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血色凌霜花

第十四章 殺招中

血色凌霜花 木辛文 7630 2020-05-12 12:20:00

  一陣驚天動地的鼓聲,人群鼓噪起來。連日趕工搭建起來的點將臺氣勢恢宏?;掖u砌成地屏,青磚拼出猛虎,點將臺兩側各設一面軍中大鼓,威勢赫赫,氣勢洶洶。

  晏傲雪走出樹林,剛好看見公子敖踩著奴仆的背,翻身上馬。

  公子敖身披金甲,體格魁梧,手握十方步戰(zhàn)金戟,褐色臉膛上蓄一把絡腮胡子,騎在馬上威風凜凜。

  大將鹿蛟隨扈其后,全身披掛,凌厲的三角眼極盡兇殘,仿佛一只被圈很久的惡犬,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就要撲過去,將敵人撕成碎片。

  參加此次圍獵的世家公子、士族子弟,及他們的護衛(wèi)、家仆站滿整片場地,挨肩接踵,群情激揚。

  守城的精兵來了千人,紀律嚴明,沒有號令不動,站得挺直。晏傲雪看出來了,公子敖雖囂張跋扈、剛愎自用,但帶隊伍卻是一把好手,若開戰(zhàn),這支軍隊絕不是塊好啃的骨頭。子奕不對公子敖下手是明知之舉。她很好奇,他究竟想怎樣拿下郚城?

  子奕翻身騎上毛色油亮的大黑馬,打馬沿著外圍走向人群,越過晏傲雪時道,“回見……傲霜?!?p>  她眼睛冒火地盯著他,心里暗罵他無數(shù)遍。

  戴鉉騎上褐色的高頭大馬跟上他,“看來你對這未婚妻很中意。”

  “沒有,不過覺得多了件趣事罷了?!?p>  “你難得會對目標以外的人感興趣。我看你是動了凡心而不自知?!?p>  子奕淡淡掃他一眼,“我看你是跟姜沛、姜澤呆久了,也開始聒噪起來了。”

  公子敖手中大戟一揚,列隊整齊的士兵隨即高呼,氣勢如虹,“必勝!必勝!必勝!”

  公子敖對震天動地的喊聲甚是滿意,手中大戟落下,眾將士頓時禁聲。

  “今天,我們邀請來兩位尊貴的客人,一位是鄑城世子公孫彥,一位是我的好兄弟崔璞!相信大家都知道,崔璞不僅是司城之富,還是咱們郚城的智囊,修繕城垣,營救世子,請出寶鼎,樁樁件件都有他的功勞!今日,讓我們再借他的妙計,擒獲兩虎!”

  人群再次鼓噪起來,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場地中央,大聲喝彩。

  公子敖的好兄弟冷冷地在馬上向眾人點頭致意,那目空一切的神情,跟公子敖的猖狂相得益彰。

  公子敖洪亮的嗓音大聲宣布,“凡能獵得猛虎者,皆為勇士,賜金箭一枚!出發(fā)!”

  金箭!晏傲雪腦中一凌,果然如子奕所料。她百爪撓心,知道應該跟他們一起去,去設陷阱,去射獵,憑她小時候陪阿爹一同打獵的本領,說不定能僥幸獵得一頭老虎。

  但她想起楊夫人讓她照看姜琦的話,只能眼巴巴看眾人出發(fā)。

  軍容整肅的軍隊齊齊后轉,快速開拔,分成三列向深林挺近。世家公子騎上駿馬,吆喝著追上軍隊,意氣風發(fā)。護衛(wèi)替主子扛著備用的箭筒弓弩,騎馬保護左右,侍從沒有馬,只得背著各色彩旗跑步跟隨。

  馬蹄飛揚,腳步雜沓。須臾,一片偌大的場地空空蕩蕩,只留各家千金小姐、婦人、陪護們在涼棚內(nèi)閑談。

  姬夫人與子姬打了一個照面,立刻憤然轉身,多一刻都待不下去,巴不得對方早點死了才好!晏傲雪感慨,相對于男人之間真刀真槍的,女人之間的暗箭飛矢更可怕。與這兩位手段高明的女人相比,楊夫人的與世無爭更顯難能可貴。

  她尚在神游太虛,楊夫人差人來請,有客到訪。

  晏傲雪疑惑地走向場地正北的中軍大帳,遠遠地就能看到看到白色羊皮帳頂,帳簾敞開,露出櫸木色柱基,黑氈鋪地。

  走進帳中,迎面一座巨大的箭靶屏風,拐角處以青銅獸首相連,粗狂大氣。

  屏風前楊夫人正陪著一名女子飲茶??催@名貴的衣料、這窈窕的身段,不是弋嬈是誰?

