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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墻清夢校書緣

第二章 逃婚

朱墻清夢校書緣 魚尾妖 3773 2020-07-20 18:15:03

  春去秋來,街口內(nèi)務(wù)府操辦的學(xué)堂里的娃娃都換了幾茬,烏雅家也還是老樣子。額參在門柱底下擺了個榆木的長凳照舊等孫子下學(xué),蝦米似的腰彎得比以前更厲害,不過并不影響他笑瞇瞇地給下學(xué)的娃娃們打招呼。

  不一會兒,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白凈少年斜挎著一個布袋書包大步走了過來,高興地超額參揮揮手:“瑪父,我回來了!”

  “啟兒,今天學(xué)了什么呀?”額參一把扯過孫子,摟在懷里照著額上親了一口。

  “夫子今天教我們念了《論語》,我背給您聽?!?p>  “得啦,內(nèi)務(wù)府的內(nèi)官大人給調(diào)來的漢人夫子可真了不得,不就是‘人之初,性本善’那一套嗎,瑪父我都聽膩啦?!?p>  “什么呀瑪父,那是《三字經(jīng)》,我開蒙的時候早就學(xué)過了。我說的《論語》是孔老夫子的經(jīng)典,這里面的學(xué)問可多著呢?!?p>  額參吐出一口煙,擺擺手,“你就是讓那漢人夫子給勾了魂兒去?;噬掀拖矚g這些漢人的玩意兒,王公貴族要學(xué)不打緊,還讓咱們包衣阿哈都得學(xué),哎,依我看要不了多久,老祖宗的東西可就都忘光嘍。”

  “不會的瑪父,滿漢本是一家,早晚要融到一起去的。漢人的禮義教化有合理之處,學(xué)學(xué)總沒有壞處。況且大清入關(guān)了這么久,也沒見咱們八旗子弟荒廢了馬上功夫不是?!闭f話的少女剛從巷口回來,身著天青色的衣衫,脖領(lǐng)處系了條藕色的圍巾,梳了個簡單的小兩把頭,未施脂粉,懷里還抱著一個刺繡用的崩架??赡苁欠讲排艿挠行┘?,令顏的臉頰粉撲撲的,當(dāng)年的小丫頭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雖是從頭到腳沒有一樣珠翠傍身,卻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姐姐!”白啟見了姐姐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空著的牙齒。

  令顏把白啟從瑪父的懷里“拯救”出來,牽了弟弟的小手:“走,進(jìn)屋說去。給我講講你的《論語》?!?p>  “好,姐姐你聽我說,我今天從夫子那里偷來一本書,叫《逍遙游》。上面說海里有只能化成大鳥的大魚,叫作鯤,它化作大鳥以后,喚作鵬……”

  “有多大?”

  “有……比冬捕的冰湖還大,比山還大,比、比整個穹頂還要大……”白啟伸長了胳膊拼命比劃著。

  姐弟倆有說有笑地進(jìn)屋去了,剩下額參在門口朝著里面跳著腳喊:“臭小子!你看那些漢人的閑書就罷了,還要帶壞你姐姐,一會兒等你阿瑪回來了,叫你阿瑪收拾你!”

  過了年令顏就十四歲了。

  給額娘取崩架的路上,令顏心里一直裝著事兒。

  今年不同于往年,去年內(nèi)務(wù)府小選的時候,她還不滿十三,不用參加甄選,今年是端直躲不過去了。小選和三年一次的選秀不同,主要擇選的是進(jìn)宮伺候貴人的宮女。參加小選的只能是隸屬于上三旗的包衣三旗的女孩兒,佐領(lǐng)旗下年滿十三歲的女孩兒都必須參加。被留牌子的就要進(jìn)宮去伺候主子,或是送進(jìn)某個王府供職,撂牌子的則可以自行婚配。

  不過烏雅家的人都心知肚明,令顏今年一定會落選。阿瑪幾個月前就找了內(nèi)務(wù)府負(fù)責(zé)小選的管事公公和姑姑,好話和銀子送了一籮筐,想求來年春天的小選讓令顏落選。理由也很簡單,阿瑪給她相中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鑲黃旗舒穆祿氏的一位小爺,比令顏年長兩歲,乳名喚作烏真。這位烏真小爺?shù)母赣H在戶部任職,家境殷實,將來想必也是個有前途的。威武看重這門親事,現(xiàn)在把女兒嫁給略顯赫點的人家,總比選進(jìn)宮去熬到二十五歲再出來強(qiáng)。

