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滾滾,伴隨著嗆人的塵埃,占滿了魏恪一度金碧輝煌的艦橋。他咳嗽著從地上爬起,并艱難地撐起身子、撥開面前的灰燼。然而,當魏恪好不容易站起來,他就立刻被刺眼的強光硬生生地向后逼退了幾步。好在他并不是第一次這樣狼狽了,他快速地反應(yīng)過來,藉著雙手阻擋那些直射入瞳孔,因而最刺眼的光線,魏恪再次恢復(fù)了自己的視力。
此時,一陣又一陣的轟隆聲伴隨著甲板的震動,仍在不斷地挑戰(zhàn)著魏恪對身體平衡的支配權(quán)。但魏恪數(shù)十年的航行生涯給他帶來了一個禮物——那就是他無比堅實,如同磁鐵再生根般牢牢吸在戰(zhàn)艦甲板上的雙腿。這點震動,就算是再增大十倍,也甭想動搖他站立在“魏德羅利亞”上的權(quán)力。
是的,魏恪的座艦被他命名為“魏德羅利亞號”。而且他是如此執(zhí)著于這個名字、這艘船,以致他的對手——追捕他的共和國軍方——也對此印象深刻,并視為魏恪本人的第二個名字。
然而此時,無論是名還是實,魏恪及其座艦都已經(jīng)陷入了最危急的處境。就在他倒下并被濃煙籠罩之前,魏恪曾感覺到一萬道璀璨七彩的射線在艦體傳來的影像上劃過,緊接著,足以顛倒天地、翻涌群星的震動便籠蓋了他能感知到的整個世界。他還是第一次知道——人類這種用自身靈智支配了自然的動物,竟然會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力量,在人的思想足以反應(yīng)過來之前便擊倒在地——就連走馬燈都沒有。
不過,與某些看客不同,在煙霧中掙扎的魏恪可沒有感嘆人生的功夫。這個身長兩米有奇的赳赳武夫,第一次感到自己龐大的身軀成了活下去的累贅。雖然還是在不斷地咳嗽,但他仍盡量阻止自己大口吸入滿是微顆粒的煙氣。同時,他拖著腿走下臺階,跨過幾具被金屬管釘在地上、被煙塵覆蓋的人,來到艦橋上的領(lǐng)航員工作區(qū)。
在首當其沖,離指揮臺最近也最重要的位置上,那個此前向他示警的年輕首席已經(jīng)面朝下趴在了控制臺上,一動不動了。魏恪的視線從這個人的腦后越過,通過年輕人露出的臉頰上的焦黑傷痕,猜測剛剛的巨大震動或許也引爆了飛船上的“部分”電路結(jié)構(gòu),才導(dǎo)致正面對著電子設(shè)備的首席領(lǐng)航員當場斃命。
“閻王那兒再見!”魏恪暗嘆一聲,將年輕人的身體一把推倒在地,露出屬于這位領(lǐng)航員的計算機和控制臺。還好,與魏恪的猜想有些出入的是,剛剛的震動可能只是引發(fā)了一場伏度頗高的“能量脈沖”——即用于推動機械結(jié)構(gòu)的純能量從管線中以其“粒子”狀態(tài)溢出的狀況。雖然這種脈沖立即烤焦了正對著電子設(shè)備的那些腦袋,卻并不會完全摧毀設(shè)備本身。
因此,面對著不斷閃爍但仍在工作的屏幕,魏恪抱著最后的希望按下了幾個鍵。
“呼~”
魏恪長出了一口氣,因為極有規(guī)律的小聲嗡鳴在他四周霎時響起——那代表著緊急通風系統(tǒng)如期上線,正源源不斷地抽出對人體有害的一切霧霾。
此時,伴隨著不斷澄清的視野,逐漸散去的灰色里,魏恪轉(zhuǎn)動了另一個旋鈕,他的頭頂頓時發(fā)出一陣像是劃玻璃般的刺耳響聲。但魏恪卻不為所動,只是挺著滿是塵埃、像是被煙灰涂滿般的臉孔面向前方。
因為,隨著這一陣聲音,魏德羅利亞號艦橋的前部裝甲打開了,隔絕人棲息的船艙與冰冷虛空的,只剩下了一道由鋼化玻璃構(gòu)成的半透明屏障。雖然并不能清晰地看到宇宙的景色,魏恪仍舊發(fā)現(xiàn),如他所料,那造成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閃著它那可怕但瑰麗的七彩放射,穩(wěn)穩(wěn)地停靠在魏德羅利亞的面前。
兩者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以至于魏恪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艦橋——那是一個懸在叉狀船體兩刺之間的一個軍刺狀的東西。魏恪再瞇著眼向前幾步,那東西更加清晰、細致了。也正是在這時,他握緊了拳頭——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敵人也十分大膽地打開了他的艦橋裝甲板,露出了對方繁忙卻生機勃勃的艦橋。
一個沐浴在如榮光般璀璨的斑駁輻射里,人影錯落;一個籠罩在寒冷的虛空和灰燼之中,燃著火,堆滿尸骸。魏恪站在這一頭,兩只眼睛冒著炯炯的烈火,死盯著那一頭。他作為軍人的的直覺告訴他——那個敢于在宇宙中和自己白刃相搏的家伙,也在看著自己,并且與自己四目相對。
