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在回稅務所的路上,他遇見了大餅。大餅坐在路上似乎是在等他,見他走過來,連忙從地上站起來。
“你在這里干嘛?”一丁問。
“我聽你的腳步聲啊,從你的腳步聲里,我就知道你快到了?!贝箫炚f。
“聽我的腳步聲?你又何必這么費勁呢?我每天都是從這條路上回稅務所的?!?p> “我喜歡聽,不喜歡看。”大餅說。“我的耳朵比眼睛好使?!?p> “你是在等我嗎?大餅?!币欢〕α诵Α?p> “我是在等你。但是你不許叫我大餅。他們都可以叫我大餅,但是你不可以。”大餅生氣地說。
“為什么?你不是叫大餅嗎?”一丁不解地問。
“我是叫大餅,但僅限別人叫我大餅,你是不允許的,因為你來得晚,你必須叫我稅干,而不能叫我大餅,叫我稅干大餅也不行?!贝箫灮瘟嘶稳^,警告一丁。
“好吧,那我就叫你稅干。你等我有什么事?”一丁忍著笑說。
“所長要我通知你,今天縣局人要來,叫你把抄好的稅法交過去,縣局的人要看,說不定你小子要走運了?!贝箫灀ё∫痪€的肩膀,親熱地說。
“縣局來人,跟我有什么關系,我走什么運?”一丁嘆口氣說。
“縣局的人可是專門來看稅法的,你抄得好,可能會帶你離開這兒呢!”大餅神秘地說。
“你以前不是一直在抄稅法嗎,為什么沒有離開這兒?”一丁揶揄他道。
“我抄的不好,而且我也完全不懂稅法里的內容,我天天在抄,可我一個字也看不懂啊。你就不一樣了,你是大學生,肯定能抄懂?!贝箫灢]聽出來一丁的懷疑。
“抄得好就可能到縣局去嗎?”一丁認真地問。
“有可能。但是抄得好還是不好得由縣局的人說了算。他認為你抄得好,你就抄得好,他認為你沒抄好就是沒抄好,你懂了吧?”大餅陰險地笑了笑。
“我懂了??h局的人什么時候到?”一丁問。
“他們已經到了啊,就等你過去呢?!闭f著大餅拽起一丁就跑。他們跑啊跑啊,卻怎么也跑不到稅務所。腳下的路好像也在跑,而且比他們跑得還快。他們累得出了幾身大汗,仍然沒跑出去多遠。
“算了。不跑了。”一丁邊擦汗邊說。“可能我們越著急越跑不動。還是慢慢走吧。”
“慢慢走?可以啊。我也有點跑不動了。”大餅也喘著粗氣。
“縣局誰來了?局長嗎?”一丁問。
“不不不是,局長可沒時間來,來得是是辦公室的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反正誰的名字我也記不住。”大餅喘著粗氣說。
“他們?yōu)槭裁匆H自來,干嘛不讓我們把稅法送過去?這抄稅法有那么重要嗎?稅干?”一丁又問。
“來這里看才能證明是你抄的,送過去誰能說清是誰抄的?!贝箫炛S刺地說。
這時,他們一抬頭,發(fā)現已經到了稅務所。
所長晃著腦袋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后面跟著副所長和女會計。見他們倆回來,所長擺擺手說:“你們怎么剛剛回來?不知道縣縣局的人來了嗎?”
“我們已經盡力往回趕了?!贝箫瀳蟾嬲f。
副所長說:“現在回來沒用了,縣局的人已經走了?!?p> 一丁長出了口氣。
“那他們看過稅法了嗎?”大餅問。
“看是看了,只是沒看懂。就走了?!迸畷嬑嬷煨χf。
“沒看懂?”大餅扭頭對一丁說:“看來你還得努力啊,要抄得讓人看懂。說實話,我也一直沒看懂他抄的是什么。”
“你你抄的你看懂過嗎?”所長瞪了大餅一眼,說。
大餅彎著腰躲到了副所長身后。
所長走過來拍拍一丁的肩頭,說:“看不不懂就對了,說明你抄抄得好,抄抄得好!我可是每個個字都看懂了。所以他們才才看不懂。你繼續(xù)好好好抄,好好好抄。我就要要走了,你們要要抓住機會。”
一丁點點頭。
所長搖頭晃腦地走了。副所長和稅干趕緊跟了過去。女會計走過來,低聲問:“昨晚的夢美嗎?”
一丁一驚。女會計哈哈地笑著不見了。
一丁本來就沒有抱任何希望,他不相信僅僅憑一本手抄的稅法就能讓他離開這里??h局的人已經走了,說什么看不懂,那白紙黑字怎么會看不懂呢,只是個借口罷了。讓他不明白的是所長為什么說看懂了呢?他一天書沒念過,大字不識一個,卻能看懂他抄的書。一丁搖搖頭,不愿意再費力去想這件事了。
稅干大餅走過來,遞給他一大串鑰匙,足足有上百把?!敖裢碓撃阒蛋嗔?,要記住把鑰匙藏好,把電話守好?!闭f完,神秘地笑了一下。一丁不知道他的笑是什么意思,但也沒問,點點頭,接過了鑰匙。
“大餅,”一丁叫道,“我是第一次值班,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注意事項?”
