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fēng)了,夜涼了,雨如千絲條銀線落了下來,肖府紅瓦高墻中,梨花落滿了庭院。
雨水順著肖離愁的猙獰的輪廓滑下,他靜靜跪在祠堂外,臉色慘白如紙,高高楊起的軍棍一下又一下用力砸在背上。
老將軍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恨鐵不成鋼道:“你這逆子,你可知皇恩賜婚意欲何為?天子早已忌憚上肖家,丞相千金才是最好的救贖,你怎能不知又怎會不知,肖家遲早要敗落在你手上。”
一百軍棍下來,肖離愁不吭一聲橫手抹去嘴唇血絲,費勁的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他居然還在想那只蠢兔子。
將軍府高宅大院,景致自是極好的,奇花異草,清泉假山錯落開來,池上涼亭幾許。
喜樂正低頭與魚蝦對話,就聽見身后有人在喚她:“張三?張三?還是什么李四!那個生面孔?!甭曇粼絹碓浇?,喜樂抬眸就看見一個半老徐娘插著腰肢走來,口中嚷嚷道:“丫頭,就是說你呢?快過來搭把手?!?p> “可是少爺叫我在這……”喜樂還沒解釋清楚她不是家仆,就被迷迷糊糊拉去抬水,她小小身板柃著那比她身體還要大上幾分的木桶,左搖右晃的走向浴泉里。
泉中水霧彌漫,刺著魚戲水的鎏金薄紗屏風(fēng)后,一抹修長挺拔的身影正在寬衣解帶,霧氣氤氳著曖昧的男子氣息。
喜樂當(dāng)即羞紅了臉,驚掉的木桶砸在腳上,“哎喲”一聲叫出了聲,她認得那身影,是肖離愁。
“喜樂?””聽到聲響,肖離愁手臂一揮,穿好衣裳走出屏風(fēng),看著那抹戰(zhàn)栗的身影,捏了捏她臉頰輕笑:“不是叫你在外面等我的嗎?怎么跑到這兒來了?”當(dāng)真是只不折不扣的小色鬼。
喜樂看著他笑,不知該怎么解釋,就喜滋滋的撲了上去,肖離愁說的沒錯,她的確好吃還色,特別是好肖離愁的色相。
肖離愁沒有推開她,像是累極了,又像是沒力氣掙扎了一樣,整個人重心都支在喜樂身上,聞著那淡淡的艾草香,他問她:“喜樂,你可是嫁人了?”
喜樂半響緘默不言,眼睛巴巴的看著手上那鮮紅的粘稠液體,慢慢侵染她的羅袖,借著微弱的星光,鮮血染滿了男子淡雅素衣的后背。
喜樂吸了吸鼻子,嗚咽著說:“離愁,你流了好多血。”
肖離愁挽了下那有些凌亂的青絲,氣若游絲的開口:“無礙,喜樂,你可是嫁人了?”
“我沒有嫁人,先前那男子只是我?guī)煾刀??!?p> 肖離愁嘴角滿意一笑:“那就好?!?p> 偌大的靈越國,民間飯后閑談便扯到洛陽城肖大將軍肖離愁,百千里挑夫人卻挑了素人民間女子。
可只有喜樂知道,她還是那個侍女,還得拉出來擋桃花的侍女,但是只要能夠待在肖離愁身邊,喜樂已經(jīng)心滿意足。
長街長,煙花繁,元宵佳節(jié),萬家燈火通明,歡喜不眠之夜。
肖離愁在床上躺了三天大病初愈,本不喜歡過這些節(jié)日,可硬生生的被喜樂拽了出去,她學(xué)著凡間女子挑著燈花。一襲羅衣襦裙,環(huán)佩悅耳,驚羨了歲月,顛倒了蒼生。
途徑鬧市,喜樂好奇的像個鄉(xiāng)下來的姑娘,左瞧瞧右看看,目光定買兔子的地攤上,拔腿就跑之時手被牢牢固住。
肖離愁牽著她手,無奈道:“喜樂,你慢點,可是喜歡兔子?”
喜樂可憐巴巴望著他:“少爺,甚是喜歡,我想要吃兔兔!”
肖離愁:“……”
喜樂不知今日得罪了哪路神仙,正當(dāng)準備去放天燈時,兩邊高聳的院墻竟頃刻間倒塌,避無可避。
喜樂愣愣的望著無數(shù)瓦礫墻磚朝她砸來,隨即落入溫暖的懷中,肖離愁擋去了所有的傷害,懷中那只垂耳兔受到驚嚇跳了出去。
霎時,亙古空巷,萬籟俱寂,萬千天燈升起化為繁星點點,而懷中的心跳卻變的越加薄弱。
喜樂活了這么久,都忘記上次哭是什么時候了,大概是很久之前吧,不然現(xiàn)在怎么連眼眶都是澀澀的,怎么連心房都在隱隱作痛。
“傻瓜,別哭,我死不了的,睡幾天就好了,只是可惜那只兔子罷了?!毙るx愁嘴角輕笑,嘴角流淌出血絲。
長姥姥和師傅說錯了——凡間真是個好地方,他也值得。
喜樂此時想起了三哥的回答“從未”二字,若是若干年后有人這樣來問喜樂,她的回答也是如出一撤。
“你才是傻瓜!”喜樂抹了把眼淚,到底是怎樣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才能為你受難,還怕你擔(dān)憂安慰著你。
肖離愁捏了捏她臉頰,雙手無力的滑落:“喜樂,你可愿意與我結(jié)秦晉之好?”
……
那天晚上雪紛紛揚揚下個不停,不是雪粒子,更像是冰雹砸了下來,肖離愁昏迷了整整一夜。喜樂坐在門檻上神情淡然的看著那家仆慌慌張張的端著清水進,血水出。
期間老將軍前來探望過,眼里盡是自責(zé)和愧疚,看到呆在在一旁兒的喜樂則是嘆了口氣,一語不發(fā)。
第二天,則天下皆知肖將軍遇難性命堪憂,朝野的文武百官紛紛前來拜訪,就連皇帝也親駕來了一回,招來了最好的御醫(yī),都醫(yī)治無果。
陽春來臨,白雪還是覆滿了山腳,目之所及全是素白寡淡,萬物沒有一點復(fù)蘇的跡象。
圣旨傳來肖府那天,府里的紅梅林開的正盛,嬌嫩欲滴。庭院外里跪滿了人,暖帳里肖離愁陷入
宦官扯著尖銳的嗓子宣讀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將軍府肖家嫡長子肖離愁勾結(jié)亂黨東夷,意欲謀反,理應(yīng)滿門抄斬,皇恩浩蕩,念及肖家祖先乃開國功勛之臣,特赦肖家獨子肖離愁?!?p> 喜樂在青丘狐貍洞外,足足跪了兩個時辰,平時最冷不得的她,現(xiàn)今大雪漫過膝前,硬是一動不動。
“喜樂,你這是要什么?可是要造反?真是一只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凡間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許你去了,你現(xiàn)在又要鬧哪出?”長姥姥氣絕說道。
喜樂顫了顫睫毛上的雪花,聲音有些嘶啞道:“我要見我?guī)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