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細情況還是要等見面才能說清楚…”
“是,您放心,我們是專業(yè)的?!?p> “收費方面…”
“當然,痊愈之后才會結尾款?!?p> “好,我在辦公室等您,再見?!?p> 掛斷電話,王浩瀚把扯松的領帶重新系緊,雙手放回鍵盤,從郵箱里調出了客戶發(fā)來的相關資料。
——找上門來的患者是一位正值花季的高中少女。
根據(jù)資料顯示,從約一年前開始,患者開始出現(xiàn)食欲不振,大量出汗等癥狀,并伴有畏光和短時暈厥。
患者家屬在此期間曾帶她去往各大醫(yī)院就診,卻均未查出任何病灶。
直到數(shù)天前,患者的情況突然出現(xiàn)變化,家屬們走投無路之下才聯(lián)絡上王浩瀚經營的這家小型私人診所。
作為一家獨立運營的非正規(guī)醫(yī)療機構,“無惑齋”還是第一次接手這種令現(xiàn)代醫(yī)學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癥。關于到底能否順利治愈病患,王浩瀚心里其實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但他剛才在電話里吹牛X時,語氣卻是異常堅定!
一方面這是打腫臉充胖子,為了順利攬下生意給予客戶充足的信心,而另一方面,王醫(yī)生的底氣多少也來自他本人的親身經歷。
作為同樣曾經飽受“怪病”困擾,卻最終因為貴人相助僥幸留下一條小命的幸運兒,王浩瀚在這場大難之中因禍得福,意外收獲了一些超出普遍常識的神奇力量。
憑這些本領,他自認為算是在神秘學的世界有了一席之地,甚至繼而產生了以此為生的想法。
倒不是王浩瀚異想天開突然膨脹…
只是他父母早亡,本地又沒什么親戚,之前三年多到處求醫(yī)問藥的經歷已經讓銀行存款不堪重負。
為了湊齊下個月的水電費,王浩瀚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一面到處應聘工作,一面嘗試著憑本事掙點兒快錢。
說真的,如今真有生意上門,他自己心里反而也有點兒打鼓。
好在,王浩瀚到底是經歷過幾年社畜生活磨礪得成年人。
即使情況緊迫,也不至于手足無措。
趁著客戶還沒上門,王浩瀚提前就目前已知的情報,對潛在消費者進行了一些簡單的分析:
之前在電話里約好要上門拜訪的是患者的父親鄭國富。
按他提供的個人信息,鄭工目前在本市的工程設計院就職,家資不菲。
換言之,如果治療能夠順利進行,診金方面大概不會有什么問題。
可另一方面,這種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理工科精英知識分子對怪力亂神之事向來接受程度不高,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后續(xù)治療中爆發(fā)醫(yī)患矛盾的可能自然可以想見。
王浩瀚的診所目下還處于草創(chuàng),嚴格來說甚至是無照經營!
萬一鬧出什么醫(yī)療事故,后續(xù)責任的追究和損害賠償?shù)闹Ц犊峙露疾皇切∈隆?p> 從這個角度考慮,為了區(qū)區(qū)幾個月的生活費就冒著違法犯罪的風險賺取外快似乎不太合算。為了規(guī)避風險,似乎應該及早抽身。
但人類這種動物總歸就是有那么點兒僥幸心理…
更何況,王浩瀚此舉也不完全是為了求財。
在他而言,正因為體會過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痛苦與絕望,才更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盡量幫一幫有類似經歷的患者。
如果真能救回一條人命,也不枉鬼門關前走過一遭。
退一萬步,就算見過病人之后,他王某人真的力有不逮,至少作為過來人也能提供些建議,幫助患者家屬少走彎路。
這不論如何都應該算是好事。
…
“滴…滴…滴”
等了不大會兒功夫,診所的門鈴終于響起。
鈴聲的間隔并不急促,但足夠讓房里的人聽清,顯示出訪客良好的素養(yǎng)。
見狀,王浩瀚立刻切換到營業(yè)狀態(tài),披上西裝外套向大門走去。
他的步伐輕緩,同樣不算慌促,握住門把前還抽空調整了一下青黑色的寶石袖釘。
整個過程大概用了三秒,不長不短。足夠門外的客人調整距離,維持好陌生人初見的體面,同時又不至于讓人覺得怠慢。
