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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度

第五十六節(jié)

長安度 大夢想家菲比 4155 2020-06-12 22:00:00

  “娘娘,”暮色下,亭秋喜滋滋地奔了過來,手里順帶捎上了小廚房做來消食的小糕點:“娘娘,煜王殿下回府了。”

  彼時她正窩在白玨閣水榭涼亭里吹涼風(fēng),暮色下的半月在小湖上一點點露出模樣來。水榭涼亭里的小桌子上擺著一桌子精致又好聞的菜色,諸如麻辣肉丁、水晶肘子、蝦仁餃子,都是她愛吃的布置。

  她捧著一碗小廚房今晚用來孝敬她新近進的一條白鱔魚,說要給她做道白鱔魚湯補補身子。她覺得這碗用來孝敬她的白鱔魚湯做得十分香甜,也十分有頭腦。白鱔魚的魚腥味被湯里切得薄薄幾片的姜片遮掩得老實老實的,湯里又甚是貼心地放置了幾片她甚是喜歡的,蓮花池里的蓮藕做佐料,襯得原本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一碗白鱔魚湯,也做得十分中有八九分不凡的上品。

  她覺得甚是合她的心意,也甚是喜歡。

  見亭秋急急忙忙喜滋滋地跨過白玨閣的門檻趕到水榭涼亭來將她那一整日頭來都未曾見到首影的,她的夫婿煜王殿下方才回府的消息報給她聽。說是煜王回府以來卻未曾見到什么欣悅歡喜的臉色,也并未直接奔往府上南面那新辟出的院子去瞧一瞧她新近為他收的這個梁侍容,只不過一股腦地鉆回了自個兒的書房,直到現(xiàn)在都未曾從書房里出來。

  聽完,她捧起那碗甚是香甜的白鱔魚湯一鼓作氣飲得干凈,魚肉軟糯,合著濃郁卻不至甜膩的湯頭,很是讓人上頭。

  她站起身,臨走前還不忘捎帶上一兩塊小廚房的點心。今日做來給她消食的是前幾日她便嘴饞說想嘗一嘗的酸梅糕和紅棗奶糕,酥脆軟糯的點心做成一個個花骨朵的形狀,確實很惹人胃口。

  今日下來王府內(nèi)庭里倒是熱鬧得很,來來往往的奴仆雜役并未見到誰空手來來往往于芣苢苑和王府南面新近辟出來的那處院子之間。這一番吵吵鬧鬧之下,白玨閣作為煜王府里當(dāng)家主母的屋子,反而成為了在這亂糟糟形容的內(nèi)庭里,最為閑散無事的一處院子。

  梁芙蘭升遷的事,自然有亭秋和邢塵他們幾個來倒騰倒騰。若不是有什么非要讓她知道,或是什么其他牽涉廣泛天大的要緊事,通常憑借亭秋和邢塵兩個,便足以將這亂糟糟又毫無章法的局面收拾妥帖。

  是以這一來二去,倒也沒什么要緊事情再鬧到她跟前說項。

  她雖然當(dāng)場賜給了那懷著肚子的小丫頭一個侍容的階品,讓她有個身份在這府里借以依傍,不至于落人下乘,惹人閑言碎語在背后亂嚼舌根子。可這小丫頭畢竟到底出身不高,莫說要入府做小娘子了,就是要給煜王做通房小妾,不入祖籍的那種,格調(diào)也未必夠得上。

  她這一番破例,既是說破例了,自然也做得不是很合得上禮法。可既然梁氏肚子里懷的是煜王府里的子嗣,又是煜王府這些年來的第一個孩子,便是她往后膝下也需要看顧的長子亦或長女了。既然這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份都如此尊貴非常,這孩子的母親,又如何只能做個無名無分,只不過是侍奉安侍儀娘子的一個小婢子?

  正想著,轉(zhuǎn)瞬間她便攜著亭秋和梳茶兩個停在煜王的書房門口,掩著的書房門外三兩個小廝內(nèi)侍見了她過來,為首的那個便甚是識時務(wù)地三兩步進去給她通報一二。

  也沒等多久,方才那進去通報的小廝便躬著身子給她拉開書房的門:“娘娘請?!?p>  煜王府這偌大的府苑中若是說得上哪里看守的人為數(shù)最多,哪里明里暗里一層層遞進的暗影侍衛(wèi)最多,這煜王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多少庭樓閣屋,便只有煜王的書房才能有如此的戒備。

