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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未央之民國風(fēng)月

十五 你儂我儂

天水未央之民國風(fēng)月 湛兮若存 4595 2020-10-21 11:31:16

  什么都是灰色的,灰色的房屋,灰色的街道,灰色的炮樓,灰色的工事,和被來往的灰色軍車揚(yáng)起的漫天灰塵,甚至隱隱飄在運(yùn)河橋畔的薄薄秋霧,都是灰色的。素云打心眼里不喜歡新安鎮(zhèn),或許就是因?yàn)樗@滿眼的灰色無邊無際,讓人壓抑得緊。

  這里的每一個人,每一樣?xùn)|西,仿佛都是戰(zhàn)爭這臺龐大機(jī)器的一顆螺絲零件,根據(jù)戰(zhàn)爭的需要而晝夜不停地運(yùn)轉(zhuǎn)。只有她是個閑人,不屬于那臺龐大的機(jī)器。隨軍的中高級將領(lǐng)的家屬早已不見蹤影,下級軍官的家屬都是和錢姐一般的農(nóng)村婦女,也說不上話。實(shí)在寂寞得緊,她就和腹中孩子說話,這個舉動若叫別人瞧見,可是要當(dāng)笑話的。

  “太太!太太!快來看哪!哪來的小鳥啊?”錢姐的叫聲驚醒了在房中呆若木雞的她。出來看時,錢姐手上正捧著一只小鳥,羽毛是棕褐色的,背上的幾根卻是深紫色的,個頭偏小,正張著嘴不?!班编薄钡亟兄?。

  “太太!可巧了,旅長早上還說要買只鴿子來給你吃呢!鎮(zhèn)上駐的部隊(duì)多了,雞呀,鴿子啊都難找了。這下好,這鳥雖說小點(diǎn),可也比沒有強(qiáng),您是要燉還是要燒?”

  素云臉一沉:“好歹也是一條命,它還這么小,你就要吃它。還不還回去!”

  “還?”錢姐面有難色:“這從樹上掉下來的,我又爬不上去,怎么還?”

  “那,先找個盒子養(yǎng)著吧!”

  于是,小鳥“啾啾”的叫聲一直在屋里回蕩,一刻也不停歇。屋外,不時有兩三只大一些的鳥兒飛過,和小鳥長得很像,也“啾啾”地叫著。素云覺得那肯定是小鳥的爸爸媽媽,她幾次把盒子放在窗臺上,希望它們把小鳥接回去。可大鳥就只在窗口盤旋鳴叫,就是不肯落下來,這可怎么辦?急死人了!素云急得抓耳撓腮,恨自己不通鳥語。她只好叫來錢姐,讓她到前頭看看扶松有沒有空。

  不一會兒,扶松穩(wěn)健的腳步聲從穿堂那頭傳來。

  “云兒,怎么了?這么急叫我來?”

  素云將裝小鳥的盒子一把塞進(jìn)他懷里:“扶松,快!這只小鳥從樹上掉下來了,你趕緊把它送回去呀!”

  葛扶松微有慍意:“云兒!你這不是胡鬧嗎?前頭還有那么多公務(wù)沒辦,你叫我回來就為了讓我爬樹送回這只小鳥?你又不是孩子了,怎么凈做這樣幼稚的事情?”

  見他真的生氣了,素云也覺得自己有點(diǎn)過分,可又十分委屈:“扶松,你別生氣!小鳥的爸爸媽媽一直在窗口叫,我想它們一定急壞了,想盡快接小鳥回去。所以,所以------”

  看她眼圈都紅了,葛扶松那點(diǎn)慍意早就飛爪哇國去了,他拍拍她的肩,半是安慰半是開玩笑地說:“我的云兒要做娘了,也替鳥媽媽心疼孩子了。可是你看,院里這棵老樟樹足有七層樓那么高,你夫君又沒有飛檐走壁的輕功,怎么爬上去還小鳥啊?”

  “那怎么辦?”素云急得要哭了。

  “別急別急。人有人的辦法,鳥兒自己也有辦法?。 ?p>  “???什么意思?”