  自從上次在東郊駁了她的面子,她倒沒跟她翻臉,反而回回見她都有禮地點頭致意,大家閨秀的風范十足。

  可晏傲雪就是不待見這種女人,誰要給她個軟釘子,她非要懟回去才行,這才是正常人的反應。何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弋嬈對子奕的愛慕之情與日俱增,她懷揣著對情敵的敵意故作親近,必然有所圖謀。

  所以,她斷定,來者不善。

  楊夫人熱情地招呼她坐下。楊嬤嬤親自給她鋪席,晏傲雪道聲謝,撩起胡服勁裝的衣擺從容落座。

  “晏姐姐好!”弋嬈滿臉堆笑,著在席上向她行禮。臻首蛾眉,瓜子臉,尖下巴,倒也標致,可惜長得像個錐子就不那么討人喜歡了。

  “弋姑娘一貫是姬夫人的??停袢赵趺吹瞄e來登楊夫人的門?”

  多日不見,晏傲雪一張口就讓她尷尬得下不來臺。弋嬈總歸是貴族女子,隨即應變,向楊夫人欠身施禮。

  “楊夫人深居簡出,弋嬈以為楊夫人喜歡清靜,不便冒然打擾,這些日子未曾向楊夫人請安,確實是弋嬈的不是,還請夫人見諒!”

  楊夫人連忙打圓場,“不打緊。你們年輕人自在慣了,我這里沉悶,你們要來還怕你們受拘束了呢!”說著又拍了拍晏傲雪的手,示意她態(tài)度和順些。

  弋嬈按捺得意,微微一笑。

  “前些日子聽崔君說,楊夫人自幼生活在紀都,想必會喜歡都城最出名的脂餅和金絲酥。知道此次田獵楊夫人要來,弋嬈親手做了些帶過來,請楊夫人還有晏姐姐不要嫌棄?!?p>  楊夫人溫婉地笑笑,斂袖伸手取一塊白皮脂餅,掩袖咬了一小口,放在自己面前的黑陶碟中,以絹帕拭唇角,贊道:“入口清香,沁人心脾,弋姑娘廚藝了得,這味道,一絲不差?!?p>  晏傲雪很懷疑這是弋嬈為子奕做糕點剩下來的。當初都城的姑娘追庸霖,也不乏幾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親手為他做糕點。庸霖不吃甜,倒全便宜她了。

  許是當年吃的多了膩了,現(xiàn)在見了這兩樣東西全無胃口。不過,有楊夫人在,總不能讓她太難看。她拍拍手,拿起一塊金絲酥,眼梢卻掃到一旁的楊嬤嬤盯著這塊糕餅,隨即往她面前一遞。

  “楊嬤嬤也是從都城來的,該是也喜歡這糕餅,您嘗嘗?”

  楊嬤嬤受寵若驚,“這怎么合適!”

  弋嬈的指甲掐進手心,深覺受了羞辱??腿怂偷臇|西,怎么能當著客人的面賞給一個下人?

  楊夫人自來敬重嬤嬤,私下里各方打點的好東西都先孝敬嬤嬤。晏傲雪此舉雖不合禮數(shù),卻頗得楊夫人歡心。

  弋嬈轉念想到自己的目的,又強壓怒火,伸手端起案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笑起來。

  “聽崔郎講,晏姑娘在山上學藝十年,性格豪爽,無拘無束。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崔郎?叫得這么親熱?上回東郊相見時,她還尊稱他崔大人呢。晏傲雪不再與楊嬤嬤說笑,轉過頭來,故作好奇。

  “你們在一起,經(jīng)常聊起我?都說些什么?”

