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依然還要繼續(xù)。
這個學期的課程就剩下課程實習,下個學期是畢業(yè)實習,散漫而焦慮的最后一年,人人臉上都掛著匆匆而又疏離的表情。每個人似乎都在尋求自己的未來,宿舍里開始神秘起來,每個人見面開始有了社會人的屬性,禮貌而不失距離的微笑,令人厭煩的面具早早就帶了起來,熟不知帶上就摘不下來,慢慢自己也會變成面具上的那張臉。
這個學期學校安排實習的地方是一個名叫QH電廠,像是一個封閉的小社區(qū),離城市有著一段不近的路程,靠每天早晚一個來回的大巴車與外界溝通。電廠周圍是山區(qū),那些高聳的煙囪和粗笨的涼水塔就戳在半山腰,一路進到廠子里面就是一路的爬坡。蘇眉她們專業(yè)的兩個班被一輛大巴車拉倒了山腳下電廠的門口,正是工作時間,廠區(qū)里面人少的可憐。蘇眉望著眼前這一片結實地近乎單調的灰白色水泥建筑群。九月的天氣,風干爽地刮在人臉上絲絲的疼,空曠的水泥板路兩邊是些零星的小店鋪賣鞋日用品,出入的幾個人統(tǒng)一穿著灰色工作服,腋下夾著明黃色的安全帽。蘇眉突然感到一絲悲壯,這或許就是他們這些人未來的模樣。
拉著行李包裹,一群人沿路走到廠區(qū)的西南角,路上的人也是見怪不怪的,也是,每年都有一批批的大四學生來實習,走了他們,來了你們,將來不都是一樣。學生們住的是廠區(qū)的招待所,不大的兩層舊樓,每個房間住四個人,按照原來在校的宿舍分,蘇眉和夏夏、杜洋還有湘妹子還是住在一間,方子喻和原來的室友住在隔壁,一共班上也就這七八個女生。一樓住的全是男生,也算是男女分開了,不過在樓的外墻有個旋轉的樓梯,貫通兩層一直通向樓頂的大平臺。
蘇眉坐在靠窗戶的鋪位上,擺了一床的準備掛起來的衣服,還有一堆準備看的閑書,真是走哪里都忘不了。杜洋約了隔壁班的幾個同學說是下去小賣鋪買點東西,夏夏到哪里都是老樣子,東西一扔,也不收拾,就懶在床上嗑瓜子,看蘇眉收拾來,收拾去,就問,多無趣,難得你每次都這樣,下次回去再收拾。湘妹子笑呵呵看著她倆斗嘴也不說話,這滿口的辣椒味的普通話呆了這么些年還是拎不大清楚。夏夏望著湘妹子桌上的一大瓶辣椒油,饞的和什么似的,湘妹子頗為驕傲地解釋道:
“這是我媽用一簸箕辣椒炸出來的,香的哩?!碧K眉已經見怪不怪了,每個開學,湘妹子都會帶上她媽媽做的一大罐子辣椒,蘇眉親眼見過她把一碗米飯拌的通紅然后吃了下去。其實是很香的,但是也是真的辣。湘妹子這些日子也在規(guī)劃找工作的事情,據說她老鄉(xiāng)給她介紹了老幾個工作,有的單位還是她上屆老鄉(xiāng)在的,互相都能照顧,這萬能的老鄉(xiāng)!蘇眉是本省人,到處都是老鄉(xiāng),于是人人就不再是老鄉(xiāng)了,這奇怪的邏輯。
蘇眉整理時看著包里用塑料帶裝著的蘭州牛肉干,想起了昨天晚上。
下午收拾東西的時候,方子喻就神神秘秘的告訴蘇眉,說晚上七點樓下有人等你,有事和你說。其實蘇眉猜也猜到是誰,難得子喻這樣鍥而不舍地傳遞消息,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剛剛過了五點,天就開始暗了,路燈一個個的亮起來,將到七點蘇眉就收拾下樓了,遠遠就看見路燈底下站著個高個子,不是焦璞還會是誰。
焦璞看著拾階而下的女孩,望著自己呆住一會,就走了過來。方子喻和他說過,這是她最好的朋友,一個心思細膩而又敏感的女孩,真正地走進她要足夠的耐心。其實,他心里清楚,都沒有準備好,他們相遇的時機不對,可馬上就畢業(yè)了,還會有時間去融化一個人?她們班要去實習,一去就兩個月,兩個月后,又要輪到他們熱控專業(yè),下個學期是畢業(yè)實習,將來的自己可能也會回老家,沒有人知道未來有多遠或者有多近,心底那點歡喜還能留多久,喜歡的終究要有個結果不是,趁這個未知的一年。
蘇眉站在焦璞對面,靜靜地看著相識一年多的焦璞,想起薄霧的那個早上,他陪自己去陵園門口找兼職的事情,眼神也無端的溫柔以來,于是這成了一個鼓勵的信息。
“實習要兩個月吧?要注意天氣變化,山里的氣候早晚很涼。”焦璞溫和的說著,還遞過來一個塑料袋子,包裹的嚴嚴實實的。
“老家的牛肉干,很好吃。西北的牛肉干很出名,很有特色,你嘗嘗,也給方子喻嘗嘗,她一直喊著要,我都沒給她?!?p> 蘇眉沉浸的情感一下子就清醒多一半,想到了子喻。突然就覺得自己像相親一般,記得不能忘記介紹人嘛,有點苦笑。幾時自己也開始需要相親了,幾時開始不敢向前邁上一步,幾時開始像那些畏畏縮縮的成年人,瞻前顧后的模樣曾是自己最厭惡。
“好啊!不如你直接給子喻!傳來傳去的也麻煩?!币凰查g,蘇眉就像刺猬一樣豎起來,對自己不在乎的人就那么沒耐心么?偽裝一下不可以么?怎么自己就變成了了這樣,蘇眉看著腳下交叉的兩個人的陰影,其實是想說聲抱歉的。忽然怎么的又想起了TOM貓,那個好像一直是自己垃圾桶的網絡虛擬人,從來不知道他是否聽膩了自己反復不定的情感,怎樣才能走出去來,撥云見日般開始開闊起來呢?
