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應(yīng)戰(zhàn)

　　“小子，你是什么意思？”那袁大王哼道。

　　“涯州，黑風(fēng)寨，餓大蟲袁厲，就是你吧？”蘇澄淡淡地道。

　　“老子就是餓大蟲，怎么了？”袁厲惡狠狠地道。

　　蘇澄不再說話，冷笑一聲，又勾了勾手。

　　“你敢小覷老子？”

　　那袁厲暴喝著沖了過來，周圍的數(shù)人趕忙避開，免得徒遭池魚之殃。那人奔到蘇澄身前，一拳打出，力道十足地砸向蘇澄臉上。

　　緊接著，一聲風(fēng)響。

　　蘇澄抓住袁厲手臂，回身揮出臂膀，狠狠一摔。那袁厲被他拉過肩，砸在地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袁厲哀嚎一聲，右臂顫抖。就這一瞬間，他右臂前臂的橈骨和尺骨，已經(jīng)被蘇澄指力折斷了。

　　“就憑你也配？”蘇澄一腳把死狗似的黑風(fēng)大王踹開，大喇喇地重新坐下?！靶斶@等身手，當(dāng)年也折在俠客營幾個后輩手里。就你這兩下子，便是過去送菜還嫌吃不飽，還敢說殺蘇楊？”

　　蘇楊是章侗門下大弟子，對眾師弟極為愛護。蘇澄剛加入俠客營時尤其被他關(guān)照。那時蘇澄剛剛六歲，蘇楊已經(jīng)十四了；有道是“長兄如父”，蘇澄小時候性格冷淡孤僻，多虧了蘇楊傾心照顧。他哪能容得了旁人詆毀自家大哥？

　　蘇楊是俠客營青代弟子之長，在江湖上難免有些出風(fēng)頭，不少人總是對他意圖不遜。蘇楊性格寬厚，這些人只要不是有什么罪過，他也不去追究，往往一笑了之。

　　但是蘇澄就不一樣了，若是有人敢在他面前對蘇楊不敬，無論如何是要教他吃一頓苦頭的。也是因為這個，有時他出手過重，不合俠客營“量罪行罰”的規(guī)矩，讓章侗對他極為頭痛。

　　眼下雖是偽裝潛入，蘇澄也不能容忍此人對自家大哥出言不遜。何況這“餓大蟲”袁厲本就是個打家劫舍的巨盜，還有破腹剜心、虐殺無辜百姓的罪狀。只是可惜現(xiàn)在眾目睽睽，沒法下重手誅賊，只好權(quán)且讓他吃個苦頭罷了。

　　“小子?！蹦窃瑓栐茸幹車?，又站起一條大漢來?！澳愫驮瑓栍谐?？”

　　“小爺看不慣他這副嘴臉而已?！碧K澄淡淡地道?！白瘃{又是何方高人？”

　　“瀚?？ぃ颇_山，宇文勝是我?！蹦侨舜鸬?。

　　“原來是‘截鬼將’宇文大當(dāng)家的?！碧K澄冷笑道?！白瘃{有何貴干？”

　　那云腳山是瀚海郡的大寨子，只因和瀚海節(jié)度使有勾結(jié)，瀚海節(jié)度使給他打著掩護；朝廷也不明底細，任他四處劫掠，為禍一方。俠客營前不久還想過去征剿一番，但他寨中頗多被擄來的百姓，一時投鼠忌器。想不到今天居然在這兒碰上了。

　　云腳山規(guī)模頗大，據(jù)說寨中戰(zhàn)兵數(shù)千，那黑風(fēng)山所在的涯州郡和瀚?？は噜?，黑風(fēng)山受他庇佑，也是情理之中。

　　“袁厲不巧和在下有點交情，閣下這一手，可是讓在下有些為難啊?！庇钗膭倏戳艘谎壑v臺上的主講者，見他未出言阻止，便慢條斯理地說道?！靶∽?，自己把右臂卸了，我饒你不死?！?p>　　“若是大當(dāng)家的有興，小爺散會了陪當(dāng)家的玩玩便是。”蘇澄依舊風(fēng)輕云淡地說道。他自然不是怵這宇文勝，只是怕太過招搖，惹人懷疑?！艾F(xiàn)在就不必耽誤大家時間了吧？”

　　“蘭先生講得久了，正好歇息一下，也看在下給大家助助興?！庇钗膭倮湫Φ溃_上抱拳?！疤m先生，借你講臺一用，如何？”