  “也不是經(jīng)常,只是偶爾會提起你?!边畫埔姽雌痍贪裂┑呐d趣,便故意磨蹭地啜了口茶,拿腔拿調(diào)道:“他曾提到過,你是他師妹,還說他只在山上兩年,與你不是很熟?!?p>  呵,他們本來就算不上師兄妹?這個鬼丫頭是什么意思?無聊到來她這顯擺她與子奕的關系?

  來意不明,她不動聲色。

  “師兄說的也沒錯,我們是同門。不過我上山的時候,他早就下山了,確實沒怎么見過面,至于熟不熟么——我千里迢迢來投奔師兄,他又留我在府上小住多日,連他身邊的護衛(wèi)都熟知我的脾氣性格,你說,我們的關系,到底算熟不熟呢?”

  她神色有一瞬狼狽,但很快掩飾過去,提起子奕口氣更加親切而曖昧。

  “唉,都是同門師兄妹互相照拂也是應該的……噢,他倒是經(jīng)常提到你們的師父崇老先生……”

  “哦,他怎么說?”晏傲雪挑了挑眉。

  “崔郎十分敬重崇老先生,將其比作亞父,他說,父母早年離世,得師父教誨才得以重掌家門,日后若論……若論婚假,定當聽從師父之命……”她故意說得云淡風輕、落落大方,可耳根卻慢慢紅了。

  此事關乎她一生幸福,忍一時又如何?斷不能落了大家閨秀的風范,讓旁人看了笑話去。

  晏傲雪一愣。

  真是沒想到,子奕談情說愛動作這么快,才交往一個來月,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也是,像他這般城府深不見底的男人,要想迷惑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她雖看弋嬈不順眼,但欺騙無知女人的感情確實是不什么君子之道。愛字傷人,她決定給這個丫頭潑個冷水,免得她陷得太深。

  她垂眸沉吟半晌,喝光一碗茶,這才道,“我?guī)煾高@個人呢,對哪個弟子越偏愛就管得越嚴。他最得意師兄,自然管束越多。我?guī)熜秩似凤L流自不必說,家世在齊國也是聲名顯赫。他出自公族,祖上乃是齊國太公的嫡長孫,以讓國之功封于崔邑,世襲上大夫。至于婚配嘛,師父他老人家最看重家世門第,若不是三代之上出身名門望族的女子,可入不了師父的眼!”晏傲雪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弋嬈緊握在袖子下面的手微微顫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心慌意亂。

  她父親弋堂扳倒楊相才從普通氏族升為上卿,三代以上哪有名望?晏傲雪見她尤不死心,索性再加一把重料。

  “不瞞你說,我?guī)熜蛛m然看著沉穩(wěn)老成、冷靜自持,其實風流成性,到處拈花惹草,隔不多時就會有女子到師父那里告狀,師父不勝煩擾,常常將他提到山上訓誡,可他總是不知悔改。哦,知道為什么我會與師兄熟識嗎?因為請他回山訓誡的那個人就是我。這么多年被師兄迷得暈頭轉向的姑娘多了,我勸你還是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要知這世上的如意郎君可不止他一人。”

  瞧這話說得多順溜,要不是因為美貌絕倫的弟弟阿白,她也練不出這么熟練應付姑娘的經(jīng)驗,這回派上了用場。勸姑娘不要錯認良人、誤自己終身的話放之四海而皆準?。?p>  弋嬈想來耀武揚威一番,卻被這消息震得緩不過神來,臉上一片愁云慘淡。

  楊夫人這個主人說什么都不是,只訥訥地低頭假裝飲茶。

  這時忽然軍士來報。

  “公子在十里外伏擊到一頭猛虎,先用箭射中那虎,又幾拳便將這虎摜死,老虎的尸體正裝車往回運……公子現(xiàn)在帶人去尋另一只虎……”

  晏傲雪就著這個機會聲稱去找姜琦,撇下楊夫人與弋嬈這個嬌客委婉周旋。

  遵照楊夫人的囑咐,晏傲雪沒帶姜琦去射箭,只在大帳前陪姜琦蹴鞠。順便等著車隊將打死的老虎運來,讓徒弟欣賞一下猛虎的雄姿。

  姜琦自從上次得子奕指點,知道什么叫先下手為強了,現(xiàn)學現(xiàn)用拿來對付晏傲雪。

  “師父你把雙手背在身后……”姜琦一上來就劃下規(guī)矩:“你是大人嘛,當然要讓著我啦!而且,師父你不許攔我……你有神力護體嘛,萬一撞傷我怎么辦?所以,你碰到我身體就算犯規(guī)?!?p>  他為自己的計謀好不得意,晏傲雪一翻白眼,依他,打發(fā)時間而已。

  “真是,從未見過你這么賴皮的對手?!?p>  晏傲雪自幼在軍營中長大,十年超常訓練,身體靈活得非同常人,一連幾局都是她勝,姜琦氣得大叫起來。

  “都是你贏,太沒意思了!不行,師父你只準用一只腳!”

