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中,主位之后立著巨大的箭靶屏風,黃花梨木作架,轉(zhuǎn)角以青銅獸首相連,棕色皮繩固定屏風,虎皮覆面,給大帳增添一抹野性。
公子敖陪著幾位附屬國世子在臺上飲酒,寶鼎立在大帳中間,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子奕與晏傲雪在宴席前排坐下,緊靠著公子敖坐席的臺階之下。
晏傲雪為子奕感到高興。短短半月,他的地位水漲船高,從廳堂末席移到了最搶眼的位置,現(xiàn)下誰也比不上他這智囊紅人的風頭。
她轉(zhuǎn)身去看身側(cè)的子奕,他應(yīng)對自如,對前來示好的賓客一律簡單回一句“過獎”“不敢當”“客氣”打發(fā)了事。
聽聞子奕拜帖不收,禮物不要,想要晉升的官員齊齊蹲在萬松園門口,巴望他出門時能搭上兩句話??蛇@位炙手可熱的人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似個未出閣的姑娘,將自己關(guān)在百畝萬松園內(nèi)逍遙自在,讓這些官員碰個軟釘子。
楊雉誠摯地向崔璞舉杯致意。
“崔璞兄,今日真是千鈞一發(fā),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就命喪虎口了。小弟敬你!”
押對寶的程煒心中得意,守著這棵搖錢樹,還愁沒有金山銀山,讓旁人眼紅去吧!他醉意闌珊地向崔璞敬酒。
“崔璞老弟,今日論功行賞,必定有你一份功勞,真是令全郚城的人艷羨啊!”
子奕看了眼對面睚眥相向的羅友,淡然道,“我看未必。某些人想撕碎我的皮肉,咬斷我的骨頭也未可知呢!”
弋匡瞅準機會領(lǐng)著弋嬈笑著靠過來。
“崔璞老弟調(diào)虎離山、分而殲之的策略,弋某佩服!程司空,你沒參加圍獵,是沒見到獵場慘烈啊……”
“哦?如何?”程煒作虛心請教狀。
“那兩虎異常兇猛,不僅撕破了捕網(wǎng),還傷了十幾名侍衛(wèi)!若不是崔璞老弟事先安排將兩虎分開,這倆兇獸一同反撲,我們連同公子都得淪為這老虎的獵物,讓其飽餐一頓啦!”
晏傲雪詫異地去看子奕波瀾不驚的臉,楊稚則是想到當時場景臉上煞白。
弋匡又是一笑,“倒是沒想到崔君不僅智計過人,騎馬射獵也是一把好手,令人刮目相看!弋嬈,你也別愣著,敬崔大人一杯?。 ?p> 小姑娘的臉立馬羞紅了,強作鎮(zhèn)定地也上前敬酒。
“崔大人,晏姑娘,你們師兄妹武藝超群,令人景仰,弋嬈敬你們一杯。”
晏傲雪想到她下午的來勢洶洶,卻在人前忽然這般伏低做小,故作不解,“弋姑娘,叫崔大人就生疏了,還是叫崔君親切些。”
一句話惹得眾人哄堂大笑,弋嬈羞紅了臉。子奕挑了挑眉,神色莫測地覷了晏傲雪一眼。
笑得太響,坐席對面幾人都朝這邊望過來。
“叛國賊!”章珮首當其沖,大聲嚷道:“我看就是崔璞在背后搗鬼!今日這兩虎斗得正起勁,眾人抄家伙剛要生擒,他一來老虎卻猛地沖出包圍圈去,大家說說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頃刻間,仿佛晴空中打了一聲響雷,羅友身旁眾臣紛紛跳起來表示贊同。酒席霎時間分成兩列陣營,爭執(zhí)不休。
晏傲雪暗暗心驚。以羅友為核心的舊勢力未衰,以子奕為首腦的新勢力乍起,她明白兩大陣營早晚有這一仗,只是沒想到會選擇附庸國貴客在的當口開戰(zhàn)。
弋匡正站在崔璞身邊,凌然道:“今日圍獵之時,我也沒見你們幾位在場,怎么說得如此煞有介事?”
“崔璞曾講過,他手下有幾位奇人。今日定是他手下的奇人作祟!”有人大聲爭辯道。
“對,邪門歪道,不可久留!”眾人齊聲指責道。
楊雉激憤不已,握著拳頭大叫:“你們這些小人,有本事也上獵場立上一功!只會在人背閑言碎語,簡直女人行徑!”