按照王浩瀚此前在心里預設的人格側寫,這位在電話里聽上去成熟穩(wěn)重的中年男人應該是位一絲不茍的老派知識分子。
除了頭頂日漸稀疏的強者發(fā)型和厚度驚人的黑框眼鏡之外,這位事業(yè)有成的工程師或許還蓄著短硬整齊的胡須,穿著古板考究的西裝,手腕上掛著需要每周上發(fā)條的機械表,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中產階層知識分子特有的嚴肅氣氛。
按照以往跑業(yè)務積累的經驗,這樣的客戶對于待人接物的細節(jié)大概要比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多幾分講究,恰如其分的禮貌能營造出更好的第一印象,有效降低后續(xù)交流成本。
但當大門敞開,王浩瀚的目光順著玄關感應燈的光路向相對昏暗的連廊看去,站在他對面的卻只是個形容枯槁,白發(fā)叢生,滿面憔悴的小老頭。
他微微有些駝背,但猛一看依然與王浩瀚個頭相仿。
瘦削的肩背向內收攏,擔著一件略微褪色的夾克,只能從皮面的紋理中隱約照見年輕時肌肉飽滿的線條。
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反差讓王浩瀚微微愣神,但他隨即反應過來:比起工程師又或是中產精英,眼前這位中年人首先是一位心力交瘁的父親。
從這個角度思考,這般形銷骨立的尊容似乎也就不足為奇了。
“鄭國富先生?“
“王醫(yī)生嗎?“
“…對,您叫我小王也行?!?p> “王醫(yī)生,這是我家瑤瑤的病歷,還有什么需要我們盡量配合?!?p> 鄭國富搖頭,并不改口。
他從隨身攜帶的黑色提包里拿出一摞深藍色的文件夾遞到王浩瀚手里,看上去沒有進門的意思。
于是王浩瀚抻著脖子,朝他背后看了一眼——患者本人并未隨行。
“令嬡沒有來看診嗎?“
“有些不方便?!?p> “她不愿意?還是身體情況不允許?”
“兩方面因素都有吧?!?p> “那就難辦了,見不到患者我很難確定病因,如果令嬡不宜出行,我們這邊也提供出診服務?!?p> 聞言,鄭國富的眉頭皺起,緊縮的皮膚在額頭刻下兩道交錯的抬頭紋。
他沒有立刻回話,眼中少了一些懷疑,卻多了幾分猶豫。
“這恐怕不太合適。”
“我理解您的顧慮,但想確定病因畢竟少不了與患者的直接接觸,不實際見過一面我能提供的幫助恐怕非常有限。”
“可是…”
鄭國富抿著嘴,布滿血絲的雙眼從王浩瀚的臉上一掃而過,又很快垂下,并不與他對視。
王浩瀚此刻也看出對方的掙扎,于是果斷加碼,隨手把裝滿病歷的文件夾送還到對方懷里。
“抱歉,鄭先生。為了對病人負責,我沒法兒隔空診斷,如果的確不方便安排會診,我想咱們還是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p> “好吧…那我回去再重新考慮考慮,不好意思,今天貿然登門耽誤您工作了。”
收好文件夾,鄭國富一邊嘆氣一邊微微低頭向王浩瀚致歉,完全看不出平日在單位一言九鼎的派頭。
另一方面,他言談間雖然充滿遺憾,但似乎卻又隱隱松了口氣,好像關于女兒的病癥還有其他難言之隱。
…當然,站在王浩瀚的角度,這會兒也顧不上仔細品味其中的滋味啦。
“以退為進”的戰(zhàn)略不小心發(fā)揮了反效果,裝逼失敗眼看下個月水電費即將不保的王某人這會兒哪兒還有站在門口凹造型的余裕?
如果可能的話,他恨不得一把薅住鄭國富的胳膊先把人拐進無惑齋把門診費繳了再說,但經年遭受社會毒打鍛煉出的智慧卻同時提醒著他,眼下采取極端手段除了直接引起醫(yī)患糾紛之外根本不會有任何益處。
千鈞一發(fā)之際,王浩瀚再也顧不上許多,他盯著鄭國富滄桑的背影,茶色的瞳孔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幽藍光芒。
剎那間,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在王醫(yī)生腦中閃回播放,而作為當事人的鄭國富卻對此一無所知…
直到這位憂心忡忡的老父親剛剛扶著欄桿走下臺階,王浩瀚的聲音才又突然響起。
“要快啊鄭先生,這天兒眼看著就要入暑,照目前這樣發(fā)展下去,恐怕令嬡馬上就要完全融化了?!?p> 王醫(yī)生的語調平緩,仿佛剛才說的話只是某種無關痛癢的寒暄。
但一字一句落在鄭國富的耳里卻猶如霹靂,讓他全身一個震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