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長寧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一朔安南郊
巳時剛過,在南郊一處平平無奇的糕點鋪子前??恐获{樸素馬車,水牌上并無任何雕紋作飾而只有個‘姜’字,但從旁經(jīng)過的路人卻都知道這是中書令府上的車駕。半晌后,兩位姑娘一前一后從鋪子中走出直接提裙上了馬車,引得周圍駐足百姓議論紛紛,因深知姜府門第之高,亦有公主下嫁,故絕不可能有女眷乘車遠來南郊。
這時候一位盤發(fā)的老婦人微微佝僂著身子坐在街邊,輕輕哄著懷中熟睡的小孫女,瞧了一眼她身旁正在議論猜測的人們,笑著說道:“那位莫不是早些年被送去南川的嫡女?”
眾人聽罷便都囔囔不信,都說十多年間從未聽聞過朔安姜府內(nèi)竟還有一位未嫁女。
老婦人慈祥的面龐上始終從容帶笑,聞言便不再說話,只剩整顆心都在懷中熟睡的孫女身上。
那駕馬車從南郊始行至東寺街區(qū)姜府門前,侍女下車后伸出手來,隨后,那位消失在朔安人眼前心中整整十一年的姜家嫡女便緩緩提裙走出車駕,任由身旁人扶著走進了府宅內(nèi)。
府外爭相議論的人卻不知這座府宅內(nèi)的景象,就比如,前一刻還在稱贊姜家女端莊嫻雅的婦人,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位被簇?fù)硎谭钪氐郊抑械墓媚铮韵乱豢唐鸨汩_始獨自在她父親書房庭院內(nèi)站了兩個時辰,任由廊間冷風(fēng)吹過,府內(nèi)卻無人敢置喙半句,從頭至尾,也沒有人敢走上前去為姜姑娘送上一杯熱茶暖身。
步千語遠遠地站在院門口處焦急的等著,一會墊腳遠望著她家姑娘,一會又看了看與她同樣候在院外的老管家,忍不住低聲求道:“姑娘一路奔波,您就......”
老管家也是看著姜寂初自幼長大的,言語中雖滿是不忍,亦不懂他家老爺為何要如此狠狠懲罰遠道回家的大小姐,可諸般無奈卻也只能重復(fù)著說道:“老爺?shù)脑捠?,請姑娘在書房外站著自省,他不回來,姑娘便不能離開亦不能坐下歇息?!?p> 步千語站在院外樹下都覺得這冷風(fēng)直直地往身子上吹,手腳早已冰涼,更何況是在院中站著的她家姑娘,她遠遠望著那抹一動不動立身院中的堅毅背影,一時竟嘆這父女兩人執(zhí)拗起來倒真的是如出一轍。
院中寒風(fēng)逼面而來,姜寂初倒是神色平寧面無波瀾,自從在雁山收到那封信后,她便早已做好了被父親狠狠痛責(zé)的打算,如今不過是罰站幾個時辰,雙腿雖有些隱隱作痛但她還受得了。
大約又過了兩炷香的功夫,她聽到了院外老管家的說話聲,手上便不自覺地攥緊了身上披風(fēng),看著自她身后走過一位早已年過不惑的老者,便服長袍的他依舊面容端肅不茍言笑,雙鬢偶有幾縷銀發(fā)夾雜其中,襯得他愈發(fā)嚴(yán)厲以致令人生畏。
而她依舊站在原地,從始至終并未上前,只微微蹙眉抬眸望著他,猶記上一次見還是三年前的春天,她從竹蘇紫林峰下山,他自主峰徐徐走來,父女兩人就在林間岔路處相逢,她躬身作禮,他轉(zhuǎn)而即走,竟一句話都不曾留給過她這個女兒。
姜紹負(fù)手而立于書房門前含威不怒,姜寂初亦隨立院中默不作聲,父女就這樣兩廂僵持。
“你幾時這般聽話過?”到底是做父親的先開了口,語畢,他一拂衣袖便進了房中。
大概是在寒風(fēng)中站了太久,以致于姜寂初猝然邁步時竟覺得雙腿有些不聽使喚,腳下軟了幾步差點便要跌倒,隨她父親進了書房后卻并沒坐下,只是立于他身側(cè)的茶案前。
姜紹自踏進院中便屏退了候在院子內(nèi)外的所有人,待老管家親自進來奉了熱茶后離開,此刻房中院外便僅剩他們父女兩人,他平靜飲茶,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道:“那晚茗山梅林,于弦月山莊殺手之后刺殺你的人,若你再見,可還能認(rèn)出?”
