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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澤記

木遙 · 四

清澤記 冬霓雪 5006 2020-08-22 11:09:51

  木遙是出了院之后一段時間,才被告知,曉楠的孩子沒有保住。

  這天陽光燦爛,木遙已經(jīng)出月子了,她在收拾東西,從小姑家搬回去。

  “你有空的話,去看看曉楠吧,前些日子一直沒告訴你,她孩子沒能留下來?!?p>  “什么時候的事?”她放下手里的東西,坐到蘇若顏對面。

  “就你生產(chǎn)之后的一個星期吧,那天我去看你還給你帶了一盆風信子?!?p>  蘇若顏抬頭看了木遙一眼,低頭繼續(xù)看書,一邊又囑咐了她一句。

  “你去看她,要小心別刺激到她,你不知道,其實她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吃藥調(diào)理,但一直都沒有懷上,可能是真的有執(zhí)念吧,她其實特別重視這個孩子,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果,她不好接受。”

  木遙就不說話了,拿著蘋果削起來,她突然想起來在她去醫(yī)院孕檢的時候,曾經(jīng)遇到過蘇曉楠,她手里提著一口袋藥,當時木遙問她買這些做什么,她說近來腸胃不好,預(yù)備些助消化的藥,說完便匆匆走掉了。

  “我知道了?!彼鸬馈?p>  她雖然是知道了,卻遲遲沒有去看望蘇曉楠,這些天一直在家里收拾整理,偶爾得了空去附近的商場轉(zhuǎn)一轉(zhuǎn),給蘇信子買一些日常用品。

  可每當她在那些嬰兒用品店里閑逛,手指觸碰到小孩子的衣服時,都會微微停頓,然后晃一會神,要等到服務(wù)員走到跟前和她介紹商品,木遙才會有所反應(yīng)。

  “您好,請問有什么需要的嗎?我們這里有新到的童裝,有打折優(yōu)惠。”

  “哦,我隨便看看,我自己看就好?!?p>  木遙將手指從那些花花綠綠的商品上拿下來,又走到另一家,走來走去,都沒有什么滿意的東西要買,她嘆了口氣。

  “若是曉楠的孩子生出來,她一定是最熱衷于為孩子瘋狂購物的。”她默默念叨著,差點錯過了菜市場,她罵了一聲,暗恨自己的矯情,怎么做了媽媽之后就不那么灑脫了呢?

  這樣糾結(jié)了大概一個星期,估計著時間也過了蠻久的了,蘇木遙便決定去看看曉楠。買了滿滿一口袋的巧克力糖果又加了一大杯楊枝甘露,她從小到大最喜歡吃的就是巧克力,看一場電影一個人就能吃一袋子。

  而蘇木遙一個也不會吃。

  敲開門的時候,蘇曉楠穿著很普通的棉布襯衫,松松垮垮的,頭發(fā)又長了很長,大概是很長時間沒有打理了,她抬眼望了木遙一下,又低下頭去,默默將門打開,轉(zhuǎn)身往屋子里走了。

  看起來,她是許久未出家門了,所以疏于打扮自己,按照蘇曉楠的性格,平時就算是在家,也會穿一件很體面的衣服,不會很隨意。

  “最近怎么樣?聽小姑說你一直在養(yǎng)身體,我還挺擔心的,今天看見你,覺得氣色不錯?!蹦具b隨她走進去,將白色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偶然瞥見了桌子里側(cè)的一張照片,木質(zhì)的相框,是她和林毅的結(jié)婚當天現(xiàn)場拍攝的照片,很普通的一張照片,卻覺得似乎很熟悉。

  “你不記得了吧,這是那天我讓你給我們拍的?!碧K曉楠倒了杯茶給木遙。

  “是嗎?我一點印象都沒有?!?p>  “那時候你喝醉了,開始在酒桌上胡言亂語吹牛皮,怎么會記得?!?p>  木遙努力回憶了一會,才想象起來是有這樣的一幕,那天她混合著喝了啤酒和白酒,于是很快便有些頭暈,說過什么話出過什么丑是再也不記得了,卻恍惚知道蘇曉楠中途拍了拍她的肩膀,請她拍照。

