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練不好，那就不練了

　　修行世界的境界劃分，從末法時代以后就有很大的改變，大致上分為三元兩道，三元即是：知元、洞元、混元；兩道指的是尋道和入道。

　　衛(wèi)天雖說是知元，但他卻是知元中最墊底的，只要有修行資質(zhì)的人，隨便修煉幾個月基本都可以超越他，資質(zhì)好點的可能入知元的當天就碾壓他。

　　其實衛(wèi)天并不是一個打從一開始就如此不務(wù)正業(yè)的人，起初也十分認真的修行，也曾因為修行而廢寢忘食，但無奈他的資質(zhì)實在是太差了，可以說在白帝湖，無論是島上還是草堂，都沒有見過資質(zhì)如此差勁的，有人說他進入白帝湖，一定是走后門的。

　　事實是，無論是他師父的態(tài)度還是宗門里的態(tài)度，都證實了這一點。

　　而開這個后門的到底是誰，誰也不知道，誰也都不在乎，誰會在乎一個如此不重要的小人物。

　　而他那不堪的資質(zhì)，最終還是摧毀了他的信心，要知道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既沒有國仇家恨，更難有壯志雄心。練不好，那就不練了，這就是最直白的因果而已。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可能就如此碌碌無為的過下去，直至病死或老死。

　　而另一方面他卻總是隱隱感覺，自己似乎被什么人照看著。當年的白衣老道，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臨州嶺梅村，自家那個破破爛爛的小屋前面，老舅見了他，為什么如此慌張，自己為什么就如此跟著他來到了白帝湖，而自己如此的資質(zhì)以及態(tài)度，為何還能繼續(xù)呆在宗門之內(nèi)，每每思及至此，衛(wèi)天就更加渾渾噩噩起來，更像是在賭氣，是做給那個人看的，又似乎是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做的解釋，即便這種解釋是如此的無力。

　　他有想過那個白衣老道的身份，而每當他對他師父問起時，答案都只是一支火辣辣的鞭子，又或者是滿頭滿腦潑灑而來的酒水。

　　然后，他便不再問了，連旁敲側(cè)擊也沒有過，似乎永遠忘記了這個問題，但他自己知道，他沒有忘記。

　　衛(wèi)天從很小開始，就是一個很懂事，也很善于看別人臉色的孩子，他的心思很敏銳、很細膩。很多事情看在眼里，都可以放在心里。他可以跟老舅長達幾個月不說一句話，不是他們之間有間隙，而是不需要。他懂老舅，老舅懂他，那還需要說什么？

　　就好比此時的衛(wèi)天，他明顯能感覺出夏大人似乎隱瞞了什么，但他也不會貿(mào)貿(mào)然的問，且觀之，且聽之。

　　不一會，仆人們支起涼棚，架起爐灶，所謂休息的這“片刻”，看來并不真的只是片刻而已。

　　大學士和老道士坐在潭邊釣起魚來，衛(wèi)天自然不想釣魚，也不會釣魚，往那一坐，與其說枯燥乏味，不如說這是在謀殺他的生命，衛(wèi)天打從心底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有如此無趣的愛好。

　　但他還是去釣了，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跟大學士和老道人說說話似乎能學到不少，多年來不學無術(shù)的他在這一刻似乎也沒有那么的討厭學習起來。

　　“小友年紀輕輕也愛垂釣？”大學士笑問道。

　　“第一次，學習一下，說不定能釣條大魚，給大人和師叔嘗嘗?！毙l(wèi)天老實的承認道。

　　“第一次？就想釣上大魚？”老道人打趣的說道：“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闭f罷，老道呵呵笑了起來。

　　時至正午，雖然涼棚擋住了烈日的直曬，可仍舊不免生出些難熬的熱意。

　　大學士喝了口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問道：“兩位覺得，是人比較可憐，還是這魚比較可憐？”