此言如平地驚雷一般在姜寂初耳邊炸裂開來,她面色剎那間慘白如紙,只因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那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沒有人知道紅玉劍后,另有其人隨即而來取她性命,那淬了毒的寒劍令她幾乎葬身梅林,可這些早已被她深深藏于心里的事實,她父親又從何得知?
“回話。”姜紹似乎對于她女兒這般驚訝神色毫不在意,也根本不欲解釋什么。
提及弒殺之仇,姜寂初寒眸中閃著恨意與殺氣,冷道:“他雖蒙面而來,但我記得那雙眼?!?p> “忘了他?!苯B平靜之下的語氣透著不容違逆的威嚴(yán),低聲嗔怒連帶著訓(xùn)斥道:“這才是你身為姜家之女唯一的活路?!?p> “一再退讓怎是活路?況我有雁山在手,早以江湖為姓。父親忘了嗎,當(dāng)年還是您提點女兒,叫我拜師入門竹蘇,不必再存回朔安的心思,女兒謹(jǐn)記在心從不敢忘。今日若非父親傳喚,我此生便不會再入這個家門?!?p> 這還是姜寂初第一次當(dāng)面頂撞她的父親,而姜紹似乎也極少如這般失態(tài)過,他當(dāng)即拍案道:“你若真有此心,將來交奉族徽玉佩,為父自會把你在宗籍上除名。倒是卿元,他自進了雁山便再沒出來,你旁的沒學(xué)會,在雁山倒是學(xué)會對兄長下手了?”
姜寂初立刻不由分說的辯駁道:“姜卿元不是我兄長!況且,他亦從沒有把我當(dāng)做過親人,他在雁山簽單指名道姓想要刺殺我為那對母女抵命的時候,可有想過我也是他妹妹!可有想過我也是這姜家人,我的身上也與他留著半數(shù)同樣的血!”
兩人越說越激動,偏偏此刻老管家竟再度進了院子,有些慌張地在書房外稟報道:“老爺,宮里玉儀殿傳來口信,說貴妃娘娘聽聞姑娘回來,便召三公主和姑娘進宮一敘?!?p> 姜寂初還算面色平靜,并未感到任何不妥,可姜紹卻顯然十分不愿她以姜家女的身份踏入宮禁,正猶豫著欲作其他吩咐,怎知公主府接了宮中傳信后偏偏也遣來了近身侍女,先向家主請了安后便說道:“公主聽聞姑娘回來甚是欣喜,便叫奴過來為姑娘更衣侍妝,再一道進宮探望貴妃。”
公主府與姜府相連,最初在剛剛規(guī)建時隔有一道院墻,后來還是凌雪嫻親自下令不設(shè)院墻,后令工匠重新修葺了一處花園以做相隔,不僅雅致且不使家人相互疏遠,此舉一時被京都人稱頌不已。
父女見狀便深知推脫不掉,姜寂初起身行禮告辭,出了院門卻直接被那侍女帶去了公主府暖閣。
凌雪嫻自聽聞姜寂初終于遠道回來便翹首期盼地等了許久,誰知這一等便是兩個多時辰,而姜府那邊卻再沒消息傳來,她實在按捺不住便派來近身侍女過去,這才終于把人盼了過來。
姜寂初墨發(fā)間的頭飾早已換成了那枚貢玉簪,如今她跪拜在凌雪嫻身側(cè),為這朔安城中為數(shù)不多的真心待她之人而行禮道:“寂初,拜見大嫂。”
她方才打量暖閣四周,竟不置一花一草,思及公主孀居在此多半早已習(xí)慣寡淡日子,如今雖是正月,可她大嫂依舊身著淡色衣裙,頭飾更是清素到僅用兩枚素釵盤發(fā),她恍然,哥哥去世,天底下比她和父親還要心痛的便就是眼前之人了。
凌雪嫻連忙親自將其扶起,緊著說道:“快起來,何故要行如此大禮?”
