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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未央之民國風(fēng)月

五 夾 竹 桃

天水未央之民國風(fēng)月 湛兮若存 4875 2020-10-11 15:15:08

  四七年的冬天到了,整整一個月了,葛扶松杳無音信,素云只能從其他太太們那里探知些消息。聽說打得很不順,更是憂心,既擔(dān)心他的安危,又不停想著若他回來會怎樣對自己。日夜輾轉(zhuǎn)思慮,苦不堪言,竟受了寒,咳嗽不止,尤其是夜里整夜咳喘,吐出的痰竟帶些許血絲。

  黃軍長太太無法,只得給陳伯鈞打電話,請他速派人接素云回南京調(diào)養(yǎng)。素云這才得知,家里有兩件大事發(fā)生:頭一件,大嫂生了個男孩,已滿月了;第二件是她無論如何想不到的,秦月梅搬進(jìn)了小白樓,成了陳家的二少奶奶。

  當(dāng)?shù)谝粓龆┙蹬R時,素云回到了小白樓。陳伯鈞見她形容消瘦,滿臉病容,忙請洪醫(yī)生上門看診。好在肺炎癥狀初顯,打了幾天吊針,病情稍緩,若發(fā)展成癆癥,后果不堪設(shè)想。素云很想和月梅談?wù)勑?,可是她似乎故意不給她單獨(dú)相處的機(jī)會,只有在有人在的時候才會在她房間出現(xiàn)。她只能從其他人的話語中得知這場婚事的緣由。

  蘭娣說:“就在你們?nèi)ズ贾莸哪峭?,茂良一晚都沒回來,我們正急得四處找,這個秦月梅拿著條帶血的床單找上門來了,非要茂良娶她,對她負(fù)責(zé)。問茂良吧,他說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醒來就是睡在她家里,做過什么也不知道。你說可氣不可氣?我聽說她家困難,已經(jīng)從女大退學(xué)了,我說我們家可以給她一筆錢完成學(xué)業(yè),婚事以后再說。誰知她竟死活不肯,還跟她那個寡婦娘找上門來尋死覓活的,非嫁給茂良不可。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真是開了眼了!”

  “所以,良哥哥還是和她結(jié)婚了對嗎?”

  “呸!什么東西?還要三媒六聘的不成?她愛賴在這兒就由她,我們家現(xiàn)在雖然不如往昔,但憑我們茂良的人品才貌,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她算什么?”一種巨大的愧疚感抓住了素云,那天湖畔落日下青衫飄逸的良哥哥懷揣的是怎樣一顆破碎的心哪-------

  麗容的話較委婉,不過聽得出來,她對這件事亦是頗不以為然的。

  “我看得出來,秦小姐她一直喜歡茂良,以前她看夢琳的眼神恨得什么似的,我就知道了。只是,俗話說‘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捆綁成不了夫妻’,茂良根本不愿意,勉強(qiáng)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結(jié)果?”

  “良哥哥他不愿意嗎?”

  “唉!自從秦小姐搬來,茂良就到‘在水一方’住去了,從沒踏進(jìn)她房門半步。秦小姐也可憐,熬幾日受不了,就去茂良那里找他,他把她趕了出來,還跑到秦淮河過夜去了?!?p>  “啊?什么?良哥哥怎么會去那種地方?”素云驚愕不已。

  “從此后,他要么在妓院過夜,要么帶亂七八糟的女人到‘在水一方’,就是怕秦小姐找他?!?p>  “那伯父也不管嗎?”

  “知道他心里苦,父親也隨他去了。茂良也可憐,兩次婚姻都不幸福,打擊接二連三,人心都是肉做的,誰受得了哇!”素云的心在受刑一般,她只能低頭撫弄剛出月的寶寶,小睿安十分可愛,不時發(fā)出“哦——咿——”的叫聲。

  “素云,趕緊自己也生一個吧!”麗容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

  素云心一沉,忙轉(zhuǎn)移話題:“大嫂,聽父親說你要帶孩子去香港,是嗎?”

