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矮小的中年男人站在山坡之上看著山下的風(fēng)景，身后竹林掩映，一陣陣涼風(fēng)送來爽意。
大好河山，卻不知道日后何人為主。
他穿著一件普通的布袍，腳上穿著一雙麻鞋，似行走山中的隱士，勝過像是個讀書人。
“舅兄?！?p> 楊世祿恭敬地站在一旁：“舅兄自西安府出發(fā)，一路辛苦，小弟已經(jīng)在南鄭備下薄酒，家妻……”
“當(dāng)年讀書之時，就想看看魏延所說子午谷可不可走，今日走過，才知道諸葛丞相高標(biāo)千古絕非無因。世祿，這幾年是我對不住你?！?p> 矮小的中年男人說話之間有著濃濃的川音：“這幾年東林中人屢有奏表準(zhǔn)備起復(fù)你，都被我壓住了?！?p> 楊世祿一時無言。
若不是這位舅兄，自己何必走得如此辛苦？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舅兄不必掛懷，此間只有親人?！?p> 楊世祿嘴上說道。
王應(yīng)熊看了他一眼，自己這個妹婿，生就一副水晶心腸，滑不留手，卻總是把別人當(dāng)成傻子。
如此又如何能長久？
“我此番回鄉(xiāng)，與新任陜西巡撫孫傳庭同路，他對你期待不小?！蓖鯌?yīng)熊看著山腳下的人間煙火：“我離京之前已經(jīng)拜托溫相，請他代我折沖，將你起復(fù)，后來聽說你在漢中的確有些功勞，便請他起復(fù)你為漢羌兵備?！?p> 漢羌兵備？
楊世祿絕對沒有想過自己會出任這樣的官職，漢羌兵備麾下掌管漢中全境，乃是整個陜西最核心的幾位地方官員，這等事情怎么會輪到自己？
“你是蔭官出身，官場上雖然打磨了幾年，但是有些事情還是看不透徹?！蓖鯌?yīng)熊看著楊世祿：“所以我前幾年把你壓了壓，你若是怨我，我也沒有辦法。如今我已去位，少不得要扶持你一程?！?p> 王應(yīng)熊看著楊世祿：“我攔你這么多年，因由便是東林二字。”
楊世祿看著這位舅兄，想不出來他為何今日這般打開天窗說亮話，到底是為什么。
其實有些話不必說的那么明白，有些話不講，大家心里其實心里也一樣明白。
“當(dāng)年錢謙益跟周延儒一起廷推入閣，錢謙益門生瞿式耜為他前后奔走，加上東林本就人多勢眾，本來周延儒已敗，然后溫體仁擬疏痛斥錢謙益為朋黨?！蓖鯌?yīng)熊回憶起當(dāng)年往事：“圣上問錢謙益是不是朋黨，錢謙益問答得體，圣上甚為嘉許，然而東林黨的旁人卻忍不住，跳出來彈劾溫體仁，一下坐實了朋黨?！?p> 王應(yīng)熊本人就是此事的親歷者：“其實本來周延儒也能算是東林一脈，錢謙益也好，周延儒也罷，但是溫體仁一封奏疏，東林便開始內(nèi)斗，周延儒入閣之后，延攬溫體仁入閣，溫體仁有引我入閣?！?p> “世祿，你要知道，閹黨、東林黨，只要沾著一個黨字，在圣上心里那都是一樣的?！蓖鯌?yīng)熊看著楊世祿：“而圣上，是很容易被人操控的。”
“我雖然不在京中，大概也能猜出溫相操作的手段。”王應(yīng)熊說道：“先叫幾位公公在生圣上耳邊念叨幾句，陜西無官可用。然后命人參劾我，連帶著把你也帶進去，然后事情差不多就成了。當(dāng)今圣上，視臣子如賊寇，有些事情，正著說還不如反著說。”
王應(yīng)熊一聲長嘆。
“舅兄費心了，以后少不得請舅兄提點。”
楊世祿一時也有些慷慨，他曾經(jīng)尚寶司司丞的活計，名義上是管理玉璽，其實玉璽都是內(nèi)廷的太監(jiān)們在管，他當(dāng)時的主要工作其實算是各種腰牌的管理員。
對于朝廷的風(fēng)波，為官的道理，他自然是清楚的，但是這等最頂層的環(huán)境如何操作，卻是在他能力眼界之外。
“漢中雖屬陜西布政使司，但是要走棧道，一次要過旬月功夫，一旦有事，指望救兵是指望不來的?！蓖鯌?yīng)熊看著楊世祿：“漢羌兵備道這個位置雖好，卻是三面臨敵。跟洪承疇敵對的闖、過等賊可以經(jīng)由棧道南下，盧象升所剿的高、張等賊可經(jīng)鄖、竹一線自東而來，川北土寇縱橫，你也是見識過了?！?p> 楊世祿沉默一下緩緩說道：“這也是建功立業(yè)的機會?！?p> “你我二人很是相似。”王應(yīng)熊聽到這里長嘆一聲：“都在功業(yè)二字上下功夫，這很好，很好啊。”
山風(fēng)送爽，竹影婆娑，一身布袍的王應(yīng)熊笑了笑，邁開步伐往山下走去。
“潛之的婚事，之前沒跟你通氣，你不要怪我。”
楊世祿搖了搖頭：“舅兄的苦心，我大概能夠明白?！?p> “過了年，便讓他們早日完婚，丁啟睿要轉(zhuǎn)任潼關(guān)道了。陜西三邊總督洪承疇與孫傳庭少不得要斗法幾番，你原本身處局外，現(xiàn)在人在居中，這里面你要仔細(xì)考量?！?p> 楊世祿看著王應(yīng)熊：“還請舅兄提點一二。”
“我與孫傳庭同路而來，也大概看過其為人才學(xué)。我在中樞，也見識過洪亨九的手段?！蓖鯌?yīng)熊沖著楊世祿說道：“我只有五字，助孫不助洪?！?p> 楊世祿點了點頭，王應(yīng)熊的判斷與他自己的想法差不太多。
“洪承疇與孫傳庭，皆救時之人。洪承疇似洞山古佛，孫傳庭如泰山巖巖?！蓖鯌?yīng)熊探口氣：“古佛看似可親，然卻不可靠。泰山高不可攀，卻是一國觀瞻所在。”
“孫傳庭剛到西安，其名為陜西巡撫，卻無一兵可用?！蓖鯌?yīng)熊笑了一聲：“這洪制軍給孫撫軍來了好一道下馬威啊?！?p> “這……”
楊世祿一時無言。
按照地方體制，陜西巡撫麾下可以節(jié)制固原、臨洮兩總兵，而固原總兵左光先、臨洮總兵曹變蛟乃是聞名的悍將。
洪承疇不愿意放人也情有可原，可他連一個兵都不給，這叫孫傳庭這陜西巡撫又如何作為？
想到這里，楊世祿不禁對洪承疇這位陜西三邊總督也有些腹誹。
“我不在漢中多作停留，你早日往西安那邊去，孫傳庭現(xiàn)在正是一籌莫展的時候，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p> 遠(yuǎn)處旗幟招展，楊淵領(lǐng)著一隊鄉(xiāng)兵卻是終于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