“我們?我們要立功也憑的是真本事!這些不入流的小把戲,豈是君子所為?”章珮斜眼睨向子奕,道:“說出來我都替他害臊!叛國賊!搶了齊國崔邑府庫的錢財,到我們郚城來稱英雄好漢,我呸!下作!”
“你!”楊雉氣得胸口要炸了,一拍案頭站起來,用手指著章珮,卻說不出話來。
晏傲雪心中一震,這話極陰損,直戳子奕過往,意圖撼動他的根基。公子敖也停下來看向這邊,隔岸觀虎斗的架勢也不像是要制止的樣子。子奕風頭正盛,有人替他出頭打壓一番,著才是上位之人的權(quán)衡之術(shù)!她憂心子奕會因此憤怒,不安地扭頭看他。
子奕看向?qū)Ψ?,眾人激憤難平,他的雙眸卻似兩汪深潭,平靜得激不起半點波瀾。
晏傲雪放下心來。就他這不為所動的姿態(tài),就足以氣死對面那撥人。
“章大人此言說的極好,”子奕慢條斯理地開口,“叛國賊這大帳之內(nèi)可不只有我一個。若說我是叛國賊,你的授業(yè)恩師——羅友大人也脫不了干系?!弊愚炔慌c他糾纏,將矛頭直指幕后主使。
“胡說!我恩師來紀國的時候分文未帶,兩袖清風,與你天壤之別,你休想玷污恩師!”
“分文未帶,兩袖清風?”子奕唇角下彎,譏諷一笑,“我看他帶來的比我只多不少!羅大人生于鄭國,長于鄭國,啟蒙、授業(yè)、入仕皆在鄭國,詩書學問、經(jīng)史論斷皆承襲鄭國。羅大人背棄鄭國投身紀國,人雖在郚城,心卻還在鄭國,無論治國經(jīng)略、律法刑典、民生政令,方方面面都在效仿鄭國,試圖要將郚城打造成鄭國的附屬。章大人,這些刻在腦子里的東西,你折算折算是多少金銀?你說羅大人兩袖清風,可與羅大人的政治抱負相比,崔某帶來的兩千五百鎰黃金只怕抵不過萬一!”他冷冷一笑,“羅大人趁夜私逃便是兩袖清風,崔某堂而皇之地背叛齊國就是下作,你們這些官員就是這樣衡量公道的?簡直笑話!”
眾人嘩然,紛紛竊竊私語!都知他帶著錢財投奔郚城,卻不知他資財巨萬??!
晏傲雪也是一驚,這招禍水東引引得好啊!子奕叛國光明正大,兩廂比較,倒凸顯得羅友虛偽來。
公子敖的眼神一亮。他雖器重崔璞,背地里卻還懷一分猜忌,可經(jīng)崔璞方才一席話,他才猛然醒悟——原來他一直倚重的羅友其實同崔璞一樣,都是異國人,以后又何須分什么齊國人還是鄭國人?他心頭最后一絲疑慮徹底打消。
“你!你!你血口噴人!”章珮氣得說不出話來,沒有本事去分析其中原委。
羅友見拿弟子當槍使這招不管用,此時也不做縮頭烏龜了。
“崔大人好一張辯口利舌,顛倒黑白的功夫無人能及!”羅友捋著花白胡子,梗著脖子,一雙眼神老辣的小眼睛瞪著崔璞,一副好斗的神情?!袄戏驇е崌膶W問而來,學以致用,輔佐公子二十余年,朝中大小事宜無一不是秉公執(zhí)法,與大臣相處也未曾有所偏私,我心所向,日月可鑒!”
“崔某不過實話實說,羅大人何需動怒?然自我來郚城數(shù)月,確未聽說羅大人有何功績。你我都為異國人,羅大人何以時常人前人后擠兌崔某?況且,鄭國乃一子爵小國,四面受敵,八方牽掣,故步自封,不足為奇。而我齊國以侯爵之國立世,物產(chǎn)豐富、人品風流、政治升平、百姓安樂,可學之處不計其數(shù)。我既愿投身紀國,又有司城之富,羅大人又如何得知我不能秉公執(zhí)法、兩袖清風,助公子一臂之力呢?以崔某之所見,羅大人不過嫉賢妒能而已!”
