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折磨
楓宴神宮,丹竹殿
容淵推門,殿里明亮得不像是有風(fēng)雨來過,整個宮殿能照到太陽的地方,錯落有致地擺著一盆盆花草,初冬時節(jié),這里卻有明媚春意。
院中的女人鵝黃錦袍,豐潤的面容上笑意盈盈,這里還和從前冬境王宮中一樣,安佑王妃亦素凈和婉,不曾因冷遇而減少精神。
安佑王妃從桌旁站起:“怎么提前也不打個招呼,我讓他們準備準備?!?p> “母妃,我有事要告訴你?!比轀Y說:“很重要的事。”
“怎么了。”安佑走上前來:“這么突然?!?p> “是鴻牙山莊,還有容靖。”容淵低聲。
“你們下去吧。”安佑放下手中的銀勺:“將院子外面看住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待宮娥們盡數(shù)出了門,將殿門關(guān)上。
“我聽說了些事情?!卑灿诱f:“所以你決定好了。”
“早有此意,今日來是想知會母妃。還有請母妃在神宮中安排些人手,我需要知道神君和容靖的動向,我的人不是那么方便?!?p> “我明白?!卑灿油蹂f;“我會全力幫你,但我如今早已不在中心,力量有限,你有幾成把握?”
“先往前一步再看之后的路?!比轀Y說:“沒法想那么多?!?p> “你要知道容靖之后還有梵苓王后和容越。”安佑有些擔(dān)心:“我不主張你走這條路,也是因為這個,因為我不知道夜渝將軍究竟在哪一邊,看上去不偏不倚,他至關(guān)重要,和兩邊都有來往?!?p> “母妃想得太遠了?!比轀Y說:“容靖還在作威作福,梵苓這些年在神宮里,夜渝自然是還不能確定哪邊更強?!?p> “沒那么簡單?!卑灿诱f。
即便如此,她也還是擔(dān)心。
“怎么?”
“沒什么,有海晟上師的消息么。”安佑問了一句。
“沒有?!比轀Y說:“一直都沒有。”
他忽然想起,尋找海晟上師這件事,除了自己最關(guān)心的就是母妃。
“母妃,能告訴我,為何當(dāng)年,你會突然就被移到這個根本沒有人來的地方,神君對你的事情從此以后再也沒問過,他再也沒來過?!?p> 他望著安佑:“我想知道,你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這是他心里一直以來的疑問,那年安佑王妃從自己的宮殿搬到神宮中這個偏僻到幾乎無人經(jīng)過的角落,而神君狄世煬幾乎再也沒有來過這兒。
對此,安佑給容淵的解釋是,我同你父王早已不是一路人,離得遠了自然彼此都少些煩擾。
“未曾想不告訴你,只是不想要你少年意氣再壞了事?!?p> 安佑背對著容淵:“我想海晟是因為我才會被神君命令再次消失,神君用海晟的家人來威脅他,所以他才會再次幫助世迦。那個時候世迦破鹿陽,他沒有殺任何人,也是他護送我們從冬境到楓宴城,海晟是個好人,我感激他為世迦所做的一切。于是我將墨羽衣送給了他,可這件事不知為何就被神君知道了。他疑我與海晟有私?!卑灿屿o靜地說著:“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p> 容淵聽著安佑的話,若是放在幾百年前,他定會沖到神殿去,無論如何他要讓神君狄世煬知道,他知道這件事,他要保護安佑保護海晟,好不容易回來的人又走了。
如今不會,他沉著氣食指在輕敲著桌面。
可無論怎么想,都如被人悶聲刺了一刀不能還手。
“這怎么可能!”容淵騰地一下站起來:“這樣的罪名如何能隨便加之于他人!”