  晏傲雪眉一挑,戲弄道,“好不知羞!要不我直接把勝利白送你得了?”

  誰知姜琦竟急了,惡人先告狀。

  “誰讓你不陪我去打獵!”姜琦理直氣壯。“你不去,阿娘也不讓我自己去,我還費勁贏了射箭比賽來這干嘛,蹴鞠用得著跑這么遠嗎?”

  “你還有理了!你要是能騎馬射獵,楊夫人還能不準你去圍獵嗎?這倒好,我連看一眼賞賜的資格都沒有,金箭拱手讓人!”她還要抱怨呢。

  她可虧大了。好不容易有點線索,卻被楊夫人的幾句話絆住。若今日真有人能得這賞賜,只能暗中去偷出來看一回了。

  小姜琦也很郁悶,他開一大腳將皮球踢遠。晏傲雪才懶得理他撒潑,他只得一個人不情不愿地跑去找球。

  忽聽林中一聲低沉的虎嘯。

  突如其來的虎嘯驚得晏傲雪心跳驟停,心中升起不詳?shù)念A感。

  林風驟起,樹枝樹葉狂擺不停。空曠的原野到處都是回音,分不清嘯聲傳來的方向。

  哨兵大聲喊叫著往回奔跑,人群四散奔逃,尖叫此起彼伏,仆人、奴婢、侍女、士兵如潮水向大帳退來。,好一會才聽清有人在喊:“老虎來了!老虎來了!”

  晏傲雪眼瞅遠處的幾座帳篷紛紛垮塌仍然未見虎影,冒然逃命只會更危險,她急聲吩咐身邊侍衛(wèi):“結陣守營!不要輕舉妄動?!?p>  咆哮聲越來越近,有人驚叫著被甩上天,“噗”地一聲摔地上就沒聲了,眾人驚得頭皮發(fā)麻,心都提到嗓子眼兒里。

  “琦兒!琦兒!”楊夫人聽見外面響動,喊了幾聲未見門口的侍衛(wèi)回應,急得親自出來查看。

  “糟了!”晏傲雪這才想起來,姜琦追著球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連忙寬心道,“夫人別急,我去將他尋回來?!?p>  晏傲雪轉過幾個軍帳,在一個軍帳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姜琦。他嚇傻了,緊緊抱著皮球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她一只手搭上姜琦肩頭。姜琦扭頭看見是她,瞬間痛哭出來:“師父!”他小小的臉上都是淚水,小霸王的囂張氣焰蹤跡全無。

  一瞬間,她仿佛又看見了那個滿面淚水膽小羞怯的阿曜,心中猛地一痛。朝他安撫地一笑,她勾起指頭一勾他的小鼻子,拉起他。

  “走,我?guī)慊丶摇?p>  突然,面前的帳篷被掀翻,雪白的帳篷瞬間濺上鮮血,慘叫聲戛然而止,一只滿臉血跡的虎頭出現(xiàn)在她二人面前。

  一聲咆哮,發(fā)狂的猛虎直撲晏傲雪二人。她抱著姜琦蹭地倒退數(shù)尺,姜琦嚇得大叫。明白他跟著自己不安全,她順手將他拋向楊夫人身側的侍衛(wèi),旋身抽出腰間金絲天蠶索,揚鞭一攔姜琦的腰身,減輕他墜落的重力。

  侍衛(wèi)七手八腳將姜琦接住。楊嬤嬤捂住胸口喘不過氣來,楊夫人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姬夫人、子姬、眾臣女眷嚇得魂飛魄散,弋嬈扶著大帳雙膝無力,抖若篩糠。護衛(wèi)迅速持矛戟圍成一圈,將這些女眷護在身后,場中央獨留晏傲雪跟猛虎纏斗。