　　“宇文大當(dāng)家的客氣了?！蹦潜环Q為蘭先生的人點了點頭，躬身退開。他和這宇文勝本就有舊，后者又是河朔黑道上首屈一指的大山頭；再加上那白袍的年輕人剛剛挑釁，攪亂會場，他便有些不快，因此也順著宇文勝的話頭讓了開來。

　　宇文勝露出笑容，昂首闊步地走上了講臺，站在左側(cè)邊緣上，對蘇澄說道：“閣下請?！?p>　　“大當(dāng)家的，和你打聽個事兒?！碧K澄依舊坐著不動?！百F寨二當(dāng)家‘金背蚺’石平、三當(dāng)家‘鐵閘門’巴興，還有四當(dāng)家‘賽秦崎’姚剛在不在？”

　　“都在，怎么了？”宇文勝問道。

　　“叫他們?nèi)齻€一起上來吧，我趕時間?！碧K澄道。

　　“好小子！”那老四“賽秦崎”姚剛?cè)滩蛔。酒鹕韥?。這人身長一丈、腰大十圍，果然有幾分秦崎的架勢。“大哥，你下來！我來對付這小子！”

　　“你們不一起上，我就不打?！碧K澄說道，一邊翹起了二郎腿。

　　“這可是你自找的?！庇钗膭侏熜α艘宦??！澳銈冐?，上來！”

　　“好?！钡饶撬娜硕颊旧吓_去后，蘇澄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悠然地漫了上去。

　　“好！”宇文勝大喝一聲。姚剛最先沖上，揮著粗壯無比的手臂就掃向了蘇澄。

　　蘇澄右手搭在他手臂上，借力躍起。他的速度可比這冒牌秦崎快多了。姚剛的拳頭還在半路上，蘇澄就已經(jīng)扭身抬腿，一腳踢中了姚剛太陽穴。

　　姚剛悶哼一聲，倒了下去。他身體沉重，倒下時的聲音也不同凡響。

　　“你們?nèi)齻€一起上吧?！碧K澄無所謂地道?！氨绿碛土??！?p>　　石平和巴興怒喝一聲，就要沖上來。宇文勝咳了一聲，兩人才止步不前。只見宇文勝嘴中念念有詞，隨著他的咒語，蘇澄感到周身法力波動起來——原來這人還是個戰(zhàn)斗法師？

　　過了一會兒，宇文勝念完了咒語。只見他身上泛出護體金光，兩掌噼里啪啦作響，裹在一層藍色電光里。

　　“金光咒加五雷掌？”蘇澄譏笑道。這人的咒語實在念得太久了，而且咒語強度也不高。

　　帝國的法術(shù)強度標準是參合宮定的。參合宮初階法師著白袍（當(dāng)然褚無忌也穿白袍，不過人家是超然的存在，叫作“白袍大法師”，和普通的白袍法師自然不一樣），往上依次是黃袍、綠袍、青袍、藍袍、紅袍、紫袍、紫袍大法師和首席、次席兩位紫袍大法師。

　　相應(yīng)地，法術(shù)品級也分為白、黃、綠、青、藍、紅、紫、上紫和上上紫九檔。蘇澄雖然不怎么喜歡用法術(shù)，但他十七歲提前加冠的時候就是中品藍的水平了?，F(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是上品紅或者下品紫了。

　　當(dāng)然，法術(shù)品級這事兒很難說。只有一個人能把自己修習(xí)的那一系列大多數(shù)法術(shù)用到一個品級，自己才能說是那個檔次的法師。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宇文勝看著還是差了點。蘇澄估摸著，他這也就是個中上品的綠頂天了。這種檔次的法術(shù)，他直接肉掌就能破了。

　　準備好法術(shù)之后，宇文勝一聲令下，三人齊頭并進，沖了上來。

　　蘇澄先是迅速閃身一繞，繞到巴興所在的左側(cè)。巴興轉(zhuǎn)過身來，朝他劈出一掌。

　　蘇澄暗暗嘆息，這人實在不會學(xué)習(xí)教訓(xùn)。他飛快地出手，抓住巴興手腕，又是一揮，像甩袁厲一樣把他甩了出去。

　　三人中間位置的宇文勝見狀，兩掌相互配合，攻了上來。

　　蘇澄才不會和這念了金光咒的家伙硬碰硬。他抓住宇文勝肩膀，就把他扔下了講臺。

　　僅剩的石平吃了一驚，不敢托大，拔出腰刀，一刀砍了上來。

　　蘇澄閃到一邊，趁他砍下后抓住石平手腕一扭。石平受痛，但仍死死抓住腰刀。

　　但他現(xiàn)在受制于蘇澄，也沒法再進招了。蘇澄又抬起左掌，在他后心一拍。石平“哇”地吐出一口血，委頓在地。

　　“少俠端的好功夫！”那蘭先生趕忙打圓場道，“只是請恕老夫眼拙，敢問少俠尊姓大名？”

