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而空”回來之后,家里冷清不要緊,沒人說話不要緊,唯獨一件事情讓安陽無法忍受,那就是晚上睡不著覺。
即使自斟自飲地灌下大半瓶紅酒,即使把床單滾出了花,安陽也入不了眠。
睜開些微有些脹痛的眼,時鐘閃爍在半夜兩點。
光是想到“失眠”二字,安陽的內(nèi)心就恐慌到徹底清醒。
于是索性起床,坐在陽臺上生自己的悶氣。
一杯熱水下肚,兩杯,三杯,安陽一邊安慰著自己看到日出也算是意外的補償,一邊盡量不去想天亮之后的工作狀態(tài)。
時間靜謐得讓人產(chǎn)生不朽的錯覺,內(nèi)心空無一片,仿佛佇立千年的頑石,再深的感情也稀釋到無法察覺。
偶爾會想起阮佩佩,古靈精怪的佩佩,現(xiàn)在可好?
斜躺在陽臺的懶人沙發(fā)上,看著對面的高樓,時不時點起亮光,一個,兩個,三個,稀稀拉拉,時明時滅。
想象著小方格里的人,睡得迷迷糊糊起來如廁,會走丟嗎?會撞墻嗎?
多虧了這些毫無規(guī)律無法預測的燈光,安陽才恍恍惚惚地走失在睡夢之中。
累極而睡的三個小時,效率很高,但每次醒來安陽都覺得渾身酸痛、手腳麻痹。
果然還是不習慣一個人睡覺啊。
不行,得找個治療失眠的好方法啊,不然老這么下去,身體垮了不說,工作怎么辦?那可是一點閃失都不允許發(fā)生的啊。
在集思廣益之后,安陽試過聽輕音樂、八音盒、自然聲,看電視劇、文藝片,甚至看了不記得哪期訪談節(jié)目里有個嘉賓說的睡得很好的一部電影——《2001太空漫游》。
病急亂投醫(yī),科學走到末路之后,只能求助于偏方與玄學。
可惜所有試過的方案中,沒有哪個能達到藥到病除的效果,每天都在撞運氣,不一定哪個就好用,哪個就沒用,所以經(jīng)常得把每個具有可行性的措施都試一遍,停在哪個實驗組就說明哪個對今天的失眠有效。
真是讓人充滿期待啊。
安陽自嘲地想。
以前也失眠過,有時候工作壓力大,項目時間緊,都有可能帶來偶爾一次的睜大眼睛坐看夜空,但像這次這樣連續(xù)兩周都無法自主睡眠,確實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都一把年紀了,又不是沒失戀過,至于把自己作得這么慘兮兮的嗎?
安陽能準確地感知到內(nèi)心對阮佩佩的眷戀與不舍,但她同時也清楚地知道這份執(zhí)念不會持續(xù)太久。
所以是身體脫離了理智的掌控,擅作主張地頹廢了下來。
不妙啊。
在“而空”倒是睡得很快,但安陽暫時不想去了,都已經(jīng)那么狼狽了,就不要再去丟人現(xiàn)眼了。
成年人受了傷,還是自己躲在暗處慢慢痊愈吧,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勞煩別人費心了。
也不知道是身體在倔強了一陣子自己也撐不下去了,還是又一個碰巧,一次偶然的機會,安陽瀏覽網(wǎng)頁的時候手滑了一下,點開了一個數(shù)學老師講課的視頻。
雖然安陽在讀書的時候成績不錯,但數(shù)學依然是她的軟肋,就算沒少用功,卻依然只混得一個中等水平。
規(guī)規(guī)整整的板書,意義不明的公式,反反復復的數(shù)字,嘰哩哇啦的外星語,有催眠的奇效。
事實證明,數(shù)學課太好用了!
安陽的頑固性失眠,打敗了無數(shù)的挑戰(zhàn),最終在科學的基石——數(shù)學上栽了個大跟頭!
為了向UP主致敬,安陽特意新建了一個文件夾,將老師的視頻悉數(shù)收藏,并命其名為——私密。
下半夜的幸福全靠你了!
孤枕難眠的夜,終于不再讓人懼怕啦!
安陽欣喜得像簽下了一份價值幾百萬的合同。
生活慢慢步入正軌。
長夜不再漫漫,手邊的書也終于能再次打開。
面對突如其來的想念,安陽會沏一壺熱茶,站在陽臺上,看著底下的華燈初上車水馬龍,靜靜地想念。
她并不想忘記,即使有過矛盾、爭執(zhí),但發(fā)生過那么多美妙的事情,為什么要一桿子打死地將其封存呢?美好的事情就算只是回憶,也依然讓人心情愉悅不是嗎?畢竟我們曾相伴著度過了那么一段幸福難忘的時光。
那就讓它慢慢淡去,然后化成心底的一粒朱砂。
解決了睡眠的難題,安陽在萬籟寂靜的夜,想起了前陣子跟曲瀾提過一嘴的問題。
關于事業(yè)。
金融這個行業(yè)聽起來是很高大上,但虛得慌,也許是母親賜予她名字所寄托的美好希望成真了,安陽現(xiàn)在更想從事的是實業(yè),心里踏實。
換什么行業(yè)呢?
光靠自己尋思沒什么用,最好能找個明白人問問,倘若他認識各行各業(yè)的人就更好不過了。
在通訊錄里繞了一圈,安陽覺得自己是避不開“而空”了。
不得不說,柳老板是最合適的人選,人脈廣,信息靈通,再加上酒吧這份產(chǎn)業(yè)的特殊性,她肯定知道一些鮮為人知的小道消息。
也許對選擇行業(yè)來說未必有幫助,但柳老板見多識廣,如果能加以點撥,也省卻了悶頭亂撞的麻煩。
還是去一趟吧,正好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柳老板面前,好讓她放心。
不知道是柳老板給人天然的親近感,還是與母親氣質(zhì)相似的緣故,她總能給安陽帶來些其他人所沒有的安心與平靜。
因為母愛的缺失,所以在年齡相仿的女性長輩那里尋找替代嗎?
不,替代是安陽最討厭的一個詞語,就算每個人都是由相同的物質(zhì)、原子構(gòu)成,但每個人的獨特,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尤其是,母親。
胚胎攝取營養(yǎng)的通道不說,以血肉之軀喂養(yǎng)不說,基因延續(xù)菌落遺傳不說,那份臍帶相連心跳相關,是唯一斬不斷的羈絆。
就算一方消失了,另一方也會帶著她繼續(xù)生活下去,呼吸與共。
所以,母親,你看到我了嗎?
我很好,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