“你了解你的父王?!卑灿愚D(zhuǎn)身,目光中透著輕蔑:“就算沒有發(fā)生這件事。海晟也知曉太多關(guān)于萬靈刃的秘密,神君不可能讓他繼續(xù)待在楓宴城,本來就是一次次的利用而已。”
容淵只覺得一陣血氣在向上涌,他閉上眼睛壓下去這股怒意。
安佑走過來拍了拍容淵的肩膀。
“我一直有愧于他。”安佑眼底薄薄一層水意:“但都過去了,你肩上的擔(dān)子夠重了,不必再背著這件事,于你無益?!?p> “海晟是我的恩師?!比轀Y說:“要我如何置身事外?”
“眼前有更重要的事?!鞍灿游⑿Γ骸叭羰呛j蛇€在,他知道你成了神君一定會回來的。若他不在了,你能主持楓宴城,亦是在告慰他在天之靈?!?p> “可我怕他被神君困在某處,折磨他,我去了東瀾海底的無人之境,母妃,那兒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現(xiàn)在那兒只剩下一個路叔,說是為了無明軍出力其實不過是囚禁。”容淵說:“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
安佑走到花架之前,這一整個架子上俱是血紅的山茶,未曾修剪分毫,花朵之下粗糲的枝蔓縱橫,香氣濃密馥郁,此刻卻如同某種憤怒,使命必達。
“你放心吧,海晟是聰明人?!卑灿优牧伺娜轀Y的臉:“神君現(xiàn)在的心思都在無明軍上,沒空管這些。我會幫你找出一個最合適的人,以備不時之需?!?p> 鴻牙山莊
容靖坐在龍角椅上,那雙鳳眼耷拉著,懶洋洋地看著面前的舞女,花顏悅色粉黛如墨,可他卻提不起什么興趣來,反倒還覺得乏味。
盡管鼓瑟笙簫之音不停,臺下的樂官們鉚足了勁兒在奏樂。
“這些中人之姿,到鴻牙山莊來的人都是楓宴城中的王公貴族,什么絕世美女沒見過,你弄了這些人來連我都看不下去?!比菥笇ι磉叺目偣?,揮揮手:“下去都下去?!?p> “王子,這已經(jīng)是大總管花了三個月選出來的人,調(diào)教好的?!笨偣苷f:“而且今晚有靈獸拍賣,場子里不能缺了這些人?!?p> “這么久?”容靖慢慢從軟塌上起身,錦袍松松垮垮地墜在身上,他走到為首的舞女面前,低下頭看著她的臉:“這么一看,還不錯,就是年齡小了些?!?p> “謝王子?!薄爸x王子?!毙∨⒌谝淮我姷饺菥?,連頭都不敢抬,怯生生地應(yīng)著,忽然下巴上一點冰涼,被手指勾著抬起頭,只見是容靖的臉,雖則是欣賞,那目光卻散發(fā)著嗜血的狠意。
小女孩在發(fā)抖。
“你說她,像不像花映?”半晌,容靖問。
總管抬眼。
“是有些?!?p> “嗯?”