  “是。我父親和哥哥已經(jīng)把船運(yùn)公司的資產(chǎn)轉(zhuǎn)到了香港,上海的產(chǎn)業(yè)該賣的都賣了,等天暖些,我就要帶孩子走了?!?p>  “父親也同意嗎?這可是他唯一的孫子?!?p>  “父親同意的。現(xiàn)在哪都在打仗,為了孩子的安全,我必須走?!?p>  “難道?南京又會淪陷?”素云只覺得后背心發(fā)涼。

  “我只是說,香港畢竟是英國人的地盤,怎么也不能打到那里去,你別想多了!”

  邱美娜的評論比之蘭娣,有過之而無不及。素云以前去過甘家,這才懂得什么叫深宅大院,那陰森潮濕的片片雕花門窗隱隱泛出霉味,邱美娜天生就是一只在陽光下的花叢中飛舞的蝴蝶,怎么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呆得下去呢?

  果然提起自己的婚姻,她滿腹苦水:“我現(xiàn)在才知道他們家為什么那么急著要娶媳婦,原是為老太太沖喜來著。真是落后的老封建,現(xiàn)在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家!自打嫁過去,每天早上五點(diǎn)就要起來到廚房準(zhǔn)備早飯,再給公婆請安,他們吃飯時我還不能上桌子,只能站一邊看著,伺侯著。然后就在老太太病榻前聽他們討論老太太的病,到廚房端藥。你聞聞,我頭發(fā)絲里都是中藥味呢!”

  素云有點(diǎn)慶幸,好在扶松沒有長輩,轉(zhuǎn)而又覺得有點(diǎn)對不起邱美娜:“天哪!你要一直過這樣的日子嗎?”

  邱美娜撫摸了一下平平的小腹:“好在老太太的喪事辦完了,我又懷上了孩子。現(xiàn)在我娘家要搬去上海了,那里機(jī)會多些,隨便囤點(diǎn)貨都可以發(fā)財?shù)模茸鰧崢I(yè)強(qiáng)多了。我跟他說了,我要去上海,非去不可!”

  “那他們家會答應(yīng)嗎?”

  “不管。不讓我去,他們就別想抱孫子,大不了他跟著我去唄。我房子都租好了,就是你們家在東斯文里的房子!”

  “是嗎?蘭姨寶貝得什么似的,也舍得租?”

  “不租錢不是白扔在那嗎?房子也荒廢了不是?再說你們家現(xiàn)在在上海也沒什么事業(yè)了嘛!”

  說完自己的事,邱美娜心頭暢快了不少,她是個嘴閑不住的主兒,對秦月梅自是有話說:“素云,看到秦月梅做了你二嫂,嚇一跳吧?”素云低頭不語。

  “她呀!別看平時不聲不響,可憐兮兮的樣子,其實心里城府深得很,我早看出來了。她不但來這兒鬧,還去中央圖書館鬧過,還故意讓小報記者去拍,可謂‘精心做局,用心良苦’??!”

  素云很是驚訝:“是真的嗎?不會吧?”

  邱美娜急了:“怎么?你還不信?我有個堂姐夫在報社,他說的還有假?而且,你哥哥為什么辭職?你想想吧。她可真是不要臉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扔人堆里就看不見的模樣,怎么配得上你哥哥?想想就痛心,你知道嗎?那條床單現(xiàn)在成了全南京城的笑柄了,叫良公子怎么出去見人?真是,這樣的女人,誰沾上誰倒霉!”

  素云咳嗽的癥狀雖說有所緩和,可總也去不了根,夜里總要咳醒好幾次。洪醫(yī)生說她這是自幼做下的病根,要么到冬天好生保養(yǎng)不讓它發(fā)作,要么一旦發(fā)作,只能待來年春暖方能痊愈,且不能過于憂心。可是談何容易,一面憂心茂良,一面憂心扶松,她如何寬得下心?這日初雪已融,冬陽尚冷,她便獨(dú)自一人到湖邊走走。

  雪已化盡了,只在楓樹根處還殘留著一簇簇殘雪,晶瑩剔透。冬天的玄武湖,真是靜,沒有一點(diǎn)聲響,湖水凝滯,蒼老的枝椏光禿禿地站在那里,什么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素云算是體會到了。悠悠地,遠(yuǎn)遠(yuǎn)的,這愀然的寂靜被一曲《長相思》打破,那聲聲簫吟如湖底困龍的低訴,撥動著素云的心絲,除了良哥哥還能有誰?也該和他談?wù)劻?,或許能幫他打開心結(jié),從此釋然,豈不是好?

