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黑街。

　　魔石——準(zhǔn)確來說是微耀石，正散發(fā)著時(shí)明時(shí)暗不穩(wěn)的光，雖然光源黯淡，但龐大的數(shù)量使整個長街都被耀石燈照亮。

　　燈光下是人群，大多都是人類，仔細(xì)一一搜尋過去的話也可以看到幾名亞人匆匆走過。但沒有精靈，精靈不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一名銀發(fā)紫瞳的少年穿行在人群間，身上的棉斗篷打著很多個補(bǔ)丁，但一點(diǎn)不顯得臟。

　　“彌瑟，過來一下?！?p>　　旁邊有家店面，那名似乎是店老板的黑發(fā)男子在朝他招手。少年好像沒有聽見，自顧自地往前走。

　　“彌瑟。”

　　被稱呼為彌瑟的少年這才停下腳步，向黑發(fā)男子望了望，然后才朝那里走去。

　　“怎么了漆炭，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不會買你的東西……”

　　“不是啦，是這個?！逼崽繌呐赃叺某閷侠镎页鲆粋€東西放在桌上，那是面有裂痕的鏡子：“如果沒碎的話應(yīng)該可以賣個好價(jià)錢，怎么樣，修的好嗎？”

　　“只是鏡子的話當(dāng)然輕輕松松?！睆浬戳斯词种福骸笆濉！?p>　　“好勒，不愧是你?！蹦凶用媛缎θ輳淖雷拥紫铝喑鲆粔K石板，擺在桌面上。

　　像是要確認(rèn)什么，彌瑟用手掌在石板表面輕輕擦過：明明是石制的，卻有比玻璃還要光滑的觸感。然而在摸到一小處凹陷的時(shí)候，彌瑟的手掌停下了。

　　“換一個?！?p>　　“好，好?！?p>　　漆炭又找出一個石板，彌瑟再確認(rèn)一次后似乎是沒問題了，就將鏡子放在石板正中間，伸出一根手指在旁邊劃動：

　　“『鍍刻。』”

　　在彌瑟手指劃過的地方慘留下一道彎曲的黑線，他繼續(xù)說著意義不明的短語：

　　“『勻平。』”

　　黑線已經(jīng)勾勒出一個半圓，無比規(guī)則的半圓，簡直不像是人畫出來的。而黑線還在延伸：

　　“『打磨?！弧?p>　　黑線首尾相接，黑色的圓圈如同罩子一般將鏡子緊緊鎖在中間。彌瑟提起手，張開手掌，非常緩慢地蓋在鏡子的裂紋上：

　　“『修補(bǔ)?！弧?p>　　聲音很輕，卻有股力量貫穿大氣。

　　下一刻，空氣中憑空出現(xiàn)幾道飛舞的黑線，在圓圈旁盤旋纏繞，編織成復(fù)雜的術(shù)陣。

　　術(shù)陣只存在了一瞬間，下一秒就如同蒸發(fā)了一般消失不見。

　　彌瑟將手抬起，剛剛還存在于鏡子上的裂痕已不見蹤影，鏡面光滑地反射微耀石燈的光。

　　“這就是咒術(shù)……真厲害，看幾遍都覺得新奇?！?p>　　“恭維話免了，報(bào)酬連著下次一起給我，我就先走了?！?p>　　彌瑟轉(zhuǎn)身就走。

　　“等一等，彌瑟?！逼崽拷凶∫x開的彌瑟，揚(yáng)起嘴角微笑著說：“別這么著急著走嘛，我有要告訴你的消息――對你而言應(yīng)該非常重要的消息。”

　　“什么消息?！睆浬Ｏ履_步，回頭問道。

　　“可以幫你離開這的消息?！?p>　　彌瑟似乎感到吃驚，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在漆炭對面坐下。

　　見彌瑟重新坐下后，漆炭才開口：“從哪里講起呢……呃？”

　　他瞄了一眼彌瑟的背后，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東西似的雙瞳猛地縮緊――與此同時(shí)，彌瑟感受到來自背后的一股尖銳的疼痛，就像是被刀刺了一樣。

　　“痛......”

　　“??！小哥?！敝灰娨幻嗟膲褲h聳著肩走近兩人：“真是對不起啊，我想展示一下石彈的威力，沒想到就誤傷你了?！?p>　　“......”

　　彌瑟沒有說話，揉了揉后背，那里還有殘余的疼痛。

　　“那沒關(guān)系的話，我就先告辭......”

　　“『刀?！弧?p>　　話音落下的同時(shí)，一些黑線憑空出現(xiàn)，在彌瑟攤開的手掌中匯聚成一把黑色的短刀。然后他突然轉(zhuǎn)過身：

　　“你這混蛋是故意的吧，你知道這有多疼嗎？”

　　“哈？我這都已經(jīng)道歉了你還想咋樣......”

　　“你那算哪門子道歉，你不知道沒有誠意的道歉只會讓人更惱火嗎？”

　　見彌瑟拿刀對著自己，壯漢明顯有所動搖，但應(yīng)該是礙于面子，反而上前一步接近彌瑟：“所以你到底想咋樣啊？你以為你一個只會補(bǔ)破爛的就可以瞧不起我了，嗯？把態(tài)度放好點(diǎn)！”

　　彌瑟沒有回復(fù)，只是將刀揚(yáng)起直指對方的喉部。

　　對方見狀退后兩步，然后猛地從身后抽出一把短柄斧與彌瑟對峙。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你倆。”

　　打破雙方僵持局面的是漆炭，他拍了兩下掌，然后露出和事佬的那種笑容——但這笑中又含有些許威脅：“這里是我的店，所以不要吵了......可以嗎？”

　　“......”