沉默的時光就像九月夜晚單調的風,一絲微涼溫柔的纏繞著蘇眉裸露的小腿和粉色拖鞋下不安的雙腳,接下來就是焦璞的溫和的喋喋不休,蘇眉貌似端莊的溫情脈脈,那遠遠看起來如此甜蜜的燈下剪影,風輕輕的吹,那散成絲絲縷縷模糊的背影里誰能堅持的更久呢?不過都是趕著時間的表象罷了,那扇觸手可及的門已經微微打開,外面是否還會依舊純真么?此時還是依舊純真么?
終于在蘇眉忍著雙腿酥麻的極限前,焦璞依舊溫和的提醒,回去吧!然后用手輕輕觸碰了下蘇眉的肩膀,這算是一年來最具實質性的進展了,蘇眉居然也沒有反抗,這應該是對兩個人都輕率的表現。蘇眉抿了下嘴,拎著牛肉袋子往回走,示意焦璞也走吧,不喜歡別人在后面看著自己的感覺,沒那么深情的時候會有種被人看穿的不自在。
蘇眉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對誰總算有個交代一樣,低著頭往回走。拐過樓門前的槐樹下時,蘇眉看見了一對人影在宿舍樓后的操場邊徘徊,短發(fā)頎長的女孩,有些熟悉。蘇眉不由的停了腳步,杵在一樓宿舍的窗戶旁陰影里,下意識的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才看的清眼前人,是子喻。
女生用力地扯了幾次男生的長袖襯衫,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蘇眉知道那是有怒意的,男生依舊一言不發(fā)。男生靠著網球場的鐵網門,一縷長劉海遮住了本來可以看得清的眼睛,蘇眉心里有些發(fā)緊,她認得那條喇叭褲,認得側面那條深色的條紋。其實早就應該知道的,敏感如她怎么能不知道呢,從上次畢業(yè)晚會時就該知道,那雙眼睛如何隱藏,是誰先動了這塊蜜糖還重要么?突然想起來那句話,愛情有了先后,有了安排還是愛情么?
蘇眉躲在陰影里,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不該看見的,不該認出來的,不該躲在這里的,太多不該了。看著子喻朝著宿舍這邊走過來,蘇眉趕緊回神向宿舍樓門走,肩膀狠狠撞在半掩的一扇窗戶上,咕咚一聲,驚得宿舍里面吵嚷起來,
“誰??!”
“躲這干嘛呢?
“沒事吧?聽著動靜應該撞的不輕。”
……………
蘇眉捂著左肩膀,不停吸著涼氣,一路小跑回到宿舍坐在凳子上。大周末的,難得人都很全,明天要去實習了,都在收拾東西,一去兩個月,中間返校是要請假的,免去麻煩,能帶的都塞袋子里了。
“你干嘛跑這么急?撞見鬼了?”夏夏對著一床的亂衣服嚷嚷道。
“你才撞見鬼了?!碧K眉白了夏夏一眼,喘著氣叉坐在木板凳子上,一手還死死攥著牛肉袋子。
“看你的樣子,坐姿都這么豪放,咋的,看見什么了?咦,手上拿的什么?我看看?!毕南膿淅庖幌绿麓?,湊近過來。
“牛肉干嘛!誰送的?我猜猜,西北漢子送的吧?我們西北人就是實在,你讓我嘗嘗正宗不?”
“哎,哎!我說夏夏,話可以亂說,肉不能亂吃呢?”杜洋靠在整齊的床鋪邊,端著本一本正經的說道。
蘇眉沒說什么,只是走到床角的小圓鏡子傍,扒開上衣領子,鏡子里出現的肩膀的淤青,上衣也撕開了一個口子,皮膚上一條條劃痕,滲著一點血絲,慌什么慌么?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不就是最好的男朋友和最好的女朋友么,這不是親上加親么!什么狗屁理論,左右是心里不舒服,自己總是那個妄想家,企圖太多太多,妄想太多太多。
為什么,為什么,自己的眼眶就開始發(fā)紅,蘇眉放下牛肉,拉好衣服,又急火火的跑到對面的宿舍,那個可以看見宿舍后面操場的宿舍,打了個招呼:
“用下你們的水房。”
一下子就擠進半開門的水房,啪,關了燈。水房的窗戶正對著外面空曠的操場,用力搜索網球場邊上的人影。黑暗中,蘇眉盯著窗外,突然間可笑的發(fā)現自己竟是個卑微的偷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