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回信說:
恐怕是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良知,是心的本體,就是前面說的照心,它一直在照的。心的本體,無所謂發(fā)起還是沒發(fā)起。雖然人有時起了妄念,但不等于起妄念的時候良知就不在,只是人不懂得存養(yǎng)良知,有時候就放失了。即使心昏庸阻塞到了極致,而良知也依然光明,但人們不知道去體察,所以有時候遮蔽了自己。
所以,雖然良知有時候放失了,但是它的本體還在,我們只是需要時刻注意去存養(yǎng)它;雖然良知有時被蒙蔽了,但它的本體還是明白的,我們只是時刻注意去下體察的功夫。如果你說良知也有發(fā)起的地方,那就不是本體了。如果它還沒有發(fā)起,要我們?nèi)グl(fā)起它嗎,還是等它什么時候發(fā)起?
孟子說:“學(xué)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
【一】
《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p> 人心惟危,人心是危險的,總是有欲望,所以不能居于中道,就是有偏頗。
王陽明回信說:
天理是不動的,時刻知道、時刻存養(yǎng)、時刻遵從于天理,就是不看、不聽、不想、不做的意思。不看、不聽、不想、不做,不是槁木死灰??础⒙?、想、做,都專注于天理,沒有其他的看、聽、想、做,這就是動卻不曾動。程顥先生說的“動亦定,靜亦定”,就是體用一源的意思。
天理之外的,都不看不聽,不想不做,這就是不為外物所移,堅定不移。
要想堅定不移,不為外物所移,那就不要老拿外物來“考驗”自己,因為你不一定經(jīng)得起考驗。怎么辦呢?就要“靜”,盡量不接觸,不收聽,不收看,不亂說,不亂動。這就是孔子說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p> 【二】
陸原靜來信問:
我曾經(jīng)在心中驗證過歡喜、憤怒、憂慮、恐懼等感情的生發(fā)。有時候,雖然氣得不得了,但我心中的良知一有醒覺,馬上氣就消了。有時是在剛一開始動氣時就得到遏制,有時是動氣到一半得到制止,有時是過后才后悔。但是,良知好像在某個悠閑無事的地方主宰著我的感情、情緒,與我的歡喜、憤怒、憂慮、恐懼等感情似乎都沒關(guān)系,不參與。這是怎么回事呢?
王陽明回信說:
你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未發(fā)之中”“寂然不動”的本體,無論你當(dāng)時在發(fā)什么情緒,你的良知都在那里,不增不減,寂然不動。同時,你也能體會到發(fā)而中節(jié)之和,感而遂通之妙,良知一覺醒,馬上就和了,就通了。但是,你說“良知好像在某個悠閑無事的地方待著”,這話還有些毛病。所謂良知并不滯留于喜、怒、憂、懼,但當(dāng)你喜、怒、憂、懼的時候,也并不在良知之外。
【三】
陸原靜來信問:
養(yǎng)生的關(guān)鍵在于清心寡欲,能清心寡欲,做圣人的功夫也就到位了。但是,欲望少了,心自然就清靜了。清心寡欲,并不是要舍棄人事,離群獨居以求清靜,而是要此心純乎天理,沒有一絲一毫人欲私心?,F(xiàn)在,我也想下這功夫,但卻總是無從著手。
如果隨著人欲的發(fā)生而克制它吧,那病根常在,未免東邊克制住了,它又從西邊冒出來了。如果要在人欲還沒有萌動的時候就把它掃除滌蕩干凈吧,它都還沒有萌動,我往哪兒用力呢?沒地方下手??!到處挖掘人欲,反而搞得自己心里不得清靜。而且,那人欲明明沒有萌動,我非要去把它挖出來,就好像廳堂上本來沒有狗,我自己牽一只狗上來,又再把它攆出去,這更加不行??!
王陽明回信說:
做圣人的功夫,就這一個,惟精惟一,就是必須做到此心精純,一心不二,純乎天理,沒有絲毫人欲私心。而要做到惟精惟一,路徑也只有一個,就是在私欲萌發(fā)之前防范,在私欲萌動之時克制,這就是《中庸》的戒慎恐懼,慎獨功夫;這就是《大學(xué)》的格物致知,隨事隨物隨時格正自己,致良知。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徑和別的辦法。
你所謂“滅于東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類的說法,正是你的毛病所在,什么???就是孔子所言“意必固我”的“意必”。
《論語》:“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p> 孔子杜絕四大毛病,不要主觀臆斷;不要期必,期待結(jié)果一定會怎樣;不要固執(zhí)己見;不要太自我,成了我執(zhí)。
你的毛病,就在于將迎意必,而不是你真的在掃除滌蕩自己的私欲而帶來的困惑。什么滅東生西,引犬上堂,都是主觀臆斷,沒事找事。而信中開篇第一句已經(jīng)暴露了你的一切,“養(yǎng)生以清心寡欲為要”,你要的是“養(yǎng)生”,不是修身,養(yǎng)生是你的目的,你的私欲,你將迎意必、準(zhǔn)備迎接、意在必得的效果。這私欲的病根一直在那里潛伏著,“滅于東而生于西”,你滅東滅西,都沒有滅到它?!耙咸枚鹬保枪芬恢痹谀阈奶蒙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