　　“魚貪吃，所以上鉤，不可憐?！崩系廊藥缀趺摽诙?。

　　衛(wèi)天有些不解，沉思半晌后說道：“大人為何會有此一問？”

　　“噢，沒什么，只是隨便問問，釣魚，不就是圖個清靜閑暇，所謂閑處，無為而已。但無為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什么話也不講，如此還有何樂趣？即是閑處，不乏也說些閑話。”大學士嘰嘰咕咕說了半天，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只是隨便聊聊。

　　但這種閑話，似乎太過刻意了，大學士也太過刻意強調(diào)他的閑話是閑話了，衛(wèi)天思忖片刻回答道：“人在如此烈陽之下，空耗半日，只為了吃這么一口，看起來似乎有些可憐，但這是人自己的選擇，人們覺得回報大過了付出，才會在這里釣魚，若單單為了果腹，在這山中，撿些野果子也未嘗不可，那可要輕松的多了。”

　　大學士十分贊賞的點了點頭，又問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是覺得魚可憐？”

　　“不，師叔說的也很有道理，它們貪吃，所以上鉤，不可憐?！崩系廊宋⑽Ⅻc頭，隨即衛(wèi)天又說道：“要說可憐，我覺得魚餌才最可憐，它們根本沒做錯什么，人類也不屑吃它們，然而只是魚想吃它們，卻要被人類利用來釣魚，您說，是不是真的可憐?！?p>　　大學士微微一怔，苦笑著說道：“確實如此，小友也是大智慧之人啊?！?p>　　到這里，是人都覺得這種無聊的話題也應(yīng)該結(jié)束了，誰料大學士又問：“那你覺得這餌應(yīng)該更恨人，還是恨魚？”

　　衛(wèi)天不知道大學士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要問自己這種不著邊際的問題，不過自己跟大學士畢竟相處不久，說不定大學士平日里就是一個喜歡提出奇怪問題的怪老頭而已。

　　可章厚德知道，大學士平日里甚是儒雅隨和，根本不會如此追問，這種追問甚至有些抬杠的感覺。

　　衛(wèi)天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說道：“都恨。恨魚，若不是因為魚喜歡吃自己，自己也不會被人拿來做餌。恨人，為了與自己無關(guān)的口腹之欲，不惜用自己的命來釣魚。”說到這里，二人本以為他不會再說下去了，誰知道他繼續(xù)說道：“還恨天，為什么要有人吃魚，魚吃蟲的規(guī)矩。但最應(yīng)該恨的，是恨自己，為什么自己不是一條斑斕大蟒而是一條小小的秋蟲，秋蟲就算了，還如此的笨拙，被人逮到。”

　　雖然衛(wèi)天一直是笑著說的，但大學士卻表現(xiàn)的十分沉重，沉重而且沉默，似乎有些話想說，卻說不出口。

　　最終大學士只釣上一條小魚，感覺不夠塞牙縫的，隨手就給放了。

　　反倒是老道人釣上了三尾，其中還真有條大魚。

　　而衛(wèi)天，毫不意外，一條也沒釣上來，魚餌卻脫鉤的最多。

　　半碗魚湯下肚，大學士最先回到了馬車，在登上馬車前一刻，還不忘最后再欣賞一下這片美景，能看得出是如此的戀戀不舍。

　　由于日程定的十分寬松，這一路上如此停停走走也是甚好，聽說是因為那位深宮中的皇帝陛下，覺得大學士太過操勞，這趟公差也有讓他用公帑出游一下的意思。

　　衛(wèi)天吃飽喝足，感受著徐徐的微風，甚是舒爽，隱隱有些睡意。

　　忽然老道士的聲音撐開了衛(wèi)天微閉的眼皮，只是不知為何有些吞吞吐吐，道：“師侄……你修煉的速度……為何如此之慢？”