一番話說得眾人頻頻點頭稱贊。晏傲雪卻心中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細細琢磨,不動聲色間,子奕已將捕獵老虎的話題轉(zhuǎn)到了。
公子敖心中反復掂掇。羅友雖說是岳丈庸老送他的謀士,可在郚城十多年確實沒什么大進展,眼瞅著弟弟公子恪在朝中籠絡(luò)人心,哄得父君母妃歡欣不已,卻無計可施。崔璞是難得的智囊,他來郚城四個月,成績裴然,有目共睹,做的事樁樁件件打入他心坎上。他還有什么理由對他恒生猜忌?若有崔璞在內(nèi),鹿蛟在外,兩人共同輔佐,儲位之爭豈在話下?左右一比較,公子敖的心已經(jīng)偏向了一方。
子奕淡漠地掃他一眼,目中無人的做派激得羅友火冒三丈,他強壓怒火,冷冷嗤笑一聲。
“你口口聲聲齊國如何如何,齊國再不是先齊君在時的齊國了!”章珮得意忘形道,“大家恐怕還不知曉,這新君荒淫無恥,整日奏靡靡之音,不堪入耳。齊侯邀魯侯赴齊,一晃流連數(shù)月,名義上是共商迎娶王姬之事,實則背地里與親妹魯侯夫人文姜私通,淫乎其妹,行鳥獸之行!崔君卻說齊國人品風流、政治升平,不知廉恥至斯,令人嘆為觀止!”
又是一個晴天驚雷,眾人誰都沒聽說齊國有如此驚天的淫亂之事,紛紛竊竊私語。
“唉,聽聞魯侯夫人此次前往齊國,隨從多如云雨,四馬馳騁不曾停歇,朝發(fā)夕至,如此急切,原來如此……”
“眾人都道是魯侯夫人思鄉(xiāng)心切,卻原來是私會同父異母的哥哥!”
“齊國國君竟能做出此等有違天倫之事……”
“這樣肆無忌憚,毫無羞恥之意,簡直無恥至極!”
“這樣的齊國還有什么可怕的?開戰(zhàn)!”
“對,開戰(zhàn)!一舉奪回臨淄!將他們趕出東夷的領(lǐng)土!”
原本已偃旗息鼓的敵對勢力見翻盤的時機已到,紛紛站起來鼓躁人心。
晏傲雪雙拳猛然緊握,臉上火辣辣地疼,猶如被人摑了兩個巴掌。齊君與文姜的丑事她早有耳聞,當年義父齊傒公也是因兩人舉止曖昧遠超兄妹之情,急著將文姜嫁出去,此事一旦捅開,必定為齊國上下所不恥,為掩人耳目義父急急將文姜嫁出去。沒想到時隔多年,竟讓紀國人知曉,他們又是如何得知這段密辛?
身為齊侯義女,聽聞人們羞辱齊國,豈能坐視不理?她正要起身反駁,就見子奕雙唇緊抿,低眉斂目,以手蘸酒,在桌上寫了兩個字:“魯侯”。
魯侯?與魯侯什么干洗?什么意思?難道讓她將禍水引向魯侯?她不由眉峰一展,瞬間了然他的意圖。
她一拍案臺霍然站起身,對面吵嚷不休的大臣都轉(zhuǎn)頭來看她。
“你們都道齊侯之舉令人發(fā)指,依我看,你們都罵錯了人,明明是魯侯軟弱無能,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對其他男人投懷送抱卻無力阻攔,這樣的丈夫才是著實可笑!”
下面有人深以為然,不住地點頭。
有人突發(fā)詩興,大聲吟誦道:
“敝笱在梁,其魚魴鰥。
齊子歸止,其從如云。
敝笱在梁,其魚魴鱮。
齊子歸止,其從如雨。
敝笱在梁,其魚唯唯。
齊子歸止,其從如水?!?p> 眾人大笑起來,嬉笑著附和,“對!魯君就像個破魚簍子,什么鳊魚鰱魚都裝不下,也攔不住……”“魯侯做男人至斯,還算什么男人……”“我看魯國也是顏面掃地,貽笑大方啊……”
爭論的人群由崔璞和羅友擴大到大帳中所有大臣,爭論的話題也從兩人身上引到齊國、魯國兩國國君頭上,甚至扯出宮廷秘聞,局面混戰(zhàn)。
羅友幾人眼見撒出的好料,卻抓不住滑頭的崔璞,氣得干瞪眼。
無聲無息間,話鋒扭轉(zhuǎn),矛頭從齊侯指向魯侯。晏傲雪看向子奕,發(fā)現(xiàn)他嘴唇下彎,露出一抹笑意,她這才放下心來,終于幫得上他一些忙,全當救命之恩的利息。
晏傲雪心中思忖,齊國深宮之中的秘辛,紀國怎么會知曉?她盯著章珮,他官職不高,恐怕是羅友泄露給他的。沒想到他堂而皇之的在眾人面前抖出來,不怕會暴露紀國在齊魯兩國的眼線?