然而,事實上,莫蘭在這一刻,并沒有盯著魏恪,甚至都沒有盯著敵艦的方向。因為此時的遠山艦上也陷入十足的混亂中。當然,剛剛的撞擊確實是由莫蘭一手策劃的?;旧先缛~哲生所說,在短距離內(nèi),過載加速中的純能量包裹確實在接觸某些密度足夠大的物體時,會詭異地立刻喪失所有的速度,如同雨滴打在鐵上、琴弦在演奏中斷開那般,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然而,葉哲生不知道或者沒有說的是,在長距離內(nèi),現(xiàn)在這些如同彩虹、光斑一樣,將飛船周遭的宇宙染上斑駁色塊的東西,是散開的純能量包裹。如果他們滑行的距離超過一定限度時再出現(xiàn)這樣的動靜,一般的飛船肯定就會如同莉莉安特所說那般——如“甜瓜”摔碎般,被某種超光速飛行帶來的副作用撕裂開,死無全尸。
其實,就算現(xiàn)在這個距離下,純能量包裹皮的散落也讓整個飛船的引擎系統(tǒng)陷入了混亂。不僅釋放能量的系統(tǒng),似乎毫無針對此種情況的應(yīng)急能力,而陷入了癱瘓。就連常規(guī)的動力引擎以及全艦的電子系統(tǒng),也因為作為飛船上所有機器的燃料的純能量陷入了紊亂狀態(tài),而完全癱瘓了。
因此和魏德羅利亞號類似,莫蘭的遠山艦也陷入了擱淺的狀態(tài)中。然而,與莫蘭孤家寡人的情況不同,魏恪一方雖然指揮官的座艦殘破不堪,卻仍有其他幾艘戰(zhàn)艦以及最開始的數(shù)架戰(zhàn)斗艇。現(xiàn)在,喪失了包括索敵能力在內(nèi)的大多數(shù)功能的遠山艦,就像是路倒的舞女那般任人擺布。
好在不僅莉莉安特以及艦上的工程人員,遠山艦上,尤其是艦橋上,包括葉哲生在內(nèi)的許多人都不是機械、軟件上的等閑之輩。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激發(fā)船員們的自救熱情,莫蘭下令將全艦和戰(zhàn)場的情況無差別的廣播下去。很快,為了自己的性命,船員們就將幾個最為重要的功能修復(fù)了。
“雷達讀數(shù)正常!”莉莉安特的報告讓莫蘭松了一口氣,然而,她接下來的消息卻重新將莫蘭的心率拎上了二百:“發(fā)現(xiàn)敵影!敵艦……敵艦直接向母星去了!”
“母星?”不假思索莫蘭就能聽懂莉莉安特所指,他們這艘船上說到母星、母港還能是指什么呢?當然是他們的駐地,也就是他們身后的白寒星。尤其是白寒星遠地軌道上的那些空間站,如前所述,其中不乏有住著大量平民的“軌道居住站”,卻與戰(zhàn)場的距離不比太陽系自地球到火星遙遠多少。
“還是太冒險了嗎?”莫蘭咬著嘴唇,顫抖著彎下腰去。
“我們必須轉(zhuǎn)向,”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但莫蘭卻覺得這個聲音接下來所說的話讓它變得如此陌生:“不要忘記你選擇軍人這個職業(yè)時發(fā)過的誓!”
“我發(fā)過什么誓?”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這個平日里只知道感慨天地廣闊、溫格爾國偉大的前特務(wù)。莫蘭發(fā)現(xiàn)葉哲生白皙的臉此時充滿著通紅的血絲,兩只眼睛也瞪得斗大。莫蘭忽然猜到了什么,胸中驟然升起一股熾熱的氣流:“你到底做了什么!”
“艦長!”莉莉安特的聲音中透著焦急:“敵艦已經(jīng)很近了!他們朝著甲板最薄弱的那些船塢去了!”
“莫蘭!”葉哲生的聲音顫抖著,并且裹著他用拳頭猛錘扶手而發(fā)出悶響。但他的臉卻垂下去,隱沒在黑暗中,不敢直視任何人。
“葉哲生,你究竟干了什么。”莫蘭的聲音此時卻涼了下來,連概有的疑問語氣也平淡了。一如不久之前,葉哲生與莉莉安特爭吵到最后時,這位副手發(fā)出的聲音。
“艦長!”莉莉安特叫著:“那片區(qū)域有上千人在!我聯(lián)絡(luò)不上近空自衛(wèi)民兵,警局……”她忽然用針一樣的目光扎著葉哲生:“白寒星警務(wù)總隊掛斷了我的通訊!”
“好吧,”葉哲生終于仰起頭來,直視著莫蘭。不過,他還是這樣說道:“如果我們能夠活過這一次,我會告訴你所有事情的?!?p> “你最好說到做到?!蹦m冷冷地丟下這句話,轉(zhuǎn)向舵手,沉默的老阿羅:“我們準備好了嗎?”
“是的!”阿羅的回答依舊是毫無波動,且言簡意駭。
“好,好?!蹦m點了點頭,因為這時的艦橋上,葉哲生惴惴不安地縮在座位上,莉莉安特再次埋入浩如煙海的各種讀數(shù)中,而阿羅的雙眼一如既往,直勾勾地盯著艦艏的方向。從驟然的休克踏入新的危急,遠山艦的作戰(zhàn)人員們已經(jīng)沒時間再看著長官的臉了,所以他的這個動作從何而來,又是做給誰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