  令顏的想法跟阿瑪有些不同。

  那烏真小爺她曾在大街上見過兩回,已經(jīng)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了,卻不在功課學(xué)問上下功夫,一大早總能見他提溜著鳥籠子在街面上晃悠。除了豢養(yǎng)這些小鳥兒,蛐蛐、花酒、賭骰子,這位烏真小爺還真就沒有不通的。另一點讓令顏心里不舒服的是,這位小爺還沒娶親,卻已經(jīng)在府里頭有了兩房妾室。令顏年紀(jì)小,娘家的背景又低,嫁過去鐵定是要吃虧受氣的。可惜阿瑪不會考慮這些,只盯住了人家戶部的背景。

  每每想到這兒,令顏總會情不自禁地撇撇嘴。這樣的郎君,就算是王侯將相,她也不想嫁。與其照著阿媽的安排落選,再順理成章地嫁入舒穆祿家,還不如光明正大地進(jìn)宮去當(dāng)個宮女。況且令顏的模樣清麗可人,辦事也機(jī)靈,不愁討不得主子們喜歡。

  今年的初雪還沒下,天氣卻是陰冷得很,屋子里生了暖暖的碳爐。令顏從外面小跑進(jìn)來,把崩架遞給額娘,自己在爐子邊搓著通紅的小手,不時還哈上一口氣。

  “這孩子,多大了還連跑帶跳的,女孩兒家要端莊得體?!鳖~娘半倚在炕上,說話間手上活不停,在給丈夫縫制一件厚實的開襟褂子,“你的繡活兒練得怎么樣了,我讓你練的戳沙針法,如今都純熟了么?”

  “額娘……”令顏小聲言語道,“不是都說好了不進(jìn)宮了,要這般好的繡活兒有什么用,我又不進(jìn)繡坊當(dāng)繡娘去?!?p>  “傻丫頭,無論是禮儀氣度,還是繡工樂工,在小選上你可都萬萬不能給烏雅氏丟了臉面,該走的場面還是要走的,明白嗎?再說,等你嫁到舒穆祿家,因為繡工不好這樣的小事讓夫家挑理,到時你可得自己受著?!?p>  令顏垂了腦袋:“是,額娘,我一會兒就去練……”

  “過了年就是小選了,你也收收心,再莫貪玩胡鬧,也不許你再跟著白啟去學(xué)堂偷聽,記住了嗎?”

  “知道了……”

  正月二十,走百病日。

  走百病日是滿族的婦女節(jié),這一晚老老少少的女人們都會三五成群,結(jié)伴遠(yuǎn)洲,或走沙滾冰,或嬉戲歡鬧。令顏悶在屋子里每日跟著額娘學(xué)繡工,這一天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來透透氣,于是就叫上了好友瑜亭一起上街看燈。正月十五剛過,街面上大大小小的花燈還沒撤,到了晚上各式各樣的花燈琳瑯滿目,孩童也都拿著剛蘸得的冰糖葫蘆在街邊追逐嬉戲。

  瑜亭只比令顏小了六日,跟令顏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和令顏秀氣乖巧的模樣不同,瑜亭的長相更加大氣明媚,兩道溫潤的遠(yuǎn)山黛配上臥蠶清晰的大眼,愈發(fā)顯得雙目炯炯有神。兩人的性格也略有不同,令顏溫順,瑜亭直率,但是每每在一起卻是十分默契。今日恰逢走百病日,離宮里小選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令顏想去水邊放燈許愿,而瑜亭多半更想上街湊湊熱鬧。

  “這么說,你阿瑪是鐵了心讓你嫁到舒穆祿家去了?”

  “嗯?!?p>  “那可真糟,我本來打算著跟你一起進(jìn)宮,還能彼此做個伴?,F(xiàn)在要是不能一起,咱們倆可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了?!?p>  令顏的眼睛好似一潭秋水,深幽而堅定:“我不想嫁。”

  瑜亭抱著胳膊看看令顏:“那你是想進(jìn)宮去了?”