  “等到了晚上人少的時候,我們把小鳥放樹底下,它的爸爸媽媽就會下來,合力用喙把它銜回鳥巢的?!?p>  “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了。”

  “那晚上你陪我去看?!?p>  “好!真拿你沒辦法?!备鸱鏊蔁o奈地?fù)u搖頭。

  夜幕降臨,熄燈號已吹過,整個新安鎮(zhèn)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中。月色中,老樟樹蒼虬的剪影顯得十分孤兀。樹下,小鳥不時跳動的影子如同一顆孤單的音符,莫名地叫人揪心。

  “扶松,大鳥真的會來嗎?”躲在窗后,素云輕輕地問扶松。

  “放心,動物亦有舔犢之情,有時甚至比人更甚?!?p>  “可是,不會有野貓什么的傷害它吧?”

  “不會。四周我都看過了。噓——”院子里忽然飛來一群鳥兒,它們“啾啾”的鳴叫聲在夜空中不?;仨憽P▲B見狀,激動地四處亂跳,張著小嘴“啾啾”叫得更歡了。過了一會兒,兩只鳥兒從樹梢飛下,一左一右用喙替小鳥整理羽毛,接著,用它們堅(jiān)硬的喙銜起它尚未長全的翅膀,奮力撲騰著飛了起來,迅速沒入樹冠,再也看不見了。

  “行了,小鳥回家了,咱們也該睡了。”扶松如釋重負(fù),正欲往外走。

  素云很不高興:“怎么?你又要到外面睡?”

  “云兒,就隔一面墻嘛!你有事叫一聲,我就來了!”

  “不嘛!你白天在前面忙,把我一個人丟家里,晚上也不陪我!”素云嗔道。

  “云兒別生氣,我這也是為了孩子好,懷孕時最好分房睡,這是醫(yī)生說的?!?p>  “我不管,就不讓你走!”素云耍起了性子,硬是把扶松的被子搶過來抱在懷里,任他好說歹說就是不還給他。扶松只能投降了,他能指揮數(shù)千男兒沖鋒陷陣,可就是拿這個嬌柔的女子毫無辦法,屢屢向她舉白旗,卻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見自己這招奏效,素云露出可愛而得意的笑容。扶松扶她躺下:“云兒,你這分明是要為難我嘛!”

  “怎么了?難道我那么招你煩?”

  “你這是夜夜考驗(yàn)我的自制力??!十月懷胎啊,這日子——太長啦!”見他煞有其事的樣子,素云樂了:“活該!想做爹呢,就得付出點(diǎn)代價!”

  小鳥的故事成為一樁軼聞,傳得新安鎮(zhèn)人盡皆知??筛鸱鏊珊敛唤橐?,偶有人拿這事當(dāng)面打趣,他也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他巴不得人人知道他葛扶松娶了位善良可愛的妻子,為她做一切都是值得的,這福氣不是人人都有的。

  一個清風(fēng)徐來的午后,象往日一樣,素云攤開白紙,研好墨,照著扶松布置的名家字帖開始練起字來。她的字一直寫得不好,沒什么字體和筆鋒,嫁給扶松后,得他偶而指點(diǎn),略有進(jìn)步。可因?yàn)橐恢本凵匐x多,扶松也沒太多時間教她。這下一懷孕,倒是可以借練字打發(fā)不少時光,扶松總說她功力漸長,可拿他的字一比,素云只能感嘆神乎其技,望其項(xiàng)背亦難及了。

  這間屋子是大院的最里一間房,窗下是條引運(yùn)河水的深渠,過渠十幾米處則是一塊小校場。近來新安鎮(zhèn)各營整補(bǔ)頻繁,新來的士兵都在這塊小校場集合,等待蘇參謀長訓(xùn)話。

  “嘀——嘀——”,又是幾部卡車?yán)瓉砹私倜勘?,“叮?dāng)”一陣擋板放下的聲音,士兵們紛紛跳下車整隊(duì)。素云抬眼望去,忽然發(fā)現(xiàn)其中竟有十幾名女兵,不由多看了幾眼。這批士兵臉上的神情很奇怪,既不象剛?cè)胛榈男卤菢优d奮或惶惑,也不象老**子那般玩世不恭,倒是滿臉呆滯木然。如果硬要找個詞來形容,只有“活死人”三個字最適合了。

  今日扶松回來得早些,還帶回一盒毛茸茸的小雞雛。

  “云兒,蘇參謀長去海州接兵,這是我托他買的?!?p>  “怎么想到這個?”