  猛虎幾度朝人群沖去,皆被晏傲雪阻撓。逃命途中撿起散落的箭袋弓弩,晏傲雪卻遲遲之執(zhí)箭不發(fā),人人都道是她的戰(zhàn)術,卻沒人看出她此刻心神恍惚,只是勉力支撐。

  她借著軍帳左閃右躲,強打精神試圖將猛虎引走,卻激得本就發(fā)狂的猛虎兇性大作,一圈暴走,將周圍的營帳夷為平地。一轉眼,晏傲雪只能與它當面對峙。

  心臟突突地亂跳,她雙手發(fā)抖,如身置夢魘。十年前那只虎又活過來了,在她身后緊追不舍。它饑腸轆轆,泛著兇光的金瞳緊盯著她,張著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咬斷她的脖子,想將她撕成碎片,嚼碎她的骨頭將她吞掉!她仿佛又回到了被老虎圍困樹上的那三天三夜,嚇破了膽,勇氣盡失,抱著樹干一個勁顫抖,甚至能聽到自己恐懼的嗚咽。

  那虎猛地再次往上一撲,他艱難轉身,堪堪被扯掉一塊裙擺。

  一陣馬蹄雜沓,震撼大地,公子敖率軍騎馬歸來。

  有人遙遙一聲怒喝:“靜心、蓄力、瞄準,先射雙眼,再取咽喉!”

  這一聲高喝猶如一支響箭貫穿眼前迷障,她聽出來,是子奕的聲音。

  她一怔,回過神,頓時從夢魘中醒來,心中一片清明。就地翻滾躲開猛虎攻擊,凝神,搭弓,雙箭齊發(fā),徑直刺中猛虎雙眼。

  一聲怒嚎拔地搖山,猛虎直立起來,揮舞著前爪四處抓撓傷它的仇人。晏傲雪對準老虎咽喉再射一箭,卻射中亂舞的老虎前腿。

  子奕拋過來一桿長戟,大喝:“接??!”

  晏傲雪接過長戟,由左下向右上一挑,本以為一擊致命,卻只將老虎胸前劃出一道血痕。她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鳳鳴刀,轉而挺長戟飛身上前,對準老虎心口,用盡全身力氣一刺,濺出一道血注。

  猛虎發(fā)出最后一聲咆哮,巨大的軀體應聲倒地。

  一刻的沉寂后,人群中爆發(fā)出的雷鳴般的歡呼,人群簇擁上來。

  一片嘈雜中,公子敖的稱贊,楊夫人的感謝,眾人的前簇后擁,都似與她相隔萬里,她腦中徘徊的只有一個身影、一個聲音:

  “要獵得猛獸,需靜心、蓄力、瞄準,先射雙眼,再射咽喉?!?p>  “人無常勢,水無常形,只要方法得當,這天底下就沒有無法降服的猛獸?!?p>  當年,有個少年披麻戴孝,白巾覆面,嗓音清冷。

  晏傲雪心中載滿疑惑的地方漸漸一片清晰,怪不得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原來是他!”

  她怎么就沒想到,子奕就是當年救她的少年。他早就認出了她,為何不與她相認?

  四下搜尋他的身影,卻見他神色平靜地站在遠處,沒想靠近。

  公子敖見她心神不寧,只道她還未從驚嚇中緩過勁來。他蒲扇般的大掌贊許地一拍她的肩膀,卻又一陣驚訝。這副臂膀竟與普通女子同樣單薄,而就是這副肩膀,撐開強弓,射殺了猛虎!

  她皺起眉,這渾身汗臭、汗毛粗重的男人真惡心。不著痕跡地一抖肩膀,想將他拍過的地方狠狠撣過。

  “晏女師勇武勝過百萬雄師,”公子敖大笑道,“你若生為男兒身,定讓你投軍在我?guī)は?,到時與鹿將軍一左一右,我軍定能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鹿蛟,你說是不是???”