“卑職是說,花映小姐之絕色哪能是這些庸脂俗粉能比的,就算是眉眼稍稍有那么幾分,也是云泥之別?!笨偣苁熘O這位王子的脾性,自然是將話說無比圓滿。
容靖起身踱著步到窗前:“花映呢?叫她過來?!?p> “王子,花映小姐還在休息呢。”總管說:“這幾日晚間未曾休息過,說是喉嚨痛著不舒服?!?p> “叫她過來?!比菥改坎恍币?,重新躺回龍角椅上,手指摩挲著嘴角:“現(xiàn)在就來,本王有東西要送給她?!?p> “是,王子?!笨偣芄笆郑瑤е侨盒∥枧?,輕悄地退了出去。
“王子安好。”
容靖正坐著,總管推開了門,花映站在他身后,穿著件素色的長裙,妝也未來得及上,整個人看上去困頓而消瘦,亦無當(dāng)年東瀾第一歌姬的盛勢,卻一如碧水蕩漾之中光潤的珍珠,就連妖嬈也能沁人心脾。
“你來了?!比菥缚吹交ㄓ常切皻獗闵倭艘话?,幽暗的眼睛里難能有些溫暖的光彩:“坐吧。”
“王子找我有什么事么?”花映問,沒什么多余的表情:“近來身體微恙,勞煩王子掛心。”
“我只想看看你,沒別的?!比菥竿ㄓ常骸盎ǔ赜弥€好么。”
花映本是海中之人,在陸地上待著時間久了便有些勉為其難,為此容靖專門造了一個花池,只為了花映。
“多謝王子。”花映微笑,為容靖斟了茶:“比以前好多了,
他抬手撫上花映的臉,花映輕輕偏過頭:“王子怎么今日叫我來?!?p> 她倒了茶,雪沫在翡翠色的茶杯中綿密地鋪著一層。
“我說了,就是想看看你?!比菥刚f:“還有,今晚是靈獸拍賣,我要帶你一起去,只有你和我?!?p> 花映眼神一動。
“花映只是個無名歌女,以這樣的身份同王子出現(xiàn)在靈獸拍賣上,恐怕不妥?!?p> “有何不妥,鴻牙山莊是我的地盤,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誰還能攔我不成?!比菥缚粗ㄓ常骸澳悻F(xiàn)下寂寂無名,可跟了我之后就要什么有什么,楓宴城里的人誰都高看你,你也不用再回東瀾海,怎么樣都行。”
他說著,靠近著花映鬢邊:“我給了你這么長時間,今日你該給我一個答復(fù)?!?p> “我不明白?!被ㄓ炒怪?,從椅子上站起:“不過是來鴻牙山莊唱演,繼續(xù)我從前的生活,多謝王子恩情,花映感激不盡,可這件事恕難從命。”
“什么?!”容靖皺起眉頭:“是我讓你來鴻牙山莊的,不然在東瀾海那樣的地方你早晚有一天活不下去,可你連碰都不讓我碰一下!你以為你是誰?”
“回王子,花映能有舞臺已經(jīng)心滿意足,不再奢求任何一點。”花映說:“花映感激王子,日后定當(dāng)涌泉相報?!?p> 容靖牢牢地捏著花映的手腕,幽綠的眸子將她釘?。骸澳阌檬裁磮蟠鹞??!我給你的東西你到下輩子都還不完,你從來都不是真心的!我費盡心機對你好,可你一點兒都不領(lǐng)情,你今天必須要陪我去,我不是在問你!我也沒有要問你!”
一陣要命的靜寂。
花映一直低著頭,忽然揚起臉迎向容靖的目光:“我可以陪你去,王子?!?p> “你說什么?”
那冰冷的微笑忽然讓容靖覺得背后一陣寒意。
“我可以同你一起去?!被ㄓ车暮谏氏袷且獙⑺M里面去:“可一旦我去了,王子就會失去我。?感念王子將我?guī)С鰱|瀾海,這份恩情花映會永遠記得,可若是王子非要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花映只能斷了這份情,我心中的容靖王子,不會做這樣的事情?!?p> 她睫毛微顫,話語之間奇異的芳香彌漫在整個房間。
容靖鐵鉗般扣住的手,忽然松了下來,松垮在身上的錦袍斜敞著,胸口起伏,眼睛卻仍鎖在花映臉上,一刻也未曾離開。
花映避過頭去不看她。
“你走吧?!彼f。
頹廢的,落敗的情緒占滿了他,容靖垂下眼簾,那瞬間失落的模樣像個無助的孩子。
出了門之后,花映才開始顫抖,她手指冰涼,若是今日同容靖一起出現(xiàn)在鴻牙山莊,那就等于他向楓宴城宣告自己是他的人。
花映摘下尾戒,在走廊里慢慢朝前走著。
那總是微笑著的和煦面容在心頭浮起,她心里的那個人,如今就在楓宴城里,但直到他消失之后,她才猛然發(fā)覺,原先以為及時行樂的縱情歡愉中原有真情在。
念念不忘。
“堂山御星,你是個混蛋?!彼谛睦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