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鎮(zhèn)再次吹進(jìn)春風(fēng)的時候,修仙界那一次幾乎是有驚無險的風(fēng)波已經(jīng)平定了許多年了。
只是這個小鎮(zhèn)上還流傳著許多關(guān)于仙緣的故事。
而且這些仙緣的故事大多是這樣的:紅衣的仙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紅衣的仙子送子給無子的夫妻、紅衣的仙子其實(shí)就是拯救了世界的那位仙人巴拉巴拉……
小鎮(zhèn)上立了一個仙女廟,就是給那位紅衣仙子立的。
仙女廟還挺大,就在村東頭,四四方方修的像是和尚廟,
里面供著的雕塑是個美艷的明顯不是凡人的女子。
近幾十年比較出名的事情就是有個后生第一次去仙女廟拜見,出來之后就說:世間不再有如此美人,即便有也不是我能配得上的,此后我心有所屬,恐怕不能再耽誤別人家。
然后這人就未婚至今。
但凡是參拜過仙女廟的人也不覺得奇怪,還當(dāng)做是一段佳話流傳出去了。
要知道此前稍稍大年紀(jì)卻未婚的人在楊柳鎮(zhèn)多半是要被懷疑有隱疾的。
于是仙女廟更加名聲遠(yuǎn)播,不知道什么心思的男人們要來瞧個究竟,少女們則是來祈求自己也能沾染這仙子的幾分美麗。
自此仙女廟香火鼎盛起來。
同時也有人不禁想到,
雕塑尚且如此,本人又該有多么驚艷呢?
不過沒人能夠再見到那位仙子了。
仙女廟外種了許多柳樹和花花草草,還有些高大的桃樹槐樹什么的,好看又芳香。
說也奇怪,這紅衣仙子似乎人緣相當(dāng)奇怪……凡人不知道什么進(jìn)去求什么的都有。
偏偏這仙女廟立起來之后也經(jīng)常有修士來。
如果是來參拜祈福的好像也算正常,但是有的修士是要吐口水在廟前,然后進(jìn)去拜,拜完了再吐口水在廟前的。
一開始是一個修士這么干,后來就是一堆修士這么干,偶爾也會有青年模樣的修士阻止他們,但大多時候只要有修士來了這仙女廟就會被吐些口水。
而且還不只是普通修士,有和尚來了也會進(jìn)去拜。
那些和尚倒也算正常,從沒吐過口水,但是看仙子像的時候多少有些目光奇異。
鎮(zhèn)上幾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也常常來拜仙女廟,似乎就是當(dāng)年那位紅衣仙子帶來的孩子,但是對于修士們吐她口水倒也沒多大反應(yīng)。
外地人對這樣的奇景也有好奇的,或多或少會問上一問。
有時候能得到解答,有時候不能。
只是會被告誡拜什么都可以,別求姻緣。
“為什么那些人要吐口水?為什么不能求姻緣?”少年看著仙女廟外纏滿紅帶子的樹,有些好奇。
旁邊有些資歷的老人笑笑,有些感慨似的解釋道:
“這位仙子原先是位性格跳脫的強(qiáng)者,再有就是她濟(jì)世救人不愛宣揚(yáng),在世時世人對她誤解頗多,
雖然會鋤強(qiáng)扶弱,但也有些哭笑不得的緣結(jié),
所以與她結(jié)過淵源的修士來了會吐口水。
但是如果真有人說這位仙子壞話了,第一個不饒說壞話那人的也是那些修士。
前些年有瘋漢在仙女廟前謾罵,就被剛吐了口水的修士打斷了腿。
而真相大白的根本緣由是……
許多年前這世間有一場災(zāi)禍,或許會傾覆一切……
便是那位仙子發(fā)現(xiàn),舍棄己身救了眾生。
所以這天下所有人都受了她的恩惠,所以修士們感念恩德常來拜她。
至于姻緣……
那位仙子曾癡戀了一位高僧,但是那仙子與高僧卻不是神仙眷侶,
兩人因誤會結(jié)怨頗多……高僧在仙子死后才幡然悔悟,蓄發(fā)還俗!
是生離死別啊!
仙子自己都困擾的事情,又如何保佑他人呢?”
一口氣把事情說完,老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他今天說了一次就不會說第二次。
旁邊好奇的少年再問,卻都問不到什么了。
老人笑笑,又看向廟門前立著的白衣修士。
他許多年前就見過這修士,他用多少年把光頭留長頭發(fā)到如今及腰老人都知道。
許多年前他是個俊俏的和尚,現(xiàn)在他是個俊俏的青年,這么多年了臉一點(diǎn)都沒有改變的。
老人知道的許多事情就是這和尚發(fā)現(xiàn)了這座仙女廟之后,每年都來門前站上個幾天幾夜期間不斷有人來和他說話交流什么而一點(diǎn)點(diǎn)聽到的。
雖說這和尚好像還俗了,但是還是叫的法號“悟隱”,也是除了一頭頭發(fā)以外還是和尚的作風(fēng)。
他便是那位仙子曾癡戀的高僧。
但是這位高僧真的幡然悔悟了嗎?