公子敖坐在臺上看得分明,再次見證崔璞辯智無雙,心中對這賢才全然看重,這才出聲。
“如此吵嚷,成何體統(tǒng)?崔璞是我請來的上賓,誰敢怠慢他,就是對我的不敬!再讓我聽到風言風語,我讓他立刻橫尸當場,都聽楚沒有?”
他聲音蠻橫驕縱,讓人恐懼,眾人皆低頭稱是。
忽而,大帳之外傳來聒噪謾罵之聲,一群人推推嚷嚷地涌進來。
姬夫人帶著一群士兵趾高氣揚地走進來,子姬與公孫彥被一把推倒在地,
公子敖臥蠶眉一擰,兇相畢露。
“怎么回事?”
姬氏盛氣凌人,一臉的不善。
“那就要問問你的寵姬,和你請來的貴客公孫彥了!看他們都做了什么丑事!”
子姬被摔得不輕,唉聲直喊冤枉。公孫彥嚇得渾身癱軟,一個勁兒地搖頭訥訥,“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
“你們敢做不敢說?好!我替你們說!”姬夫人上前一步,大聲朝眾人道:“大帳之內(nèi)大擺筵席,言笑晏晏,估計你們誰都沒發(fā)現(xiàn)公孫彥和子姬不見了。若不是侍女來報,我也不敢相信,這子姬竟與公孫彥在點將臺后面的僻靜處私會!我起先也不敢置信,就帶人前去一看,兩人果真摟摟抱抱,公孫彥竟然還脫下子姬的衣裳——簡直傷風敗俗,有礙風化!”
臺階下眾人窸窸窣窣小聲議論,比方才大聲議論齊君魯侯更讓公子敖顏面掃地。
“住口!”公子敖雙手緊握,一拳將面前的案臺砸個稀巴爛,大喝一聲:“子姬,你先說!怎么回事?”
子姬爬向公子敖,姬氏一瞪眼,她手下侍衛(wèi)立馬將子姬攔住。子姬掙脫不開,哭喊道:“公子你信我!姬夫人她嫉妒我得寵日久,她污蔑我!”
“污蔑你?”姬夫人從鼻孔里重重一哼,“眾目睽睽,方才點將臺周圍所有人都看見你倆茍且,你敢說你沒有做過?我看是你敢做不敢認!”
“公子寵愛我,我怎么可能做這樣的事?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于我……方才,方才是有人故意將我引到那處,沒成想,公孫彥竟然也在那里……我與他閑話兩句就要回宴席,不知道從哪里飛來好多螢火蟲,拼命往我身上撲,就像捅了馬蜂窩,怎么揮都揮不走這些蟲子。公孫彥見狀,才來幫我一起趕蟲子,我懷疑是有人在我衣服上動了手腳,便脫下來外衣,正巧姬夫人帶著人就趕來了!”她揚聲道:“公子!這么多年我與你同進同出,可曾丟過您的顏面?此事定是有人背后搗鬼,公子一定要為我做主?。 ?p> 姬夫人一甩袍袖,冷笑一聲,“一派胡言!公子莫要被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誰人不知,螢火蟲盛夏方有,這才二月仲春,哪里來的螢火蟲?況且,子姬私會公孫彥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她轉(zhuǎn)身朝后面揚聲道,“將人給我?guī)蟻?!?p> 一個侍女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以頭杵地,不敢起身。
子姬看到她,心頭緊張起來,聲音一揚,“你在這里做什么?”
“子姬,恐嚇她也沒用。方才你和公孫彥事發(fā),這丫頭鬼鬼祟祟地去你帳中,可拿了不少好東西?!奔侠渎曓D(zhuǎn)向跪著的侍女,“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然將你亂棍打死!”