  “現(xiàn)在鎮(zhèn)子里買不到雞,你身子弱要多吃雞補(bǔ)養(yǎng),不如自己養(yǎng)一些,三四個月后就可以養(yǎng)成大雞了,正好可以給你補(bǔ)身子?!?p>  “可這怎么養(yǎng)?”

  “不怕,明天我叫人在院里壘個雞窩?!?p>  “報告!”勤務(wù)兵小韓打斷了夫妻倆的對話。

  “剿總的謝長官來了!”話音未落,謝道方人未到,聲先至:“葛旅長,快快快!臨走時陳老將軍特意叫捎來的老母雞,還是活的。”錢姐忙接過來到廚房收拾去了。素云知道伯父向來不理會這些瑣事,此必是茂良做的,她想問問哥哥近況,卻又覺得不便開口。

  “茂良怎么樣?還好嗎?”扶松先開口了。

  謝道方搖搖頭:“別的還好,就是成天蔫不拉幾的,一點(diǎn)精神也沒有,不知他在想什么?!彪y以抑制的自責(zé)涌上心頭,自己倒是幸福了,可良哥哥的痛苦卻無人可擔(dān)。謝道方問了問素云身體近況,說現(xiàn)在是他負(fù)責(zé)剿總對新安兵團(tuán)的文件傳達(dá),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告訴他,下次一并帶來。

  素云謝過他,瞥見剛才扶松拿回來的小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也不知段老師和皎玉過得怎樣?早知道蘇參謀長去海州,應(yīng)該拜托他去探望一下?!?p>  “從HLD來的海船還會越來越多的,下次再托人探望吧。”扶松安慰道。

  “嫂夫人不用擔(dān)心,段老師和皎玉都在海州女師安頓下來了,都挺好的。”謝道方說。

  “哦?你和她們有聯(lián)系?”

  “嗯?!敝x道方頗有些難為情:“也沒多少聯(lián)系。只是皎玉前些時候寄了封信給我,說她們一切都好。”

  “那就好?!彼卦凄?。

  謝道方轉(zhuǎn)而問道:“東北真有那么糟糕嗎?”

  “今天接到的兵源都是從HLD裝船撤回的潰兵,據(jù)他們說,錦州,長春失守只在旦夕之間,整個東北僅沈陽一點(diǎn)尚在孤守中,遲早也是要放棄的。”

  “怎么會弄成這樣?一再易帥,越換越糟??!”說起國勢戰(zhàn)局,二人一陣唏噓,竟致默然。

  葛扶松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第二天便派人在小院一角壘了個雞窩,毛茸茸的小雞整日覓食的嘰嘰聲讓昔日冷清的院落忽地變得生機(jī)盎然起來。不過個把星期,小雞們身上的黃茸毛漸漸變得或深棕,或發(fā)黑,有的已長出了粉紅的雞冠??粗鼈円惶焯扉L大,素云喜不自禁,原本落寞的心情也排解了不少。

  葛扶松的本意是養(yǎng)大些為妻子懷孕坐月子燉雞湯補(bǔ)充營養(yǎng),可現(xiàn)在只要他稍微流露出那點(diǎn)意思,素云就會難過,自她懷孕后,變得更加善感了,他只得作罷。素云的善良是他所至愛的,可在這個人人自危的亂世,她的善良又讓他揪心,幸而她亦知人心險惡,想必亦不會輕信他人,葛扶松每每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做為一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職業(yè)軍人,對于戰(zhàn)爭,葛扶松具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敏銳嗅覺。這些日子,他不斷從海州補(bǔ)充的新兵那里得到東北戰(zhàn)場的信息,深知東北全線潰退只在旦夕之間,戰(zhàn)爭必將向關(guān)內(nèi)推進(jìn)。昨日,偵察排長在北莊一個百姓家中歇腳,無意掀開門簾,發(fā)現(xiàn)里屋炕上地上堆滿地瓜。憑著經(jīng)驗(yàn)和直覺,他推斷,此必是當(dāng)?shù)乩习傩諡槿A東解放軍備的軍糧。這是大戰(zhàn)來臨的前兆,他已將這一情況上報,卻沒把握能否引起重視。