  “哦,但怎么突然把這張拿出來了?以前的那張婚紗照可要比這好看得多?!?p>  “嗯,也沒什么,看膩了就緩一緩?!碧K曉楠已經(jīng)將口袋打開,拿出巧克力糖果邊吃邊和木遙說話了。

  兩個人突然就沉默了一會,寬敞的客廳里,電視機播放著無聊的家庭倫理劇,陽光透過落地窗的紗簾照射在淺灰色的地板上,巨大的魚缸里養(yǎng)著五顏六色的鸚鵡魚,這些魚來來回回永無休止地游動,盯著時間久了,就有些像鐘擺規(guī)律的往復(fù)。

  “其實吧,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當初阻止你拿掉那個孩子,可能對我們都會好吧?!?p>  木遙沒有想到她會突然來這樣一句,她本人對這個話題也是略有抗拒,但此時不能夠諷刺也不能發(fā)作,便耐著性子和對面的人聊天。

  “你想多了,干干凈凈對誰都好,孩子這種東西,總是會有的,沒有什么大不了的?!?p>  “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p>  “什么意思?”

  “算了,沒什么?!碧K曉楠笑笑,就沒再說話,隨口扯了一些其他的話題,好打發(fā)這尷尬的對話。

  “小姑最近太辛苦了,要照顧你,又要抽空看我,你告訴她不必來了,我沒事,反正你也出月子了,讓她在家趕緊休息休息吧。”

  “那是自然,否則我們欠她太多人情,怕是不好還了,我這個人最怕還債?!?p>  蘇曉楠瞥了她一眼,“我要做飯了,你回去吧。”

  “行,有事叫我。”

  從蘇曉楠家出來的木遙覺得全身輕松,至于剛開始為何會緊張,怕是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就像蘇曉楠問她的那個問題一樣,誰都無法準確理解對方的意思。

  “不說就算了吧,反正過去好久的事了,何必再提?!彼D(zhuǎn)到路邊,坐在公交站臺下等車,家里的小孩兒有保姆照顧,著實是輕松了太多,她開始盤算著重新開店賺錢了,畢竟賺錢才是大事。

  天色漸漸黑下來,公交站臺處人并不多冷冷清清,背后的屏幕閃爍著各色廣告,木遙的花色裙子拖到地上了,她拎起來裙子的一角攥在手里,無所事事,扭過身子看后面的廣告。

  小城市是有小城市的好處的,通勤是一件很輕松的事,半個小時的公交車程便可以解決大多數(shù)行程問題,又不怎么堵車延誤,也有很大一部份人通過走路就能輕松到達目的地。車程著實是一件很令人疲憊的部分,當人們習慣了繁忙的快節(jié)奏之后,好像也逐漸習慣了無限延長的行程問題,規(guī)模過于大的城市就好像一只龐大的吸血的水蛭,順著成千上萬條脈絡(luò)吸取著養(yǎng)分和生機,只有這萬千脈絡(luò)上川流不息了,便是擁有生機的一座城,但人在其中未見得有多少生機,路途中多是精疲力盡的沉默的睡客。

  從馬路對面走過來一個人,天色黑了,但木遙還是一眼就覺得很熟悉,她站起來努力看過去,高高瘦瘦的,有些頹喪,是蘇北。

  “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外面轉(zhuǎn)悠?”木遙迎面走過去。

  蘇北被驚了一下,抬頭發(fā)現(xiàn)木遙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了。

  “撞見鬼了?魂不守舍的。”

  “沒事,我就出來轉(zhuǎn)轉(zhuǎn)?!?p>  “你這幅樣子像沒事?”木遙又走進了一些,“你喝酒了?還說沒事,你多久沒喝過酒了?”