那侍女道弓縮著身子,不敢抬頭,小聲怯懦道:“前些時日公子流連于狩獵常常徹夜不歸,我家夫人便于傍晚與公孫彥私會……開始時還讓我們這些奴婢跟著,在,在后花園中閑逛,后來,后來就讓我們離得遠些,有些時候我們也不知他們?nèi)チ四睦?,有時……有時半夜方回寢殿……”
“你這賤婢!你敢扯謊!我何時,何時與人私會?什么半夜方回?”子姬拔高嗓音,伸出涂著丹紅指甲的手去抓侍女的臉。
侍女嚇得一抖,跪著往旁邊閃躲,“公子救命,奴婢不敢說謊,奴婢說的句句屬實!”
“子姬,你還不肯認罪?你看這又是什么?”
姬氏一揮手,身后侍女將一個包裹扔在地上,袋口敞開,散落的二三十件女子首飾讓眾人瞧了個分明。
公孫彥一看這包袱便嚇得癱軟在地上,這里面的東西并不一全是他送的,但這包袱,還有里面的三四件東西確實是他的不假。
子姬驚恐得眼睛瞪得溜圓,這些年來她受公子敖寵愛,明里暗里收了不少大臣的貴重禮物。她愛美,尤其喜歡首飾,每每見了就愛不釋手,送禮的人自然投其所好。她收的首飾占了大半,怎會想到收這些禮物會令她自取其辱?就是但此刻她打死也不能承認,否則更是有嘴也說不清了!但此刻,她只能端起架子頂回去,“公子厚愛,賞賜了我不少珠寶,你拿這些東西也想栽贓陷害我嗎?”
姬夫人冷冷一笑,“死不悔改!你身邊的侍女早就將公子賞賜的東西挑了出來,你出身山戎,郚城又無親戚,這剩下,又是誰送的呢?”
“這……這…….”子姬爭辯不過,跪著向前爬幾步,苦苦哀求公子敖,“公子!你信我!下面的人讓我?guī)忘c小忙,所以偶有孝敬,這后院走動,誰沒有收別人點東西?姬夫人嫉妒我,才會單拿我來說事……公子!我從沒有做給公子丟臉之事,都是她們陷害我!”
“下面的人孝敬,出手都這么大方,任這里面挑一件,恐怕都價值不菲吧!”姬夫人不依不饒,添油加醋道。
公子敖原本對這侍女的話半信半疑,后院爭斗一直不休,手段也花樣百出,但他看到公孫彥的反應(yīng),就知道侍女所言不假??催@細軟的數(shù)量,還不知道子姬這女人背著他還不知跟多少男人來往!他怒火中燒,胸口劇烈起伏,陰沉著一張臉就要跳起來吃人。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只聽火盆里的炭火嗶啵作響。
“敝笱在梁,其魚魴鰥。敝笱在梁,其魚魴鱮?!弊愚群鋈挥朴迫灰髡b起方才那位大臣的詩來。
剛才出聲嘲笑過魯侯“不是男人”、“貽笑大方”的大臣無不深垂頭顱,深深體會到什么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晏傲雪倏然看向子奕,沒有刀槍的戰(zhàn)場上,他用唇舌寄出一記殺招!而這一擊之后,必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她悄悄看向他,本以為會從他眼中看到激蕩著的殺伐之氣、對戰(zhàn)爭的狂熱之情,萬萬沒想到看到的卻是無法言說的沉痛之色。他壓抑著胸口劇烈起伏,擱在膝上的拳頭關(guān)節(jié)泛白,如在承受煎熬的痛苦。他為何會是這樣一副奇怪的表情?
奇恥大辱瞬間襲上公子敖心頭,他陡得站起來,下頜緊繃,厚嘴唇緊抿,眼中躥著殺人的火苗。
他虎背熊腰的軀體從臺階上走下來,一步步走近子姬。燭火將他的影子拖得又細又長,活像索命的小鬼一路匍匐到子姬面前。
公子敖駭人的表情嚇得子姬跌坐地上,手腳并用往后倒退,嚇得抖著嗓音尖叫起來,“公子不要中了他們的奸計!愷兒!想想愷兒!為了愷兒我也不可能這么做!啊——”
公子敖此刻認準了二人的奸情,豹眼圓睜,低下身,一只手掐住她脖子將她提離地面,惡狠狠地瞪著子姬。
“賤婦!你還有臉提愷兒!”