“這些年在朔安之外,雖常與京中傳信,可終究未能經(jīng)常陪在大嫂身側(cè),是我不好?!?p> 姜寂初隨著凌雪嫻坐下來,隨后一枚精致手爐被放入她懷中,只見她大嫂竟顧不上寒暄,坦而言之道:“父親將你自幼送出朔安自有他的道理,就連卿言也未敢多言,可如今貴妃卻執(zhí)意要把你從南川接回來,我起初不明白,也曾跟著高興過幾日盼你回來,可隨后多番試探,我竟才知她是要......”
姜寂初似乎瞬間便明白了宮里面?zhèn)髡贂r,為何她父親面露難色,寧愿違逆貴妃也不愿她進宮,種種跡象如華珠般串接在一起,她已猜測出了五六分,卻只能苦笑著說道:“姑姑心氣高,在宮中多年一向被梁皇后壓制,她斷然容忍不了姜家在朝中的頹勢,如今韓弼之連其同僚皆被貶謫出京,梁家如折一翼,姑姑絕不會輕易放過這次機會。”
“睿王是嫡皇子,也是我皇長兄,他的為人與才德自是甚佳?!绷柩馆p撫著姜寂初的手,亦奇怪她為何身處暖閣中卻手心依舊寒涼,微微蹙眉只得繼續(xù)道:“但說句心里話,倘若皇長兄將來真能入主東宮,我也不愿你當(dāng)他的良妾......即便將來賜品封妃,可外人看來的恩寵豈能如此簡單,后宮諸般算計步步為營,這些我自幼便看在眼里。”
“原來,姑姑想讓我嫁給睿王做側(cè)妃?!苯懦醢底阅剜?,原先雖已猜測過,可如今親耳聽到時卻依然有片刻失了神,也知道她大嫂是真心為她,才會說這些話給她聽,仔細(xì)一想,若連自幼長于宮中的公主都會如此勸她,可見,高門富貴自古便不是那么容易搏來的。
賠上半生,賭盡身家性命換來的滿門榮耀,焉知不是落于后輩身上的重重枷鎖。
“如今貴妃已作此打算,自是思慮甚久,是答應(yīng)還是回絕,你自己也先要有個主意才是?!绷柩骨浦钏紤n慮的樣子,便先做安慰道:“你放心,我今日差人以公主府名義回絕了貴妃,就說我患了寒癥不能出門,你這幾日在我身側(cè)侍奉恐也帶了病氣而不便入宮,如此暫時搪塞過去?!?p> 姜寂初點了點頭,沉默半晌而緊握著手爐,隨后抬眸凝視著凌雪嫻的眼睛,良久,緊蹙眉頭似略有釋然之意,先說了一句:“姑姑入宮是為姜家門楣,姜氏親族無不感念?!钡S后,她似乎是豁出去般,竟不顧長幼尊卑的界限,直接相問道:“侍奉君側(cè),為妾為臣,族中傳聞她當(dāng)年心中已有良人,難道,這些年她真的沒有后悔過嗎?”
可若心中有悔,怎還會忍心叫別人步她后塵?
“卿言不在,但我還是大熙公主,是姜家兒媳。母親不在長嫂為尊,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绷柩拐f的極為認(rèn)真,句句堅定,只因她早已將姑娘家藏得隱晦的心思猜出了八九分,她低眸靜思良久后笑了,笑眼前的妹妹像極了當(dāng)年的她。
“大嫂為何這么看著我?”姜寂初一時不明所以。
“縱是門第再高的人家,聽到睿王府也不會不動心,你自幼離京游歷天下,眼界雖比那些閣中女子高了許多,可終究還是個姑娘家?!绷柩箍粗缧亲影愕拿髅碾p眸,竟因方才之言而陷入迷霧,遲遲撥云不開,她唇角微揚道:“你方才眼睛中滿是拒絕,一絲猶豫都沒有?!?p> 姜寂初竟一時語塞,怔怔地望著茶杯出神,不知為何,腦海中總是會浮現(xiàn)出他的身影,他的一舉一動,連帶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似是早已烙印于心,怎么也揮之不去。
“有些話我若不問,你便永遠也不會主動提起,不管是從前在信中,還是如今就坐在我旁邊?!绷柩垢纱嘀苯幽米弑凰o緊攥著好久的半涼茶杯,認(rèn)真看她,問道:“他是誰?”