  蘇北就不說話了,他低著頭,有些窘迫又不知怎樣開口。

  木遙也不好在路上逼問他,“跟我一起回家,我給你煮點吃的醒醒酒再說?!?p>  安靜的小城的夜晚,公交車上乘客稀少,姐弟兩個分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前一后。盛夏里溫柔的晚風順著半開的車窗飄進來,夾帶著晚行的人悠悠揚揚的隨意的歌聲。

  許多年前似乎也是這般情景,小學時候的蘇北總是被學校里淘氣的男孩子欺負,他打不過那些男孩,有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被別人搶走是常有的事。

  后來,蘇木遙便帶著同學來幫他打架,她那時候雖然已經(jīng)上了初中,但終究還是女孩,和一些男生的混戰(zhàn)總是要拼盡全力,磕磕碰碰都是難免的。

  打過架后的木遙,有時候會帶著蘇北去北街吃路邊的燒烤攤,十年前的北街,是小城最便宜又實惠的小吃街,處在最繁華的市中心,卻只有學生、賣唱歌手、年輕的服務(wù)生和建筑工地的工人來消費,但卻是一道十分獨特和限定記憶中的風景,在車水馬龍和燈火輝煌中,橫向穿行過這樣一個城市里階層不高的人前來光顧的繁華的地帶,晚間的大排檔和夜間攤位都肆無忌憚地延伸到馬路上,紅藍色傘棚下的地面沾染著一層油膩膩的印記,年紀小的學生通常沒有什么閑錢,大多數(shù)只能在放學后路過這里的時候買幾串烤串或要一份加蛋的考冷面,勞累一天收工的工人是最能喝酒的,菜通常只要幾個家常的,冰鎮(zhèn)的啤酒卻一定要夠量。至于成群結(jié)隊的年輕人,最喜歡吵鬧,吃什么隨著心情,玩是最重要的,比如旁邊的發(fā)廊里學徒的男孩女孩,商場里年輕的服務(wù)員,他們吵吵嚷嚷說說笑笑,蘇北當時聽不太明白,但也覺得好笑,看著看著就會有些著迷。

  也是坐著同一班的公交車,木遙會插著耳機,有時就在窗邊睡著了,她口袋里的錢不多,偶爾靠著周末幫朋友的小店發(fā)宣傳海報賺零用錢,所以他們也點不了什么吃的,通常只有一盤烤串,兩塊錢的烤冷面。

  但蘇北是很歡喜的,他喜歡在那些吵鬧簡陋的傘棚下吃東西,會看見各種新奇的人和生活方式,而且也只有這個姐姐會毫無顧慮地帶他來這些看起來不太干凈的小店吃飯,若是換了小姑,她是要皺著眉頭勸誡他別吃垃圾食品的,蘇北最經(jīng)不起別人的勸告,所以也就不會來。

  木遙不一樣,她說我們?nèi)プ鍪裁窗桑驼娴氖撬翢o忌憚地放縱一次,會讓蘇北覺得十分興奮,就好像是大家循規(guī)蹈矩生活太久,突然得到一次機會逃離,這件事本身便帶著些未知的釋放色彩。

  連續(xù)一個月之后,她終于將那些小男孩打得服氣了,從此之后沒有人再敢欺負蘇北,木遙摸著他的頭說:“男子漢什么都不要怕,不過你還是個小孩,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就找我,天塌下來姐都給你扛著。”

  蘇北至今仍然記得這句話,他那個時候不懂事,聽過之后興奮異常,好像背后隨時站著一個可以為自己撐腰的人,就可以肆無忌憚度過童年。她從小便偏袒這個弟弟,有什么事都會護著他,或許是因為蘇北從小就沒有媽媽,他的爸爸又是一個體弱多病無法操心很多事情的人,這樣的孩子總會自卑軟弱一些。

  是很久之后,蘇北才能體會到,木遙的生活其實更加一塌糊涂,她站在他身后,不過是逞強維護著自己的弟弟,這件事本身不值得興奮,親情的牽絆其實不是肆無忌憚的資本,反而會是更加克制地負重前行。他越來越不忍心讓木遙站在他身后,而是希望自己站在她對面一副萬事不愁的樣子,彼此安心。所以后來蘇北再遇到什么事,他都盡量不和木遙講了。