她尖長彤紅的指甲將他黝黑的大手抓出血,雙腳在空中掙扎地亂踢,嫵媚的臉在他手下扭曲。
多少年同床共枕,對這個女子寵愛倍加,她竟然敢背著他給他戴綠帽子!一股恨意和憤怒用上心頭,掐死她都不解他心頭之恨!他使出渾身力氣,掄起胳膊將她猛力往地上摔去。
“噗”地一聲,子姬的腦殼迸裂,奶酪般的腦漿濺了一地。
子姬漂亮的臉蛋慘白,驚恐的大眼不敢置信地死死瞪住白悠悠的帳頂。
死一般的寂靜后響起一幫侍女的尖叫,晏傲雪的臉也跟著白了一白。
公孫彥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逃出帳外,只聽刀劍碰撞之聲,外面已抓住公孫彥,侍衛(wèi)進來請示。
公子敖在盛怒之中,一眾大臣惶惶不安,為公子敖出手兇殘心驚膽戰(zhàn),誰都不敢輕易開口。
請來的上賓見此慘狀,紛紛小心翼翼、膽戰(zhàn)心驚地告辭而去,公子敖沉著一張臉,一言不發(fā),步伐沉重地回主席坐下。
姬夫人從心驚中緩過神來,長舒一口氣,這些年郁結(jié)在心中的怨氣終于能一吐為快,她不動聲色地往崔璞那邊掃一眼,見他面不改色,垂眸不語,遂放下心來。
晏傲雪敏銳地捕捉到姬夫人的視線,心中明了,原來這就是子奕說的一場硬仗。
“都愣著干嘛?還不將這東西抬出去!”姬夫人喝道,勁頭十足。
下人手忙腳亂地上來抬子姬尚且溫熱柔軟的身子,清理地面。
“公子,要不要我殺了他?”
站在公子敖身后一直默不作聲的大將鹿蛟突然發(fā)問,口氣激昂,蠢蠢欲動。
地上的血腥場面激得他殺心驟起,凌厲的三角眼發(fā)出殘忍嗜血的光芒,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著殺人的欲望。
“萬萬不可!”羅友大驚,慌忙制止,“公孫彥是鄑城世子,殺了他就是與鄑城決裂,公子三思?。 ?p> 公子敖沉默不語,羅友所說是事實。
“羅大人此言差矣。”一直沉默不語的子奕眼皮一撩,漫不經(jīng)心道,“公子受此奇恥大辱,還要對一個城邑世子俯首,聞所未聞。今日區(qū)區(qū)一城世子敢動紀國長公子的寵姬,明日,就會有其他世子敢公然覬覦公子的愛妾。公子心慈手軟,失了威信,該如何服眾?”
“你!你唯恐天下不亂!公子不要聽信小人之言!與鄑城交惡對郚城有何好處?鄑城有愧于公子,必然會對您言聽計從,何須撕破臉來?”羅友急道。
“魯國國君的先例就在眼前!”子奕譏笑一聲,“公子若不能斬草除根,讓人在背后嚼起舌根,到時傳到國君耳朵里,以為公子是個連姬妾也管不住的敝笱,豈不遭國君冷眼,遭天下人恥笑?若公子失了國人之心,國君之心,羅大人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羅友抖著手大叫,“你!你!你!狼子野心,居心叵測……”
忽然外面慌張來報,“公子!公孫彥……公孫彥逃了!”
公子敖已被子奕的話激得血氣上涌,公孫彥一逃無異于火上澆油,大喝一聲:
“他竟然敢逃!來人!將他的隨從都給我殺了!鹿蛟,點齊人馬,連夜追殺公孫彥!他要敢逃回鄑城,踏平此城——我要讓鄑城成為第二個郚城!”
鹿蛟聞到嗜血的味道,眼中寫滿殺戮,整個人早就如上弦的箭出鞘的劍,躍躍欲試。此時聽得號令,欣喜若狂,揚聲道:“得令”,殺氣騰騰地領(lǐng)兵出發(fā)。
羅友痛心疾首,一屁股跌坐席上,指著子奕捶胸頓足,放聲大嚎。
“亡郚城者,璞也!亡紀國者,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