  鹿蛟的三角眼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晏傲雪的身段,如一頭餓狼盯準了獵物要將它拆吃入腹。

  “公子威名,就算點個女人做將軍,標下也不敢多言什么……不過嘛,若是個女人都能殺光敵人,要咱們男人做什么?這么帶勁的女人,自然有別的用處……”

  他身后的兵士跟著嘿嘿訕笑起來。

  公子敖假意沉下臉來斥責鹿蛟,“鹿將軍注意言辭,莫要沖撞了今日射虎的女勇士!”

  晏傲雪咬緊牙,握緊拳頭,渾身襲過一陣恥辱。她心中惱怒,恨不得一拳打爛鹿蛟齷齪惡心的嘴臉,再持刀砍死身后這群無恥之徒。

  她突然想起子奕當初的話,“利用美色誘惑軍中將領,春風一度之后,自然能拿到想要的兵力部署?!?p>  光是看到鹿蛟這種男人的眼神,她就心中翻江倒海地惡心,怎么可能會有人想跟這種人春宵一度?想都不要想!

  假裝沒聽懂鹿蛟的言外之意,她正絞盡腦汁想辦法脫身。忽然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走過來,她抬頭。

  子奕走到近前,寒著一張臉,沉聲道:

  “我這師妹在山上拜師學藝十年,力能扛鼎,善殺虎狼。鹿將軍若再出言不遜,射虎的女勇士恐怕今日就要跟你較量較量,讓你也出點血!”

  子奕的話雖是對著鹿蛟說,但卻落了公子敖的面子。公子敖聽著,臉上陰晴不定。

  鹿蛟狠毒的眼神看仇人般瞪著他,身后窸窸窣窣,指責子奕囂張、狂妄,低聲罵他是賣國賊,斥責他對公子不恭敬的聲音不絕于耳。

  子奕卻旁若無人,拉著她的手腕徑自離開人群。

  她任他牽著,隨他每走一步,她能感到落在他們身上的眼神更毒辣一分。她走得膽戰(zhàn)心驚,才體會到他在紀國的如履薄冰,即使出言助她的這一句話,頃刻就讓他成為眾矢之的。她很好奇,她連多看這些人一眼都怕爛眼睛,他整日周旋在這些險惡的人和事之間,面對這些丑陋的嘴臉,他是如何保持泰然處之的?

  以前只道他冷靜自持,口舌毒辣,是個目中無人,以嘲諷譏笑他人為樂的無情之人。今時今日知道他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對他的看法頓時天翻地覆。

  真正無情之人不會出手相救一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叫花子,也不會留下腳上穿的靴子給走投無路的陌生人,只著襪在冰冷的雪地走回去。

  真正口舌毒辣之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譏諷他人的機會,他見過她形容凄慘、懦弱無助的一面,卻從未拿此事嘲笑過她,由此可見一斑。她很后悔,以前是出于什么原因,讓她對他誤會這么深?

  他這時卻與往日不同,沒有嘲弄她,面無表情,周身卻縈繞冰涼的寒氣。

  將她帶到溪水邊,他沒有起伏的嗓音命令她,“洗手,血腥味太重了?!?p>  等她在沁涼的溪水里仔細地清洗完雙手,夜幕已經(jīng)降臨下來。

  他一身黑衣坐在橫倒的樹干上。初春的夜晚有些涼,他在空地上燃起一把篝火?;鸸庹樟了纳硇?,寬闊的肩背,削成的細腰,構成一股挺拔的力量。

  星空閃爍,四下寂靜,將人言喧囂屏蔽在林外,讓人放松下來,此刻什么都不用想,只需靜靜地呆著。

  她坐在他對面,就著火光偷偷朝他比劃。遮住他臉的下半邊,只露出一雙眼,是那雙她印象深刻的眼。那個冷凝寡言、行事怪異的少年,與眼前沉靜孤傲、肩寬背闊的男子瞬間重疊。她可以肯定,當年那個少年,確實是他。

  望著他堅毅的側臉,她剛才滿心的憤然屈辱化為一縷溫情,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暖流。他永遠不會知道,當初他的善舉留給她的那抹溫暖,支撐著她走向齊國,她該好好報答他。

  不擅于道謝,她干巴巴道:“謝謝你?!?p>  “不謝?!彼脴渲芘鸲?,神情冷淡,似乎在想著心事。

  “我是說,謝謝你十年前救了我?!?p>  他的動作一頓,表情更是生硬,好似被人揭開了舊傷疤。他怎么是這副怪表情?

