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睜開?!?p> “你好好看著,你看東邊?!?p> “你看看,天就要亮了。”
……
方翎睜開眼,控制著身體反應(yīng),撐起身子,用左手捂住嘴,將嘴里的銜枚吐在手中。滅了燭的她獨居的小間很是寂寥,黑沉沉的房間里沒有月光,說不清有沒有其他人,她從水缸里舀了半盆水,將自己的手泡了進去。
指甲縫里有暗紅色的污跡,是血。是那漁翁的血。
——只是為了消息嚴密而能殺一個無關(guān)漁翁的人是誰?
是我。
我曾堅持的不殺無辜者,被我親手斷送。
水聲汨汨。
她用力摩擦自己的指甲,搓洗自己的指節(jié),手指泛起了紅色。
門外傳來“篤”的一聲,她默數(shù)十個數(shù),推門出去,門口箭筒里插著一支箭,箭翎仍在微顫。
她退回去,拿出一個火折子,點燃燭臺上固定的蠟燭,走出門,將火折子合上。然后將蠟燭擱在欄桿上,抽出箭,拿著燭臺往外看去——
四野俱是一片茫茫的晦暗,看不見監(jiān)視的人影,也看不見任何天亮的跡象。
她看了一眼,吹熄蠟燭,回頭,走進小間。
更夫低啞的聲音由遠而近。
……
“你二人,今日,要去圍攻張群鋒。”季絕說。
“張群鋒是誰?”酒徒說著,抬手撓了撓頭,他打法費刀,平時也沒接觸過什么神兵利器。
“張群鋒是天下第一鑄造師,笠客當年成名的兵刃生宣和端硯就是張群鋒所鑄,關(guān)家的大刀也是他所鑄——當年陛下出開府離宮時張群鋒也曾經(jīng)參與到絕密的火器研究中,知曉朝廷內(nèi)外最重要的秘密——火藥配方?!奔窘^說?!胺紧幔瑢⒍顺幠贸鰜?。”
“是?!狈紧岬皖^,抽刀出鞘。
端硯是把好刀,也許與生宣相比,端硯花的時間更少,形制也不如生宣好看,但世上可能有人能斬斷生宣,但大概沒人能斬斷端硯——
“張群鋒沒有什么武功,實力大概就和一個普通鐵匠差不多,長得也并不唬人,他有火藥,但用的幾率不大……”季絕說著。方翎低下頭。
為什么?
為什么要去圍攻張群鋒?
殺死了所有的鑄造師之后難道由江湖人來打鐵?遇上無法利用的大夫,就殺掉,天下還能剩幾個大夫?
就像是女票客去樓子里找姑娘,姑娘不愿意接就把姑娘給殺了一樣,天下還能有幾個姑娘?
張群鋒死了并不是大事,但這將關(guān)乎江湖人的“勢”。
勢沒則人作鳥雀散——而江湖,就是人。
人沒了,江湖也就沒了。
這是很清楚的事。
方翎閉上眼,慢慢呼出一口氣,她開始感到害怕——對朝廷,對皇帝趙修益。
……
日暮停船波如火,燈燃剪燭光若綢。
江上清風不識我,何意飛花繞渡游?
——《梨花渡》
梨花渡頭梨花早就已經(jīng)落盡了。而楊柳依依的景象倒還勉強稱得上一句秀麗。
綠水滿目,渡頭拴有船一條,天色如墨洇于水,濃濃淡淡。
方翎下船,面前便橫上了一柄刀。
刀形直,纖細,薄而鋒利,刀脊黑色,有漂亮的刃紋,刀鋒雪亮。
是生宣。
……
“你是誰?”張群鋒朝著她的方向問,“來鑄刀還是什么?”
“先生可有意入朝,做那宮廷匠師?”方翎道。
“我老張就是一介江湖人,入朝為官?算了吧?!睆埲轰h笑了兩聲。
“先生可有意入朝,做那宮廷匠師?”方翎的端硯出鞘,反手拿刀,扣在腕后。
……
“方翎!你為什么要殺張群鋒?”阿呸聲音有些難聽,方翎聽著覺得好笑,于是笑了一聲。
“我若欲搭上朝廷這艘大船,就必須交些投名狀上去,你與我功夫相當,殺你太累有些難度,而張群鋒,沒有藏身地也沒有絕世武功,只有一手鑄造術(shù),他這樣混江湖,遲早要死的,你又為什么為他不平?”話畢,方翎抬起左腿,蹬出,踢中阿呸的小腿。
阿呸將刀下掃,方翎避讓,后退一步,轉(zhuǎn)身,從船篷另一側(cè)疾奔而出。
……
“你到底是誰?”張群鋒說。
“我者,朝廷鷹犬也?!狈紧釅旱蜕碜?,右腿膝蓋微曲?!跋壬捎幸馊氤?,做那宮廷匠師?”
“沒有?!睆埲轰h笑了,笑聲很是古怪。
方翎蹬直右腿,前沖。在要碰到張群鋒時,停了下來。
她將刀刃懸在張群鋒頸側(cè),將嘴湊到張群鋒耳邊,壓低聲音說:“先生可有意入朝,做那宮廷匠師?”
“這真的是我做不做宮廷匠師的事嗎?”張群鋒也將嘴湊在方翎耳邊,“陛下根本就不想要第二個知道火藥配方和火槍完整設(shè)計的人活著——更何況,我是個江湖人……而且,對我的妻兒來說,或許我死了還好些……”
……
“那是張叔??!”阿呸將刀雙手握好,“你就這么想當朝廷的狗,連張叔的腦袋都能當籌碼嗎?”
“不然呢?難道還像話本里一樣抗爭到底?江湖人的時代早已過了!”她將端硯出鞘,站在船篷頂,“你的腦袋,在朝廷里價也挺高——”
做出回應(yīng)的是阿呸的生宣,從正上方用盡力氣的一斬。
方翎笑了,腳下發(fā)力,輕輕巧巧跳到阿呸身后,從胸腹間某處刺了下去。
——只是為了成為朝廷鷹犬就刺傷了同門師弟的人是誰?
是我。
……
她聽明白了,她抬手,刺穿張群鋒的咽喉。
手被鮮血染成紅色,她卻一直將刀握在手里,將刀壓在張群鋒的咽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