姜寂初面對身邊人的炯然目光,便干脆坦然道:“他年長我一歲,家在朔安?!逼嘞碌脑挘齾s實在不知該如何坦言,一時之間竟又開始頻頻語塞。
凌雪嫻耐心撫慰道:“雖不急于一時,可你不說,我便不知該如何幫你,既然他也是京都人士,可見,你們有緣,卻不知是誰家的公子?”
“他出身尊貴,卻也上過戰(zhàn)場多次,他說過,萬民皆有親眷,而總要有人誓死守疆?!苯懦趺空f一字,便能感受到身旁人逐漸疑慮的神色,她則繼續(xù)平靜地講著:“他姓凌,雙水之凌?!?p> 朔安凌氏,不論是誰則必是皇親,話及至此,她知道凌雪嫻足以猜出,便干脆將自己早就備好的打算一同說給她聽:“我習(xí)自江湖,倒也還算會些不入流的法子,足以脫身自保。若我自私,不愿成為第二個姑姑,將來以身假死,姑姑便也不敢賠上姜氏滿門的欺君之罪,強行逼我入睿王府?!?p> 凌雪嫻一時怔愣在側(cè),更沒想到她會作此決然打算,一時嘆道:“原來,你心里的人是他?!?p> 姜寂初眸光漸漸柔和下來,認(rèn)真言道:“有些人,年少時若遇到了,便就是他了?!?p> “他也是嫡子?!绷柩固嶂囊活w心才算放了下去,微微點頭道:“萬幸,睿王是他親兄長?!比缃裰T事未定,她亦不想再深究他們二人如何相識,卻知道去年程國公主喪事剛過,如今宣王的處境與統(tǒng)御南境的睿王相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正想著,姜寂初卻突然主動提道:“如今宣王府上下因程國一事受陛下百般猜疑,處境尷尬。”她眼神里面滿是誠懇與關(guān)切,“睿王在南境,待開戰(zhàn)前陛下定會把他派去北境駐守,我朝雖歷來如此,可是......”話已到了嘴邊,可她還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沒有什么可是,忠心護國守疆也好,被迫扭轉(zhuǎn)頹勢也罷,她知道,他總要再上戰(zhàn)場。
她不喜歡朔安城,縱然這里滿目光華,可再多的榮耀萬丈落在她的眼中,卻只剩下那些勾心斗角的權(quán)謀之爭,可就是這深不見底的漩渦,他卻早已踏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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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的未時三刻,皇城宮門處停著一輛皇族親王規(guī)制的馬車,華紋水牌上清楚寫著‘昭仁’兩字。大熙境內(nèi)無人不知,昭仁乃是陛下親賜三公主的封號。
姜寂初跟在凌雪嫻身后緩緩走向內(nèi)宮,一路上皆有宮人行禮避讓,她們行至玉儀殿前才知貴妃午后另有客人在此,還未進殿便聽到里面一片歡聲笑語很是熱鬧,貴妃近身女官林茜聽聞通報后,急忙出殿親自將昭仁公主迎了進去,又打量了一番立于公主身后的淡青色身影,笑道:“娘娘念叨了好久,今兒可總算把姜姑娘盼來了?!?p> 姜寂初回以微微淺笑,跟著她們二人走進了殿中外閣,卻沒成想偌大玉儀殿竟溫暖如春,外面隆冬寒天,可殿內(nèi)卻依舊飼養(yǎng)著不少花草,連平日里的薰?fàn)t都不用便是滿殿清香。
女官林茜率先解釋道:“這是陛下親自吩咐花司在暖閣內(nèi)培育的鮮花,只因我們娘娘不喜熏香,故即便是冬日也用這天然的花香,還有一些珍奇品種是從西域剛剛快馬送來的,只為給娘娘觀賞。”
姜寂初聽罷不禁微微挑眉,趁著林茜進去暖閣通稟的間隙,凌雪嫻側(cè)過身來瞧她所有所思的樣子,便低聲在她耳邊問道:“方才你也不說話,如今倒自顧自地低著頭,在想什么呢?”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苯懦醯吐暅\笑道。
凌雪嫻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胳膊,小聲提點道:“那楊妃的下場可不好?!?p> 姜寂初倒是從容一笑,道:“就算姑姑真做了楊玉環(huán),父親也絕不可能是楊國忠?!?p> 正說著,一位靈動活潑的黃杉姑娘隨著林茜出來,雙眸如波,大大方方地先向公主行禮問安道:“臣女舞氏,見過昭仁公主?!?p> 凌雪嫻聞言便笑道:“舞姑娘是客,哪有勞動客人出來再迎客人的?!?p> 眼見著公主和貴妃女官走在前,姜寂初正欲跟在后面,誰知那黃杉姑娘竟走來直接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貴妃娘娘方才正提起姜姐姐呢,也怪我在寧州一直長到現(xiàn)在,都沒能去芙菁城拜會姐姐,真是失禮?!?p> “我倒是與妹妹一見如故,不知如何稱呼?”姜寂初雖笑言十分客氣,但心中免不了疑問重重,照例接皇后懿旨前來京都入宴的舞家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舞將軍府上的嫡長女,那這位姑娘又是誰?