  令顏點點頭。

  “那就好啦!你去我也去,咱們倆一起進(jìn)宮!”瑜亭咯咯地笑起來,“我最知道你了,你看上去是個溫順的小羊羔,其實一旦要是有了主意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令顏嗔了她一眼:“你就會打趣我,我還沒想好該怎么辦,你還不幫我出主意。”

  “放心吧,我總會幫著你的。走吧,先去放燈?!?p>  兩人來到湖邊,這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在放燈。小紙船上的燭光點點,倒顯得湖水像夜色的天空一樣美麗。來湖邊放燈的多半都是未出閣的少女,許求一段好姻緣或者家人平安康樂。令顏和瑜亭也折了紙船,用火石點了蠟燭,輕輕放進(jìn)了湖水里。

  “快去呀,快去呀。”瑜亭的船兒折得稍大些,難以遠(yuǎn)離岸邊,她便連忙一下接一下地用手推水。

  令顏則看著自己的小船閉上了雙眼,掌心相對,“天女娘娘在上,信女烏雅氏,求得娘娘顯靈,讓信女?dāng)[脫婚事,順利進(jìn)宮?!?p>  正許著愿,街面上馬蹄聲噠噠而至。循聲望去,是兩個穿戴不錯的富家公子,其中一個還手執(zhí)一把折扇,腰間系著個紅玉掛墜。定睛一瞧,不是舒穆祿家的烏真小爺又是誰。

  原來這走百病節(jié)既是滿族的婦女節(jié),也是年青的小伙兒出門尋找合心佳人的好日子。這一日未出閣的少女都會聚集在水邊放燈,還未成婚的青年男子也會湊過來圍觀。令顏今日趕著過節(jié)便著了件正紅色的衣裙,又施了粉黛,瑜亭也穿著鵝黃色的長裙,兩人并排站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好一幅“裊娜少女羞,歲月無憂愁”的美景。

  遠(yuǎn)遠(yuǎn)看見兩位妙齡少女,烏真少爺?shù)难劬烷镛A著盤算起來,一面打馬朝湖邊走,一面向身旁另一個男子使眼色。令顏拽著瑜亭想走,卻見前面人流密集,一時半會兒也走不快,轉(zhuǎn)眼間就被兩個男子追了上來。烏真先開口道:“不知是哪家的兩位千金,今日來湖畔放燈想必也是求個好姻緣,爺我有心請二位姑娘去對面茶樓吃酒看戲,不知是否賞臉。”烏真的體態(tài)本來就偏胖,如今色迷心竅,更是顯露出一副猥瑣模樣。

  他并不知道眼前的紅裙妙人兒正是自己訂下的妻子,拼命獻(xiàn)殷勤,可令顏早就知曉他的身份,并不想與他對視接話。瑜亭看出了令顏的心思,回道:“天色不早了,這位爺看不出我們已經(jīng)準(zhǔn)備回家了嗎?多謝您的美意,告辭?!?p>  烏真身邊體態(tài)消瘦的男子馬上變臉說:“大膽,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知道他是誰嗎?這位可是舒穆祿家的二公子,你們得罪的起嗎?!”

  見他們擋在前面不讓過去,令顏也有些惱了,拉起瑜亭就要硬闖:“舒穆祿家又如何,大庭廣眾下難為兩個小女子,可是君子的做法?”

  見她惱怒,烏真更是來了興致,一把就要抱上去:“呵呵,小娘子生氣起來都如此嬌憨,快隨哥哥走吧!”

  正在兩方爭執(zhí)不下之時,巡視的護(hù)軍營隊伍由此經(jīng)過,一下子沖散了人群。為首的軍官是位年輕公子,身姿挺拔,目如星辰,右手握著腰后的長劍,目光斜盯了烏真少爺一眼,似是有意替她們解圍,停也不停地帶領(lǐng)隊伍直直朝前走來。令顏和瑜亭剛好被護(hù)軍營的隊伍沖開,融進(jìn)了人群中,躲過一劫。只剩兩位公子站在原地氣急敗壞,烏真朝護(hù)軍營離去的方向狠啐一口:“呸,護(hù)軍營的走狗!有什么了不起的!”

  緊趕慢趕走到家門口,瑜亭喘著粗氣拍著胸脯說道:“好家伙,原來那廝就是你沒過門的夫君,你阿瑪?shù)降资窃趺聪氲?,竟要把你往那火坑里推??p>  見令顏不做聲,她又問:“你如何想的?”

  “我不嫁,打死也不嫁?!?p>  令顏做了個夢,這夢跟以往有所不同。從小到大她的夢里都是皇宮的紅墻綠瓦,這夜她夢的卻是那位年輕威武的握劍軍官,那兩道濃眉下一雙星星似明亮的眼眸,仿佛在對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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