他年少慕艾時的喜愛是溢于言表的,他見過的人大多也是這樣,但是這位還俗的高僧什么也沒有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過。
從來是一派平靜,偶爾看廟中還有些奇怪的淡漠。
但要說高僧無動于衷……
從高僧與那些人談話中大概是知道了高僧的確是為了那位紅衣仙子還俗了,年年要來站上幾天幾夜的也是這位高僧,頭幾年還會站的暈過去。
老人坐在石凳上懶懶的打了呵欠,看見天邊有流光急速迫近,最終在地上落下一名青年,就知道又能聽見些什么。
于是起身狀似不經(jīng)意的走到廟門附近豎起耳朵偷聽。
“……姐姐的轉(zhuǎn)世你還沒有找到嗎?”
“沒有……或許,她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也不一定……”
“……她……”
人聲嘈雜,老人到底是沒有聽清他們完整的對話。
還想再靠近聽一聽,就看見了那還俗的高僧正定定看著他。
那與他一起的青年已然是不見了。
老人大窘,一把年紀(jì)了臉還是臊紅了。
但還俗的高僧卻不介意,走到了老人面前。
慢慢的,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
“你想聽嗎?”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p> “我在找她的轉(zhuǎn)世……但她大概不在這里了?!?p> “她很壞……她說她喜歡我,是為了我而死的……”說到這里高僧表情陰郁的撫上胸口,像是有些痛苦的揪著衣物布料。
但或許不止是布料,他領(lǐng)口的皮膚似乎也因?yàn)檫@一抓而被牽起了些許。
但他似無所覺,仍然自顧自的說著。
“她是心虛了,她騙所有人……也想騙我……讓別人以為她喜歡我?!?p> 青年長長的吸氣,又長長的吐氣。
“我要找到她,我為她死一次也可以,至少要讓她所說的成為事實(shí)?!?p> 老人豎起一身汗毛,他在這里這么多年,聽見說這位紅衣仙子是瘋子的不少卻沒見過說這位高僧是瘋子的。
但是怎么看,這位還俗的高僧,好像也是瘋的?
老人退了幾步。
只見那原是高僧的青年轉(zhuǎn)頭,像是得了什么癔癥一般發(fā)狠似的盯著殿內(nèi)美麗的仙女雕塑。
或許又要像之前一樣在那里站上個幾天幾夜了。
“老人家,被他嚇到了?”
老人回頭,看見了一名彩裙少女。
彩裙少女看見老者的表情,確信了什么事情一般的自我肯定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老人家您別理他,他是虧欠了曲……”彩裙少女轉(zhuǎn)頭看向大殿中,換了個稱呼,“那位仙子,自己又不肯承認(rèn)現(xiàn)實(shí)所以瘋了的,小心他打你?!?p> 悟隱如今在修仙界已然是個很出名的瘋子了。
若有哪里的人混戰(zhàn),他必定是要沖進(jìn)去把所有人都打趴下的,罪大惡極的會被悟隱抓走,聽說后來是死了的。
至于其實(shí)沒有罪過的,如果不說話還好,說話了免不了也被悟隱拿佛珠抽兩下。
修仙界新一代只是聽說過曲言名聲與她事跡的,難免就會懷念曲言。
悟隱是為了曲言瘋的,如果曲言還在的話,悟隱想必就不會這么瘋吧?
雖說托悟隱這么做的福,修仙界現(xiàn)在很少有殺人奪寶和斗毆的事發(fā)生了,十分和平,但小輩們對此還是頗有微詞。
于是修仙界的小輩,比如這彩裙少女,就不止一次的問自己的父母長輩。
而每次她問及曲言的事,父母長輩們都會露出神往的追憶表情。
最后大多是長嘆一口氣摸摸她的腦袋,讓她不要再追問。
或許是覺得曲言前輩實(shí)在是高風(fēng)亮節(jié),她沒能見識到實(shí)在可惜,免得她聽了更加心馳神往,更加惋惜自己不能見識曲言前輩的偉大事跡吧?
她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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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那個窟窿補(bǔ)好的第六十三年,那處的云霧還是不時會組成一些人的名字。
但是那個帶了紅色,顯得有些兇煞的名字沒有再出現(xiàn)了。
悟隱走遍河山萬里,與眾正道修士一起斬除了魔族余孽,驅(qū)除了無數(shù)魔氣。
現(xiàn)在山河無恙,海清河晏。
曲言補(bǔ)天當(dāng)日給他的,讓他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徹底不剩下什么了。
于是一切都變得味同嚼蠟起來。
其實(shí)與他出生到當(dāng)了一段時間的佛修佛子的那段時間沒有什么不同,但是有了曲言那樣鮮亮的色彩對比就實(shí)在是無聊了。
悟隱心中那種隱秘的猜測似乎成為了真實(shí)。
他是為了等待曲言的到來而出現(xiàn)的,曲言離去之后,一切也就沒有意義了。
喜愛她嗎?
悟隱不知道。
也許是執(zhí)念,也許是其他的什么。
也足夠讓他去做似乎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了。
后來,更多年以后。
悟隱站在大陸北面無盡之海的怒濤上,看著水下蟄伏的黑暗,仿佛變成了一張令人意志迷亂的面容。
“……你會后悔的……你會后悔的。”他說。
隨后一頭栽進(jìn)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