“姐姐喚我瑾姝就好?!蔽梃故菢O會看人眼色,見身邊人有半刻出神,她似是能猜度人心般,試探著問道:“姜姐姐若覺得我眼熟,想必是在淶源城見過家姐吧?!?p> “一面之緣而已,倒是妹妹你更令人印象深刻?!苯懦踺p拂過她手腕以示安撫,卻深知南川雖民風(fēng)開放,可名門中人卻比京都還要在意嫡庶之分,從族中名諱便可觀之。舞家嫡長女名諱瑾瑜,若是庶女則不能依瑾字取名,而她偏偏叫瑾姝,從了瑾字卻又不從王瑜,可見她是舞家旁系的姑娘。
舞瑾姝似是故意笑著說道:“一面之緣便能記到現(xiàn)在,看來家姐才更加令人過眼不忘?!?p> 姜寂初又豈會聽不出這話里話外的親族姊妹攀比之意,她一笑而過,淡淡隨意應(yīng)付道:“一眼怎可定乾坤,如今看來,反倒是妹妹與朔安城更有緣些?!?p> 兩人有說有笑卻又各有心事,好在面上十分和氣地相攜進了內(nèi)殿暖閣,被姜貴妃看在眼里竟忍不住與身旁的凌雪嫻打趣了起來,說兩個姑娘家同在南川寧州長大,偏偏不認(rèn)識。
姜寂初并沒多言,只因她一向不喜場面話,反倒是舞瑾姝主動走來貴妃身前,笑語盈盈地說道:“臣女也是剛剛才知姜姑娘與家姐相識,說來是不巧,家姐原本好好的,怎耐年初竟突然染了風(fēng)寒,便實在不敢年后入京都?!?p> 此言一出,雖是無心,可凌雪嫻與姜寂初卻心照不宣的交換眼色,忍不住細(xì)細(xì)琢磨,那位長房嫡女怎的偏偏在接了中宮懿旨后稱病不出,眼見著,連入宮參拜帝后的殊榮都只能拱手讓人。
大約到了酉正初刻,皇后近侍來請貴妃與舞氏同往承華殿參加內(nèi)宮小宴,凌雪嫻見狀便推脫府中有事并沒隨之赴宴,她與姜寂初行過禮后便先告了辭。
正月月末的黃昏日落很早,以致于兩人走出殿外才知天早就黑了下來。
凌雪嫻緊了緊身上斗篷,瞧著姜寂初似是往西北方望去,她見狀笑道:“從玉儀殿一直往西,走過涼安臺后便是章德殿了,殿前種了一大片雪松是我和母妃極愛的?!?p> “大嫂可是想念方貴妃娘娘了?”姜寂初雖然對皇城內(nèi)宮知之甚少,卻知道章德殿是凌雪嫻母妃的寢殿,她微微抬頭瞧了瞧天色道:“出宮的時辰還早,大嫂既然進宮了,何不去見一見娘娘?”