  “在水一方”還是老樣子,一應(yīng)家具擺設(shè)都沒改變,仿佛自己從未遠(yuǎn)離,只是“鳳梧”之處空了。茂良還是住在一樓靠窗的小床上,被褥疊得很整齊,床單平平整整,素云心略寬,看來良哥哥還是那么愛干凈。見被蓋的一角有些微翹,素云忙伸手去撫平,誰料想竟摸到一個硬梆梆,圓溜溜的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個和田白玉雕的睡美人。那美人斜躺著,頭靠玉枕,體態(tài)纖薄,一雙細(xì)彎眉下,眼眸半閉,似睡非睡,十分生動。素云覺得這面目十分熟悉,再一細(xì)看,竟潸然淚下,這不是自己嗎?良哥哥居然一刀一刀刻鑿出自己的形像,這么長不足一掌的玉美人,他怎么竟雕得這般精細(xì),連發(fā)絲都這樣清晰。

  “云妹妹!”茂良下樓亦是一驚:“你怎么出來了?早晨寒氣這么重,你才好些,當(dāng)心著涼了!”

  素云忙把睡美人胡亂塞回到原處:“良哥哥!我聽到你吹簫,來看看!”

  茂良放好丹簫,招呼素云坐下,一時二人相對無言。半晌,還是茂良打破沉悶:“云妹妹!你,過得好嗎?扶松哥他,對你好嗎?”

  素云點(diǎn)點(diǎn)頭:“好!”

  “可是,你們------一直分房住嗎?”

  素云一驚:“誰?誰說的?”

  “上次阿強(qiáng)來時,我問他知道的,是真的嗎?”他真多嘴!素云心念。

  “是真的?為什么?他向父親求親時不是信誓旦旦說不介意從前的事嗎?為什么出爾反而?”茂良怒從心起。

  “不不不,不是扶松哥的錯,是我的錯。”素云急忙辯護(hù)。

  “你?難道是你自己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莫非,莫非你還------”茂良的聲音激動地有些發(fā)抖。

  “不,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忘不掉那天的事,良哥哥你別多想!”

  茂良平靜下來:“那,你們打算怎么辦?一直這樣下去嗎?”

  “會過去的,我相信這個坎總會邁過去的。別總說我的事了,良哥哥,你呢?”

  茂良俊逸的面龐罩上一層陰霾:“你是說月梅吧?云妹妹,唉------那是一個錯誤。和夢琳結(jié)婚是錯,這一次,分明是個更大的錯誤?!?p>  “良哥哥!我知道月梅的做法很難讓人接受,但我知道她一直,一直很愛你,他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太愛你了!既然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你就不要再責(zé)怪她了,就好好和她過吧!這樣你才會幸福?!?p>  突然,她不敢再說下去了,因為茂良看她的眼神變得很奇怪,有痛心,更有壓抑不住的憤怒:“良哥哥!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嗎?”

  “云妹妹!你太善良了,不知道人性有多復(fù)雜陰險。算了!也該讓你知道真相了,看看這個吧!”

  他拿出一個小瓶子,很普通的玻璃瓶,里面裝著些淡紫色的液體,素云接過一聞:“這不是香根鳶尾嗎?你怎么會有的?”

