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平塘江一線大潮,得名于潮漲撲面若一線橫來,撞碎沿途景致,文人騷客視線只在潮頭上下,其余凡俗盛景再難入目。
“孤舟鐵笛風清,待萬里乘槎問客星?!?p> 寧州觀潮節(jié),便只在今日。
凝神看去,一線潮頭之上,一葉蘆葦微微蕩漾,隨著潮漲潮落而上下飄忽不定。
而那寬闊蘆葦正中,似乎躺著一個人?
看身形,似乎是一個青年男子。
平塘江大潮,一年只起一次。一次便起一日。日中,便是這潮水漲到最高點的時候。
日頭攀升到最高,觀潮百姓的興致,也節(jié)節(jié)升到了最高處。
平塘江觀潮亭圓臺旁,早有巫者載歌載舞,吟唱著不知流傳自何時的歌謠。
觀潮亭外,重兵團團圍住,往下看去,橫街貫穿南北。沿途十里市井商販,閑散市民聲聲叫賣,討價還價,端的是熙熙攘攘。
“一百年前有個刀客,叫什么來著?”寧靜王李守真躺在蠶絲軟塌之上,頭枕著一雙秀腿,一雙丹鳳眼微微瞇起,遙看大潮一線而來,身旁少女身著深色輕紗,圓潤如玉脂。
“回王爺,盧玉象。”大漠第一刀客刀不離身,拱手站立一側。
快刀莫平,寧靖王府第一門客。
十年前大漠第一殺手,十年后大漠第一刀客,十年來卡在七重樓未得存進。
然而坊間傳聞,若是莫平身前對手在八重樓之下,分生死之在一瞬之間。
“一刀斷江,抽刀斷水水不流?!崩钍卣嫘χf道,“都是一刀宗門下山弟子,你殺了那個小子,需要幾刀?”
“兩刀?!蹦较騺砗芎喍蹋瑓s多說了一句話,“如果他不是躺著的話,就是我躺著了?!?p> “哦,你認識那個煞風景的小東西?”李守真坐起來,潮頭越來越近,他眼里那個躺在蘆葦之上的身影便越來越清晰。
莫平搖搖頭,那個身影幾乎是憑空出現,他并非那道家中人,隔著百里之遙,他幾乎感受不到那人身上的任何氣息。
“兩刀斷江?”
“可以?!蹦綗o需蓄勢,直接大踏步走出那門外,踏空而起,似是凝空虛渡的神通,只是一瞬之間,氣勢便攀升到頂點。
水劍仙屈遠曾斷言,八重樓便望斷了人間風景。而七重樓,就卡在望斷與不望斷之間。
望斷人間風景,了無牽掛,便可以直入八重樓。而望不斷人間風景,便只能強行“裝作”自己已經望斷。
莫平此生望斷無望,只在打磨手中一刀,因此也是“強裝”望斷。
莫平手中刀如同與人合為一體,畢生功力斬出一刀,刀出如白龍入水,攪起滾滾巨龍。胸中真氣流轉不歇,一氣流轉八千里,又斬出一刀。
兩刀卻并非僅僅兩刀而已。
其后一刀化作掀起八重巨浪,一重高過一重,最后一層幾乎與那潮頭平齊。
一百年前,盧玉象一刀斷江截流。
莫平今日兩刀化作九刀,再次斬盡天下風流。
可惜,吳憂并不是前來尋覓風流的,那巨潮之下,藏著一條修行三百年,修為接近修士九重樓的蠻獸水怪。
吳憂在那寬闊蘆葦之上刻下符陣,躺在那潮頭,待得潮頭落下再說,盡量不對百姓產生影響。
可惜李守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也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
“哎?!眳菓n伸了個懶腰,嘆了一口氣。
那兩刀掀起的巨浪倒沒有分開一線潮頭,但卻斬落了吳憂的符陣。
一線潮仍是滾滾而來,而在那浪潮之中,滲出血水,空氣中彌漫起魚死掉多日堆積而出的腐臭味道。
“太聒噪?!眳菓n怎么也沒想到李守真竟然會因為他躺在那潮頭之上,讓那七重樓的莫平對他出手,無奈地搖了搖頭。
禁制大開,一線潮頭之上,鉆出一個巨大的龍頭,身上覆蓋閃爍磷光的乳白色鱗片。
“妖怪!”有眼尖之人一眼看到大聲呼叫,奔走相告,人群之中,亂作一團。
“七重樓?!蹦绞盏?,心下大驚,不見人影,還以為是那青年男子被激怒化作了大妖,連忙退進那涼亭之內。
“王爺,七重樓大妖,快走?!蹦侥樕棺?,眉頭幾乎擠到了眉心正中,眼神中慌亂幾乎要遮蓋不住,“七重樓。”
天下妖物,以五重樓為界。每高出一重,視為高同境界修士一重,重重遞增。
因此此七重樓大妖,已經相當于人類修道頂端的九重樓存在!屹立于人間巔峰。
大妖出世,往往擇人而噬,吞噬飽足之后,便“功成身退”離去。若不是吳憂及早發(fā)現,已經釀成大禍。
大節(jié)之內,出現蠻獸大妖,乃是大兇之兆。
那腐臭氣息如同瘟疫彌漫開來,棄了攤位不顧的小販,抱著孩子的婦人,挑著行李的行腳商聞之即陷入假死狀態(tài)。
大妖身上腥煞之氣,常人聞之即會暈眩,昏迷!
那李守真心下大怖,卻逃也逃不過。那近衛(wèi)軍輕鎧甲士也與常人無異,成片暈倒在地。
“安分點兒,你要不和我結契?”一線潮持續(xù)前涌,那蠻獸水龍只露了個頭,便再也不得往前探出半寸,“或者,你乖乖回去?!?p> “我那兄弟?!?p> 一線潮滾滾向前,馬上要經過那觀潮亭旁,吳憂斜眼看著那莫平,莫名生出幾分感慨。
“如果你那兄弟有本事,也不會讓你被我抓住?!?p> “我行得端坐得直,矜矜業(yè)業(yè)維持水運,到了化形的節(jié)點,吃兩個人不過分吧?!?p> 這七重樓白蛇化形,所需要人肉精血,何止幾個人,幾十個人恐怕都填不飽他的肚子。若是吳憂不在,吃了這觀潮臺上所有的百姓都不算多。
“所以到現在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啊,你不應該實力不濟被我打死,應該被自己蠢死?!眳菓n蹲在那龍頭之上,重重敲打著它的頭,“本來想著關你一會兒,等過了這觀潮臺再說?!?p> “哪兒這么多廢話,是殺是剮隨你的便?!边@乳白大蛇死到臨頭,仍是十分硬氣不肯低頭。那腐臭腥氣,正是它在那符陣之內掙扎,將自身攪得血肉模糊,水中陰物啃噬而成。
“你要是一般水怪,我也不會和你廢話。咱倆做個交易。”吳憂語氣驀然變得溫和許多,輕聲道,仿佛誘騙一般,“我送你去龍虎山,做一條真正的惡龍。”
“我真不是惡龍!”白蛇愈加惡狠狠道,“我是一條好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