稅干大餅瞪著他氣乎乎地不說話。
“哎喲,我又忘了。稅干稅干,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知道晚上值班還有沒有別的事需要我注意的?”
稅干大餅用一根指頭點點自己的腦袋,說:“自個兒想去。”轉身大步走開了。
一丁自從來到稅務所,每天都抄稅法,除了每月幫女會計收次稅,還沒有干過其他任何工作,值班對他來說是件新鮮事兒,所以他很高興地接過了鑰匙。他掂了掂那一大串鑰匙,又犯起了嘀咕,稅務所總共十幾間房,哪里需要這么多鑰匙呢?這些鑰匙都是干什么用的?稅干讓他把鑰匙藏好,可他能藏哪里呢?值班室里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方形大桌子、一部電話之外,其他什么都沒有。有床就好。一丁想,晚上能睡覺,不用整宿地守著就行了。一丁靠在床鋪上百無聊賴,胡思亂想著。他想起了石榴,覺得來這里很長時間了,應該給石榴寫封信。他跑到宿舍里,拿了一本抄稅法的稿紙和一支筆,回到值班室坐在桌子前就寫了起來??墒菍懴隆笆瘛眱蓚€字,就不知道怎么寫下去了。之前以為自己有許多話要跟石榴說,可現在一句也想不起來了。呆了半天,勉勉強強寫了一行字:我們分開已經很長時間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兒,你也不知道我現在在哪兒。
一丁擰了一會兒眉,把筆扔在稿紙上,又躺靠在床鋪上。他不知道該寫什么,這個神秘又可笑的稅務所讓他至今迷迷糊糊,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這就是我要工作的場所嗎?在這個深山里,除了稅務所里的幾個人和一線,他幾乎沒見過別的人。對了,還有那個馬車夫。鎮(zhèn)上其他人一個也看不見,可他們肯定存在,一直生活在這里。白天無聊地抄稅法,那本薄薄的稅法卻怎么也抄不完。晚上一個人寂寞地呆在宿舍里,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一開始還哭過幾次,后來他就哭不出來了。對這樣寂寞無聊的日子已經麻木了。似乎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到一線那里吃飯。說實話,如果沒有一線,他可能一天也呆不下去。也可能早就瘋掉了。那么這個一線,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不管是稅務所里挖得洞也好,設得套也好,一線對他目前來說簡直太重要了。他離不開她。不能沒有她。雖然心有不甘地接受她,可是這也是唯一可選擇的路。也許有一天,他會愛上她。
電話突然蹦了起來,暴躁地響起了鈴聲。一丁像彈簧一樣蹦起來,心驚肉跳地看著電話。鈴聲不停地響著,電話就要蹦到桌子下面了。一丁過去按住電話機,抄起聽筒,小心翼翼地放在耳邊。這電話響得太突然了,把他嚇得不輕,他感到手在抖動。
“我找老四,老四在嗎?”又是那個找老四的電話,也是唯一打到稅務所來的電話。
“喂,你是哪位?”一丁想知道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家伙,為什么總是找一個叫老四里的人。
“我找老四,老四在嗎?”電話里那個低沉的聲音并不回答他什么。
“你找他有什么事嗎?請問你是誰?”一丁一心想問出點什么。
“我找老四,老四在嗎?”除了這句話,電話里那人什么也不說。
“老四去收稅了?!币欢∈卣f。
“哦?!彪娫捓锼坪跏欠判牡貞艘宦暎S后掛斷了電話。
一丁不再糾纏這個電話。又回到鋪上,繼續(xù)想心事。
“嗷------”那只藏獒不知時候闖進了值班室,用陰險地目光盯著一丁,低吼著。
一丁嚇得竄到了床上,抱著鋪蓋擋在胸前。
那藏獒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似乎在說:“你小心點兒,遲早我要吃了你。”
一丁驚恐地看著它,顫抖地說:“我沒有得罪你,你為什么這樣恨我?”
那藏獒直起身子,像要撲過來。但它并沒有向前撲,而是在原地轉起了圈。轉了幾圈之后,屁股朝著一丁晃了晃尾巴。一丁不明白什么意思。那藏獒回頭冷笑一聲,跑出了值班室。
一丁覺得這只藏獒的冷笑跟之前稅干交班時的冷笑有些相似,但他不明白這笑里隱藏著什么。一丁小心翼翼地挪到門前,迅速把門關上,上了鎖。他返回床上,用被子裹著身子,思索著,要么把這只藏獒弄死,要么想辦法跟它和解。否則,看那惡狠狠的眼神,也許有一天,它真的會把他吃掉。
啪啪啪。外面有人敲門。一丁又是一驚,顫抖著聲音問道:“誰,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