  “我在秦月梅家拿回來的?!?p>  “哦,那是我給她的,沒想到她一直留著?!彼卦漆屓?。

  “云妹妹你坐好,慢慢聽我說。無論你聽到以,都不要激動,好嗎?”看著他一臉嚴(yán)峻,素云惶惑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你和扶松婚禮那天,我就聞到這股香水味,知道是月梅的,有點(diǎn)奇怪,卻沒深想。第二天,她來找我,說她的異母哥嫂到家里來鬧重分田產(chǎn),我去幫她處理了。她們留我吃飯,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個小瓶子裝著香根鳶尾。我很奇怪,為什么要換個瓶子裝呢?原來的瓶子呢?就帶回來了。那天在湖邊送你走后,我心里很痛,不知如何排遣,就到圖書館旁邊的酒館喝酒,不知喝了多少,后來她來了,把我扶到她家,還給我酸梅湯醒酒。的確,我的酒是醒了不少,但是------一切就這樣發(fā)生了。之后,她指著床單上的血跡說從此要跟著我,我腦子很亂,什么也沒說就走了。我記得自己那夜的狀態(tài),似乎自己的意識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這不是正常的,我很懷疑。于是就到洪醫(yī)生那里抽血化驗,因為結(jié)果出來要一周,所以我一直沒對她承諾什么。誰知她竟搞得滿城風(fēng)雨,為了父親,為了家里的聲譽(yù),我只能和她匆忙結(jié)婚,還登了報。也是造化弄人,就在注冊的那天下午,我拿到了化驗單,我血液中除了酒精,還有千分之二的佛羅蒙成份!”

  聽到“佛羅蒙”三個字,素云的腦中如閃過一道霹靂------一瓶裝著佛羅蒙溶液的香水瓶------茉莉銀針------虛掩的房門------沙發(fā)上的顧維禮------扔進(jìn)廚房垃圾中的空香水瓶,不,這不是真的!

  一切都連貫起來了,素云大駭:“不,這不是真的!她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

  茂良聲音不大,但在素云聽來如天雷一般:“她要阻止我和夢琳結(jié)婚,也許最初她是計劃是夢琳和陸家鏗,或是我,但可能沒機(jī)會吧!所以只能在你身上下手罷了!”

  素云不知是怎么走出“在水一方”的,她的步履沉重,目光呆滯,漫無目的地在湖邊走著。在她近十八年的成長經(jīng)歷中,對她真心好的人很多,父親,伯父,大嫂,良哥哥,趙大剛,扶松;厭惡她,排斥她的也不少,大娘,茂富,蘭姨,淑怡------可是,他們都是對她好就是好,對她壞就是壞,明里和她好,跟蜜里調(diào)油似的,稱姐道妹,背地里卻這樣不遺余力地設(shè)局害她的,秦月梅是第一個。

  為什么?為什么?我對她那樣掏心掏肝地她,她為什么這樣害我?這世界還有真心嗎?拜她所賜,失去女孩兒家最重要的清白,身敗名裂;輟學(xué)還家,前程盡失;作為妻子,不能給自己丈夫奉獻(xiàn)一個干凈的身子。秦月梅!恨不得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是什么顏色。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陣鐘聲將她從無盡的憤恨中拉回現(xiàn)實,原來她已走到雞鳴寺外,當(dāng)日正是元旦前夜,已有不少香客在寺外排隊,等著燒新年頭一柱香。寺外的巨大香爐已插滿香燭,青煙裊裊。聞著那佛國的氣息,聽著那呢喃的梵音,素云滿是憤怒恨怨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血管里奔流的是來自那個北方游牧民族的血液,它是堅毅的,也是冷靜的。畢竟過去的一切已無法改變,怎么面對未來才更重要。

  新年鐘聲敲響了,在蕭殺的瑟風(fēng)中,1948年來了。清晨,陳伯鈞接到好消息,力決戰(zhàn)結(jié)束,各部都已回駐地,素云執(zhí)意要立刻回到徐州,誰也攔不住。她走當(dāng)晚,茂良在“在水一方”的書案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

  “兄長親覽:

  妹人在京陵,無一日不記掛吾夫,匆忙別離,兄勿見怪。今大嫂將赴港,父親已年近花甲,小妹稚幼,家事日艱,全賴兄長一人支撐。望兄長莫有掛礙,一心為家謀算,則妹心安。前日所言之事,切勿對他人言講,妹亦守口如瓶,經(jīng)月以來,吾家風(fēng)浪連綿,再經(jīng)不起折騰。憶昔棲霞簽語,夾竹桃雖貌不驚人,食之有毒,兄長務(wù)須當(dāng)心,審慎行事。妹每日望南而念,祈望兄長平安康??!

  妹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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