  “怎么,要以身相許?”他嘲弄道。

  她暗忖,莫不是被她認出來不好意思?本以為有生之年再見他如大海撈針,沒想到恩人就在左右,她有些雀躍。

  “沒有身可相許,只有命可報答?!?p>  “什么意思?”他停下動作,終于肯轉頭看她。

  “我有兩個恩一個仇要報。你曾救我一命,我理當救你一命,還了你的恩情?!?p>  她真誠地直視他的雙眼,誰知他眉頭一動,臉上表情更冷三分,眼中波濤暗涌。把樹枝使勁往火堆里一戳,激出一片火星。

  “用不著你還!我手下猛將如云,還輪不到你舍命相救?!?p>  他冰冷的口氣澆得她滿腔熱忱一涼。她微惱,“你本性不是無情之人,何必說得如此絕情?”

  他冷聲道:“你又怎知我本性如何?”

  她大聲道:“因為你十年前救了我!你連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都愿意救,又怎么會是無情之人?”

  “十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多少東西!”他的眼變成兩汪冰冷的潭水,透著咄咄逼人的寒光?!安贿^短短一次際遇,你又能知我多少?十年前我不過恰巧路過,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救了你,你又怎知我當時心存善念?”他沉靜下來,一字一頓道:“人心難測,你還是不要信我的好!”

  她沉默不語,迎上他讓人敬而遠之的眸子,忽而唇角勾起自信的笑。

  “心存惡念之人不會提醒我不要輕信他?!彼Φ孟癫茸±匣⑽舶偷呢垼凵褡谱?,“我阿爹曾經(jīng)說過,正人君子都會討厭巧言、令色、匿怨之人。我看得出來,你并不喜歡唯利是圖之人,也不喜歡花言巧語之人,更是厭惡看人臉色行事之徒,因為你見到這些人,眼神會自然流露出厭煩,這點你騙不了人?!?p>  他幽黑的眸緊盯著她,神情莫辨。她紅衣如火,臉上掛著自信、戲弄的笑,上挑的鳳眼美麗動人。

  迢迢遙遙的記憶撲面而來。

  那年她一身紅衣黑馬等在門外,狠狠一跺腳,白雪四濺,嗔道:“爹,您怎么這么慢!”

  那夜她三兩下將木樁徒手釘在地上,抬眼發(fā)現(xiàn)他,沖他一瞪眼,努嘴向他示威,毫不示弱道,“我阿爹說,你們是貴客,希望你們多住些時日……現(xiàn)在我將樁子修好權當賠罪,你們一定要多留幾天!”

  那天她手握長刀拍飛刺客,提馬到他馬車旁,道:“我要去酅城搬救兵,請珍重。”他撩起車簾,見她紅衣似火,烈馬驍騰,卷起漫天風沙。

  他當時就在想,從未見過這么這么恣意昂揚、熱烈如火的姑娘。而事實上也是,自那以后十年,他再沒見過第二個如她那般的姑娘。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只終年守在寒潭下的妖怪,即使千百年孤獨也不覺得難熬。但那一年那一日,他在黑暗中見過火光,看見那奪目的光芒剎那照亮自己所在的潭底。他才明白,千百年的孤獨不過是為了等待這一天、這一瞬間的火光。

  可再見她時,他大失所望。她身上明艷的火光全然不見,從一個傲氣十足、刁蠻任性的天之嬌女,變成一個瞻前顧后、隱忍求全的亂世孤女。

  他故意屢屢激怒她,希望她沖破牢籠,變回那個熱烈如火的女子。不枉他一番苦心,多少找回些當年的影子。就在剛才,原本率真直爽、光彩奪目的她完全回來了,不懼他的冷眼冷語,直言相向。

  心砰砰直跳,他知道那是心動的聲音。

  望著她淡然而笑的臉,他想告訴她,其實他認識她,遠比她他從虎口下救她更早。

  戴鉉的一聲通報打斷了他的思緒。

  “夜宴開始了,公子敖請你與晏姑娘赴宴?!?p>  “走吧,今日真正的狩獵要開始了?!?p>  子奕站起來,一整面容,方才想起的事,還是留待以后有機會再告訴她吧。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