　　老道士雖然看起來是衛(wèi)天的長輩，但衛(wèi)天畢竟是宗門中人，老道士已離開宗門，對宗門之人，哪怕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是有三分敬意的，因此他沒有像一般的長輩般高高在上，反而有點平輩論交的意思。

　　“嗨，我的資質(zhì)實在太差，不是我不刻苦……雖然這兩年的確沒有那么那么的刻苦?！闭f到此處，連衛(wèi)天這種沒臉沒皮的人似乎都有些心虛了，接著繼續(xù)說道：“我剛進宗門時，沒日沒夜的修煉，可我身邊那些遠沒有我努力的師兄師弟，在我看來都是飛一般的進步，而我一直都在原地踏步，我也找?guī)煾笌熓鍌兛催^，的確是我的資質(zhì)問題，說我根本不適合修行。而我還是努力了很久，可最后還是一場空?！?p>　　“然后你就認命了？”

　　“不認命又能怎樣？”衛(wèi)天氣餒的說道：“當初我也以為，自己會不會像話本里那些主角那樣，只要努力，又或是屢逢奇遇，最后一飛沖天?？墒聦嵤?，我只是個普通人，在俗世間可能還能算是個運氣挺好的人，畢竟還能修行，但師叔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在修行界……唉，用某些人的話說，就是個廢物?！?p>　　“有個問題其實縈繞許久，雖然這個問題有點犯忌諱，但我覺得師侄你應(yīng)該不會太介意。”

　　“師叔請問?！?p>　　“你的入境元丹是什么種類的？”

　　入境元丹，入境，就是指踏入修行門檻；而元丹，則要從元丹修行法說起。

　　元丹修行法是如今修行界普遍使用的一種修行法門。

　　據(jù)記載大約幾萬年前，一場浩劫之后，上古修行者突然幾乎絕跡于這世間，沒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并且之后出現(xiàn)的修行者，全都無法以正常的修煉方法凝練出金丹，至此以后，修行界稱之為末法時代。

　　窮則生變，經(jīng)歷了上萬年艱苦卓絕的歲月，就在一千多年前，某位大能提出另一種修行法門，那就是使用妖獸的妖丹，當做修士的金丹納入體內(nèi)，如此就可繼續(xù)修行，而這種妖丹，就被稱為入境元丹。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聽師父說，很有可能是……是羊類或者駝類的妖獸，總之是最低等的那種?！?p>　　老道士張大了嘴，卻又皺著眉頭，不知是驚訝還是疑惑，好一會才說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難道你不知道元丹種類就吸納入體了？而且就算你不知，宗門怎會不知？真是荒唐至極！”

　　說到最后，老道士隱隱有些怒意。

　　衛(wèi)天知道他不是在生自己的氣，他以為這是宗門的失職，所以才會遷怒于宗門，衛(wèi)天卻學著老道士說道：“非也！非也！我入宗門之前……不，應(yīng)該說是在我有記憶之前就納丹入體了?！?p>　　老道士驚的差點沒把眼珠子掉出來，錯愕的說道：“休要誆騙老夫！怎會有人能在三歲之前納丹入境？”

　　“是真的，其實這件事我自己都很納悶，我也是直到進了宗門，才知道我體內(nèi)早有元丹之事，我也曾經(jīng)寫信問過老舅……哦，就是一直把我養(yǎng)大的人，可惜并沒有得到回復。而我現(xiàn)在修行之艱難，可能也就是因為納丹時太幼小，錯過了最佳的修行時機，才會導致如今的踏步不前。”

　　他的語氣很平靜，似乎早已看開了，最后還補充了一句：“反正師父師叔們都是這么說的?！?p>　　老人驚愕無語，他不知道此時應(yīng)該提出疑惑還是該安慰他幾句，最后還是選擇沉默。

　　衛(wèi)天卻微微一笑，不是釋然的笑，反而是一種得意的笑，他說道：“別以為是羊駝的元丹就沒用，我這元丹還是有丹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