　　那壯漢默不作聲地走開了，圍觀的人群也一哄而散。彌瑟擺了擺手，那刀便瞬間消失了，他盯著漆炭的臉說：“你怎么還擺著這笑臉?！?p>　　“我已經(jīng)盡量顯得很真了?！?p>　　“笑也好，威脅也好，不管顯得有多真，只要一開始就知道是假的......”彌瑟頓了頓才接著說下去：“那么越顯得真，我就越發(fā)覺得惡心。”

　　“......噗?！逼崽咳滩蛔⌒Τ隽寺?，但立刻收起了笑容?，F(xiàn)在他面無表情，只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到與他年齡不匹配的那份成熟：“那么我繼續(xù)講吧，你感興趣的那件事。簡單來說......”

　　他清了清喉嚨：“托姆死了?！?p>　　“他死了？什么時(shí)候?！?p>　　“就在昨天，被人干掉了，應(yīng)該是他的仇家。被干掉也不奇怪，我反而覺得他能活到現(xiàn)在才是奇怪的。無所謂，我本來就不喜歡那個胖子，我記得你和他也有些過節(jié)，他不在了的話，你應(yīng)該很高興吧。”

　　托姆是負(fù)責(zé)管理邊疆人員進(jìn)出的官員，因?yàn)榕c彌瑟有些過節(jié)而處處針對彌瑟，如果他死了的話......

　　“何止是高興?！睆浬獙㈩^微垂，用手捂住嘴，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桌面——當(dāng)他思考時(shí)，他就會擺出這樣的姿勢：“確定嗎，他真的死了。”

　　“萬分確定。”

　　“這樣嗎......那我打算，馬上就離開，趁天氣變冷或新的官員上任前。”

　　“乍一看這段時(shí)間確實(shí)是離開這里的最好時(shí)機(jī)，但因?yàn)橥心匪懒私鋫淇赡芊炊由瓏?yán)，你要怎么跨越。”

　　彌瑟抬起頭，盯著漆炭說：“我知道有處地方......如果托姆死了的話，不管他們戒備再怎么森嚴(yán)我也可以從那里穿越過去?！?p>　　“這樣嗎......那好。”

　　漆炭垂下了頭，彌瑟看不到他的臉。

　　“彌瑟你一直以來都從未放棄離開這里......你真的這么想要出去嗎?！?p>　　“嗯？”彌瑟的語氣中帶著疑惑，好像是對漆炭會問這樣的問題感到詫異：“那當(dāng)然......”

　　“我明白。對不起，說了多余的話?！逼崽刻痤^，彌瑟看見他笑了，但那笑容卻沒有半點(diǎn)虛假，只是淡淡的微笑：“我和你不同，大概一輩子都只能待在這里。你加油吧。”

　　雖然沒有依據(jù)，但彌瑟覺得這一次漆炭是真的笑了，所以說：

　　“這大概將是你最后一次看見我，謝謝你第一次真心對我笑。再見了?！?p>　　銀發(fā)少年起身，他一直朝著街道的盡頭走去。直到雙方都無法看見彼此，漆炭才喃喃地說道：“有一點(diǎn)你說錯了，這是第二次我真心對你笑。祝你好運(yùn)，為了你，也為了我?！?p>　　......

　　連街上最后一盞魔石燈都被甩在身后，彌瑟眼前的是一片黑色的原野與幾處突起的山丘。如果說在街中被燈光環(huán)聚還能感受到些虛幻的溫暖的話，那此時(shí)他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冷。

　　黑地的夜晚長達(dá)十五天，現(xiàn)在入夜沒過幾天，這份寒冷不過是剛剛開始。

　　彌瑟從肩包中取出一小塊微耀石，注入魔力將它激活。雖然不是很亮，卻是這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寂靜，只有腳步聲。

　　離彌瑟要去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但腳下的路幾乎沒有幾塊磚塊了，取而代之的是稀疏的鵝卵石。如果現(xiàn)在回頭看，背后那條街已經(jīng)成為一團(tuán)散亂的光點(diǎn)。

　　他脫離了道路，朝路旁的一座小山丘走去。

　　山丘頂端有塊扁平的大石，彌瑟在那里坐下，然后仰頭望向天空：

　　穹頂有一個巨大的、棕色與黃色相間的圓盤，占據(jù)了整個夜空的四分之一。這個圓盤被稱為“冀”，彌瑟從書中了解到它是環(huán)繞太陽旋轉(zhuǎn)的行星，而藍(lán)星——彌瑟腳下的這顆星球則是繞冀星旋轉(zhuǎn)的眾多衛(wèi)星中的一顆。

　　彌瑟小時(shí)候很喜歡仰望冀星，每次看到冀星他都覺得這個龐大的圓盤好像有股不可思議的力量，讓人忍不住仰望、也只能仰望這個龐然大物。、

　　然而現(xiàn)在不一樣了。

　　每次看到這個棕黃相間的圓，他就不自覺地感到反胃，并且那一瞬間腦內(nèi)會想起各種混雜在一起的聲音。

　　腳步聲，開門聲，乞求聲，哀嚎聲。

　　他好像看見了黑暗中閃著寒光的那把匕首，好像看見了黑暗中那些人模糊的面龐。

　　然后腦海里響起那句話：

　　不要死

　　彌瑟打了個寒噤，條件反射地站起來。

　　發(fā)現(xiàn)自己周圍空無一物后，才回到道路上，繼續(xù)朝他要去的地方前進(jìn)：

　　“我一定會離開這里......一定要找到你們，一定會。”

　　少年手中握著的微耀石，如同一只飄忽的螢火蟲，閃爍著在夜幕中飛行。

　　而整個夜幕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沼澤潭，無論螢火蟲怎么飛都無法從這逃離。

　　——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