  夜已深,整個新安鎮(zhèn)都在睡夢中,只有他葛扶松還在老樟樹下緩緩踱步。近日他經(jīng)常失眠,一躺下,腦海中就蹦出兩個針鋒相對的聲音:快,趁現(xiàn)在還沒開戰(zhàn),趕緊設(shè)法送她走;不!她一個懷孕的弱女子,怎么經(jīng)得起長途跋涉?自己不在身邊,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辦?還是等一等,看看再說,也許打不起來呢。他葛扶松從來殺伐決斷,這輩子從來沒有這般猶疑不定過,可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所言非虛??!

  攸地,一片暖意將他包圍,肩頭已披上了一件外衣。

  “扶松,這么晚了還不睡?”素云柔聲問。

  “吵醒你了,唉!真是該死。來!秋涼了,趕緊進(jìn)去吧,別著涼了!”扶松將她扶進(jìn)屋躺下,仔細(xì)地替她掖好被角,自己這才安心躺下。這一折騰,睡意倒消了:“扶松,你有心事嗎?”

  “沒有啊。”

  “你別騙我了。最近你總是睡不好,眼圈都黑了。我們既是夫妻,就要患難與共,你有心事應(yīng)該告訴我?!备鸱鏊沙烈饕粫?,便將自己的考慮和盤托出。

  “云兒,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南京蘭姨那里,聽說她們預(yù)備下個月去臺灣了。如果那時我還回不來,你就先跟她們走吧------”

  “不!”還沒等他說完,素云將他緊緊抱住,生怕他飛走似的。

  “我不要和你分開,不要。扶松,你,我,孩子是一體的,少了誰都是不行的,我們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

  “傻丫頭!我們注定不能同生共死的。”

  “為什么?”素云不解。

  “你忘了嗎?我比你整整大了十七歲呢,將來肯定我會先走的。況且自曾祖父起,我們葛家的男人從沒有一個活過59歲的。”

  “???這是為什么?”

  “殺業(yè)過重,必?fù)p天年哪!”扶松長嘆一聲:“好了好了,你不愿去南京就算了吧。大晚上盡談些生生死死的,太不吉利了?!?p>  “那我們說些高興的事吧。”素云干脆坐起來,歪斜著腦袋說:“那就給咱們的孩子取個名字吧?!?p>  扶松笑了:“這才不到三個月就要取名字,你也太心急了?!?p>  他來回?fù)崦卦莆⑽⒙∑鸬男「拐f:“‘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要是男孩就叫葛云飛吧;‘上善若水’,要是女孩就叫若水,陳若水。”

  “哼!你重男輕女?!?p>  “不是重男輕女,我只是希望咱們的女兒能象你一樣溫柔美麗,她應(yīng)該延續(xù)你的血脈?!?p>  “算你有理!”扶松叉著手掌枕在腦后,他只穿著白背心,月光下,他臂頭凸起的肱二頭肌閃著古銅色的油光。莫名地,素云心里一陣悸動。

  “太晚了,睡吧?!狈鏊煞硐麓?,去拉窗簾,趁這當(dāng)口,素云悄悄鉆進(jìn)他的被窩,趁他掀被角的時候大叫一聲。

  “你這小妖精,又想來勾引我?。俊?p>  “就勾引你了,怎么樣吧?!彼卦粕斐鲇癖酃醋∷牟弊?,盈如秋水的美目在暗夜中熠熠生輝,柔軟的發(fā)絲象溫潤的蛛網(wǎng),將扶松罩住。

  月亮羞澀地鉆入了云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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