　　“俠客營手下敗將，賤名說出來沒的羞殺人！”蘇澄回道，“待到哪天小爺大仇得報，再與各位英雄通名罷！蘭先生您請自便?！?p>　　眾人以為的這仇——“折在俠客營幾個后輩手里”——多半是報不得了。

　　當(dāng)年蘇澄剛進俠客營時，次次比試自然被師兄們甩得老遠；他現(xiàn)在當(dāng)然也不會因為這事四處挑釁。因此，這位老先生最好一輩子別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啦。

　　“那就祝少俠早日報仇雪恨！”那蘭先生見他不再生事，也笑瞇瞇地抬舉道。他看得分明，這小年輕雖然看似留手，但下手又巧又狠。宇文勝這一家子現(xiàn)在看起來沒什么大礙，過幾天說不得都要因內(nèi)傷而亡。

　　蘇澄當(dāng)然也是這么做的。云腳山四寇惡跡昭彰，既然送上門來，豈能不下手除去？只是沒法做得太明顯，只好留個伏筆了。

　　只是這蘭先生對自己前倨后恭，又不再在乎宇文勝的臉面，顯然是看出了自己的手段。這人端的不可輕視。

　　經(jīng)過蘭先生的解說和蘇澄現(xiàn)身說法。眾人都道似他這等身手，也不如俠客營某些后輩，當(dāng)下都老實了許多。蘭先生抓住機會，繼續(xù)講了起來。

　　“……所以說，如今我們個個分散，那些好管閑事的老狗小狗們卻都抱成一團。為今之計，合則強，分則弱，在座的河朔道各位英豪若是聯(lián)合起來，再加上咱北地盟在其他道的力量，便是俠客營全伙下山，那才是真正的‘怕他怎地’，是不是？不瞞各位說，咱們盟邀請大家時……”

　　俠客營全伙下山？蘇澄簡直忍不住要為這位老先生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自信心撫掌贊嘆。

　　“……咱們盟的條例，各位也都知道了?！碧m先生氣定神閑地抿了一口茶，“大家都是自己人。接下來，客套話也不必說，若是大家中意咱們北地盟，就請留下，咱們開個接風(fēng)宴，待會兒盟主親自歡迎大家。若是哪位心中另有所想，也可自行離去。大家還有問題嗎？”

　　“我有問題！”那個姓何的又舉手喊道?！懊酥魇钦l？”

　　“待會兒大家開宴之后，盟主自然會與諸位把盞言歡?！碧m先生微笑著說。

　　“蘭先生您也能理解，我們加入這個盟，多少是有些野心的。”姓何的身后一個中年人站了起來，輕輕一扶姓何的肩膀，這一條剛剛還張揚至極的禿頭大漢便不敢言語?！叭缃癫蝗朊瞬恢烂酥魇钦l，入了盟又直接得拜見盟主，鄙人實是有些為難啊。”

　　蘇澄剛剛沒有工夫察覺，現(xiàn)在又聽到這句“蘭先生”，不禁沉思起來。莫非這人是禺州道的夜州蘭家？若是那樣，那北地盟可就有些麻煩了。

　　依他原本所想，這“北地盟”多半也就是在河朔、幽云兩道小打小鬧。若是加上禺州，規(guī)模就必定又大了很多。更麻煩的還有另一種：有時中原道以北的壅州和洛州道也被算作“北地”。這北地盟可別把五個道都劃進來。

　　“宋總舵主有何高見？”蘭先生繼續(xù)保持禮貌地問道，不過語氣冷了下來。

　　“高見是談不上的，懇求倒有一個?！彼慰偠嬷饕草p描淡寫道，大度地忽視了這東道主態(tài)度的前恭后倨。

　　“俠客營的某個祖宗說過，‘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咱們做的事情，多半是霸道上走得多，王道上遛得少。因此宋某腆著臉懇求一番，與盟主他老人家比試比試。若是僥幸贏得一兩招，便請允許宋某沾一沾盟主寶座的貴氣，何如？”