  很快公交車便到站了,蘇北跟著木遙回到她家里,阿姨的房間里靜悄悄的,蘇信子大概已經(jīng)睡著了,這小姑娘倒是很省心,晚上會睡大覺,不會中途起來哭鬧。

  “你先去沙發(fā)上坐吧,我去給你煮碗面吃?!闭f著她便走進廚房做飯了,蘇北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其實他并沒有喝太多酒,頭腦完全是清醒的,只不過是因為心情不好一個人出來散心。

  而此刻,他在盤算著如何向木遙解釋。

  “快吃吧?!鞭D(zhuǎn)眼之間木遙將面端出來,蘇北抬眼去看,果然,她還是和從前一樣不精廚藝,方便面煮得有些硬了,荷包蛋也沒有成形,但里面放了很多蝦仁和蔬菜,湯里點了他從小就喜歡吃的香菜碎。

  “別嘲笑我,你知道我的,最不會做飯。”她又端過來一盤水果,沏了一壺茶放在旁邊,便搬了個凳子坐在蘇北對面。

  “當媽的人了,還是不精通家務(wù)事?!?p>  “當媽怎么了?誰說當媽就一定要什么都會做?”

  “你就是這樣,別人說你一句你有千萬句等著?!?p>  “行了別說我了,說你,為什么出去喝酒?”

  她的眼睛里有凌厲的好奇和擔憂,蘇北不敢抬頭,埋著頭吃面,隨口答道:“最近工作壓力挺大的,心情不太好,我也就出去散散步喝了一瓶酒。”

  “你當我是傻子?你那個工作,什么時候壓力這么大過?”

  她立刻反駁他,不留任何余地,蘇北知道,想逃過她的逼問是不可能的事。

  “是關(guān)于依云的事嗎?”木遙追問道。

  “嗯?!?p>  “我看她對你也是有意思的,怎么,她家人不同意嗎?”

  “她繼母給她安排相親,看準了一個人,那人后來一直在追求她,她估計是違拗不了家人的想法吧?!?p>  “那倒也無妨,男人之間的競爭罷了,你主動一點。”顯然,木遙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嚴重的事情。

  “但那個人是蘇航?!?p>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些惶惶不安,似乎是突然窺探到什么不應(yīng)當知道的秘密之后無所適從的樣子,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甚至覺得要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也不是壞事情,如今要正面應(yīng)對這件事,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呈現(xiàn)什么樣的狀態(tài)才算正常。

  木遙也沉默了片刻,她的手握著鋼匙,輕輕攪動著杯子里溫熱的咖啡,沒有人比她更懂這種感覺,但她轉(zhuǎn)念又想,他們兩個與她和蘇曉楠又是不同的,蘇航從不和些兄弟姐妹有過多來往,雖然一家人總是接觸不少,但終是談不上多親近。

  這對他或許是好的。

  但是蘇北的性格,實在不多么灑脫,她又不能像自己一樣說放手就放手。

  “其實我覺得沒什么,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想要的人就各自去爭取唄?!?p>  蘇北不說話,他明白木遙的意思,但爭取這兩個字,卻又顯得那樣不現(xiàn)實,尤其是面對蘇航,他想不清楚自己有什么資本,更何況,他本身就不善于爭取。

  “可我真的能爭取得來嗎?”他仿佛在自問自答。

  “怎么不能?蘇航哪里比你好?不就是一個會賺錢的工作狂嗎?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p>  蘇北笑了笑,這倒是木遙的真話,就算是當面指著蘇航的鼻子她也是敢說的,況且這兩個人好像一直也不太對付,彼此看不上對方。

  “不過你還是要想清楚了,感情這種東西,最后什么結(jié)果誰都不知道,不要鉆牛角尖,不行的話也看開點,好女孩兒那么多?!?p>  “嗯,我知道。”蘇北悶悶地答了一句。

  木遙也不多說,說多了也無用,蘇北的性格,倔強得很,雖然他平時看起來溫和安靜,也沒有什么鋒芒和野心,心里卻總存著一股執(zhí)念,越是這樣的人執(zhí)念就越不容易消除。

  “行了先別想了,事情總會塵埃落定,今晚你在我這里好好休息,明天早上直接去上班。”

  木遙說著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倒給他一杯。

  “喝了之后去沖個涼,什么壞事都不會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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