凌雪嫻搖了搖頭道:“如今她總是擔(dān)心我過得不好,見了反倒傷懷,不如不見?!?p> 姜寂初見狀并不再多言相勸,只走上前去輕輕撫著凌雪嫻的手臂,兩人相視一笑漫步在寬闊長廊內(nèi),看著檐邊兩側(cè)掛上的明亮燈籠,細(xì)賞才知燈籠四壁上竟撰著新春祈愿的吉祥話,簪花小楷倒是寫的極為得體。
“倒不枉尋了好些會識文斷字的宮婢?!绷柩固ы鴣辛①p燈,淺笑道,“內(nèi)務(wù)府有心了?!?p> 一時駐足觀賞,她們渾然沒有意識到廊外何時開始飄雪,直到有宮婢前來送傘,只見她單薄身影站在廊下恭敬地說道:“娘娘見飄起了雪,擔(dān)心跟著公主和姑娘的宮婢不曾拿傘,所以喚奴前來。”
“你是玉儀殿的?”姜寂初瞧了一眼她衣襟處系著的素色絲錦,上面隱約繡著一個字:芩。
“奴叫秋芩,是玉儀殿從五品典侍?!彼卦捴?,見兩位主子并無其他差遣,便自行退下了。
凌雪嫻趁著姜寂初賞雪間隙隨意向外望去,竟隱約看到一人只身撐傘朝著長廊這邊緩緩走來,隔著漫天飛雪,起初看的并不真切,但隨著那軒昂身影逐漸清晰,她不禁唇角揚起。
他行至廊下后收了傘,緩緩走上前來問候道:“三皇姐?!?p> 姜寂初聽聞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當(dāng)即轉(zhuǎn)過身來上前微微行禮,低眸道:“臣女見過宣王殿下?!?p> 凌靖塵微微點頭回應(yīng),眸光忍不住落在她身上,總覺她比之前相見時又清瘦了些,隨后便聽凌雪嫻問道:“看你從承華殿的方向來?!?p> “嗯,許久未向皇后請安?!彼f的倒也是實話,但凡在帝都,他每半月便會去梁皇后處請安,雖然他并不心甘情愿,可畢竟做晚輩的便不能不盡禮數(shù)。
“皇后今晚設(shè)宴,你怎的沒留下用晚膳?”凌雪嫻問道。
凌靖塵似乎聽懂了她的意思,言語間倒隨意了不少,淺笑道:“府上事務(wù)纏身,便先告辭了?!?p> 凌雪嫻聞言也隨著他笑了,道:“天底下推脫宴席的借口,莫不都是家中有事?”
能在這宮里毫不避諱相互調(diào)侃的人不多,偏偏他們兩人可以。
姜寂初站在一旁將這姐弟二人的言談全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微微側(cè)過身去掩面淺笑,卻剛好碰到不知從哪里跑來一只淺棕色的小奶貓躲進來避風(fēng)雪,奶聲奶氣的瞧著極可愛,她忍不住蹲下身來將小貓抱進懷中,一下下?lián)釘n著它的毛,只覺得自己身上也漸漸暖了起來。
“看這樣子,它倒是很喜歡你?!绷柩挂踩ザ毫藥紫抡稍谒龖阎械男∝?。
“宮中的貓向來都是有主的,我不敢隨意抱走?!苯懦跤行┎簧岬亩紫律韥碚麑⑺畔?,便聽到頭頂處傳來他的聲音,“這只可以。”
“殿下怎知?”她嘴上照實相問,卻又將剛松開的小貓輕輕抱進懷中,抬眸問道:“況且,它一看就知道剛出生沒多久,我若將它抱走出宮,豈不是讓它們親人分離?”
“它的父母,是我剛建府時雪晗送來的,如今生下窩小貓,我便特意抱一只進宮來給她看。”
凌靖塵說完便走到姜寂初身邊,只見他一伸手,那小貓乖乖地自她懷中轉(zhuǎn)而撲進他懷里,更加親昵地在他懷里晃著腦袋十分愜意,他亦手法熟練地替它攏著身上棕毛。
凌雪嫻見狀便立刻明白了,忍不住道:“原來你這是借著請安的名義,去承華殿給雪晗看小貓?!?p> 凌靖塵十分淡定地將小貓重新放回姜寂初懷中,轉(zhuǎn)而看了看凌雪嫻,笑道:“三皇姐得閑倒要常來王府坐坐,既然姜姑娘喜歡小貓,又擔(dān)心它和親人分離,倒是可以一塊帶過來,讓它們團聚?!?p> 姜寂初聞言便不再說話,低頭逗著懷中小貓,倒是凌雪嫻笑著應(yīng)了下來。
高瀟灑
高瀟灑要放假了,北京的大學(xué)今年寒假開始的很早,瀟灑要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