　　“總舵主客氣了?！碧m先生不卑不亢地笑道，“咱們先小人后君子，若是總舵主輸了呢？”

　　“那宋某自然唯盟主馬首是瞻?！彼慰偠嬷魈统鲆话丫诺恼凵?，在深秋的夜晚抖開扇了起來。

　　不過蘇澄暫時還沒興致嘲笑他的多此一舉。這姓宋的十成十是云關(guān)郡的走私頭子。云關(guān)郡離河朔道西界不遠，那里有帝國與滅土汗國的前線金峽關(guān)，不論是幫官軍運輸還是走私都大大有利可圖。

　　姓宋的為了壟斷這條錢路，固然處理掉過不少其他鋌而走險的私商，但被他禍害的商人、工匠和邊境牧民等也不在少數(shù)。更何況往滅土走私，最吃香的定然是他們緊缺的精鐵武器鎧甲；他們這種生意每掙一筆，金峽關(guān)就得多犧牲幾條守關(guān)將士的性命。不管怎么說，這人死了不虧。希望蘭先生一鼓作氣，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好！”蘭先生點了點頭，解開長衫的扣子?！摆s早不如趕巧。老夫久聞總舵主武藝精絕，這便請總舵主賜教一番！”

　　一邊說著，他已經(jīng)脫下了長衫，仔仔細細地疊好遞給了旁邊的小廝，然后向宋總舵主做出“請”的姿勢。宋總舵主輕笑一聲，起身縱上，在空中優(yōu)雅地轉(zhuǎn)了半圈，賣弄地懸在講臺邊緣，只用右腳腳尖著地，正對蘭先生，還抱了抱拳。

　　“蘭先生！蘭先生！”兩人剛擺開起手式，一個黑衣漢子就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大聲喊道?！安缓昧耍K澄來了！”

　　這一下大廳里可是炸了鍋。眾人心中剛剛建立了一個觀念，即那痛打黑風(fēng)大王的青年不如俠客營小輩，俠客營小輩又以蘇澄最強。這下子正主來了，頓時就有不少人心中大駭。

　　雖說蘇澄做事一向精細，他基本能擔(dān)保這些人里面沒有知道他底細的。但人的名樹的影，“章門二蘇”這幾年聲名鵲起，神秘的蘇澄比經(jīng)常露面的蘇楊要可怕得多。一時間廳內(nèi)人心惶惶，連講臺上的熱鬧都顧不上看了。

　　“你們是干什么吃的？”蘭先生惡狠狠地罵道，“沈三還管不管事？蘇澄到哪兒了？”

　　“蘇、蘇澄進了院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兩刻鐘了吧……”

　　“混賬！”蘭先生抄起身旁小廝手里的長衫，就扔到了黑衣人懷里，把那還算健壯的黑衣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得坐在了地上?！澳悄銈冊趺船F(xiàn)在才來報？”

　　“先生恕罪！我們已經(jīng)派出了所有人去找，但實在找不到……”

　　“合著還指望瞞天過海是吧？現(xiàn)在怎么又不瞞了？”

　　“沈三和魏五，被、被……被殺了……”

　　“死得好！死得妙！”蘭先生剛剛還波瀾不驚的面龐徹底扭成了一團?！澳悄銈冊趺窗l(fā)現(xiàn)是蘇澄的？”

　　“偷兒說的，是偷兒把他引進來的……”

　　“好！好！好！”蘭先生氣極反笑，“你叫人護住大廳，讓偷兒把他揪出來。否則的話，就是盟主要護著這小子，老夫也要扒他一層皮！快滾吧！”

　　“是，是……”那黑衣人掙扎起來，低著頭把長衫遞給了講臺邊緣站著的小廝，然后踉踉蹌蹌地奔出了無比混亂的人群。

　　“大家不要慌！聽我說！肅靜！咱們?nèi)柸四?！怕什么！肅靜！肅靜！”

　　不過顯然已經(jīng)沒人聽他的話了。二十幾丈方圓的大廳里，三千多人發(fā)出各種各樣的喧嘩聲，這蘭先生便是有叫驢的嗓子水牛的肺，聲音也蓋不過去。

　　蘇澄知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趕忙渾水摸魚地溜到講臺邊緣，朝著正在發(fā)呆的宋總舵主后背拍了一掌，然后看也不看地溜出了大廳。

　　他一閃身，晃過大呼小叫的幾個黑衣人，爬上了高高的房檐，就此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