，可是到了今天我反而一點感不到興奮。”

　　彌瑟只是像剛才那樣凝視火焰，相傳有些咒術(shù)師能在火光中看到未來，但他在那竄動的火焰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眼睛被黑煙熏得酸疼。

　　于是他看向手中的硬幣。

　　Coin雖然性格很壞，但卻愿意回答彌瑟問的每個問題。彌瑟一開始以為沒什么，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離不開她了――他無法獨自度過漫長的黑夜。

　　“Coin，你能再唱一遍那個歌謠嗎，關(guān)于開拓者的那個?！?p>　　“你還要聽嗎……”

　　“嗯，再聽一次。”

　　短暫的寂靜后，空靈的歌聲在腦內(nèi)響起：

　　――

　　他從迷霧里走來，

　　他向迷霧中走去，

　　迷霧深處有著飄忽的光明。

　　他翻過泥潭一般的黑暗，

　　他斬斷恐懼生出的荊棘。

　　這里沒有白晝，

　　這里沒有黑夜，

　　這里只有黃昏里

　　游絲般的生命線。

　　――

　　微風散亂地劃破時間，

　　燃燒的云如瘟疫般蔓延。

　　雙腳雙腿化作血水

　　卻渾然不覺，

　　他默念著前進。

　　前進，前進。

　　即使敗局已定。

　　――

　　眼前凈是黑暗，

　　心中卻向往著黎明。

　　帶著血的喘息，

　　蓋不住眼中的希冀。

　　世界本就支離破碎，

　　那縫縫補補也沒有意義。

　　不如大踏步將它們化作粉末，

　　那飛揚的塵土后，

　　或許還有復活的契機。

　　――

　　前進吧！前進吧！

　　力挽狂瀾向著毀滅前進。

　　我們已不再畏懼，

　　我們已不在意結(jié)局。

　　前進吧！前進吧！

　　灰穹下的開拓者們。

　　前進吧，前進吧。

　　仍在前行的開拓者們。

　　――

　　……

　　已經(jīng)唱完了。

　　“我在想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p>　　“幾乎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想過這個問題?！?p>　　“但不同的是?！睆浬煤苈苈恼Z速說，里面還帶著無奈的語氣：“有的人找到了，而我還沒有。”

　　“這種事情著急也沒用，照自己的意愿來行動吧?！?p>　　彌瑟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后說道：

　　“晚安?！?p>　　他把硬幣夾進兩本書之間，然后躺在有點扎人的床上。

　　火焰相比一開始已經(jīng)小了很多，取代而之的是煙味彌漫充斥了整個房間――這煙火味聞慣了就不會覺得嗆，反而讓人感到安心。只是想到從此之后可能就問不到這個味道，彌瑟頓時心情復雜。

　　他輕輕地說出：

　　“『熄滅?！弧?p>　　火焰瞬間猛烈抖動了幾下然后消失，房間重新變回漆黑一片。雖然什么也看不見，但彌瑟還是將眼睛在黑暗中來回掃動，算是對這里的一切作個告別。

　　然后合上眼睛，享受在這里的最后一次安眠。

　　――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