  “如此深夜,王妃還想著來看一看本王,倒是讓本王倍感榮幸?!币娝ち诉M去,他便招退了在自個兒跟前報事的周嶸暝,頗為閑散地坐到書房的主座上。

  她走了過去,瞧見桌子上擺著一些看上去筆鋒剛劍的字,用來落筆的宣紙鋪滿了案桌上,零零散散地,倒是看不出個章法來。

  “這是……”她瞥了一眼,見這一副宣紙上的字跡似乎似曾相識,卻也不是眼前人的手筆,煜王的字跡沉穩(wěn)有力,卻唯是鐘情于瘦金體,這也是朝堂眾臣乃至市井之間茶余飯后的談資。就連她也覺得,他這樣的筆風(fēng)拿來些瘦金體有些不倫不類的味道。

  可這宣紙上的筆跡,確實字字宛轉(zhuǎn)悠揚,深切剛劍。她從前還在西夏,還做著西夏的傾陽長公主之時也是瞧見過的,這樣的字體,她想了想,唯不過想到了一人。

  “這字,臣妾此前在西夏時見過,”她走過去,拿起一副來細細端詳:“蘇先生不僅才情絕佳,上好的幾句詞更是廣為流傳。可要說在書畫筆墨里,蘇先生也是在這里面占有一席之地的?!?p>  “哦,”他嘴角含笑,也靠了過去:“王妃什么時候也曾要來蘇子瞻的字來端詳,如今才想得起他是這樣的字跡?”

  “臣妾雖是一閨中女子,但也十分敬仰蘇先生的才情。今日竟然在殿下的書房中見到昔日平日里來若是無事便常常誦讀的字跡,顯得有些親切?!彼龑⑹种械男埧戳擞挚矗骸翱蛇@一則,臣妾倒是從未瞧見過。這則的詞句筆鋒都不算絕佳,殿下為何獨獨收藏這一則?”

  “這一則,便是近些日子以來,蘇子瞻惹禍上身的根源所在。”煜王說:“蘇學(xué)士的此一則《湖州謝上表》到惹得御史臺一邊倒地參他將他參得要命。蘇子瞻本就沒什么背景,當(dāng)年承繼了歐陽修的風(fēng)范,耿直進言絲毫無所畏懼,無形中自然得罪了許多人?!?p>  “那些人不過見風(fēng)使舵罷了,本王雖然覺得此人很是了得,能當(dāng)大任。可御史臺眾目睽睽之下,本王也甚是難以相護?!?p>  她早就聽聞蘇軾蘇子瞻的盛名。當(dāng)年北宋改革題考風(fēng)氣,題考文章但求實用,而不是華于表面,這在當(dāng)時可真真算得上是北宋學(xué)子的一大挑戰(zhàn)。題考風(fēng)氣難改,當(dāng)年蘇子瞻從眉山上京趕考,文章樸素?zé)o華,卻字字珠璣,堪堪為當(dāng)時的一代佳話。

  雖然當(dāng)時她尚且未曾出生,可蘇子瞻的文采學(xué)識是真的與眾人不同,且獨立于世。這等奇人,她也是敬仰許久的。

  “蘇學(xué)士此案,早已經(jīng)在汴京城里傳得沸沸揚揚,就連酒樓茶館也頻頻借此排戲。消息四通八達,就連臣妾也有所耳聞。”她輕聲開口:“此案直通天子圣聽,又正經(jīng)從御史臺中書令壟斷言路,這樣一來,即便蘇學(xué)士有天大的冤屈也無濟于事。朝堂上各執(zhí)一詞,御史臺又沆瀣一氣,若是殿下出面做保,反而會落人口實,引旁人無端猜忌殿下有延攬?zhí)K學(xué)士之心?!?p>  蘇軾的才名人盡皆知,才情又得天下民心,又得宋帝重用。御史臺眾人一向同皇帝叫板,蘇軾的個人秉性又十分放浪不羈,頗有些當(dāng)年歐陽修的風(fēng)骨在,自然也將蘇軾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非要處之而后快才好。

  這樣的情形下,蘇軾人微言輕,又并非對朝廷有些實質(zhì)性的貢獻,若是有一兩個朝廷上看不過的官員為蘇軾講情,倒也沒什么,頂多不過是愛才惜才之心,不忍蘇軾受過多的斥責(zé)。

  可若是連近來朝堂上權(quán)勢鼎盛的煜王殿下都出面為這等一不對朝廷有功,二又有把柄落在御史臺手上的當(dāng)年題考的榜眼說上三兩句話,更甚再為蘇軾出頭,那御史臺必定會借此事抨擊煜王有延攬?zhí)K軾,想將之納入麾下結(jié)為朋黨之心。

  “臣妾知曉殿下愛才惜才之心,也心生佩服,”她輕聲說:“可這事,若殿下當(dāng)真是為蘇學(xué)士好,那最好充耳不聞方是上策。臣妾覺得,陛下也不是個薄情寡性之人,最多也不過判蘇學(xué)士一個不敬天子,貶黜流放之罪。到時候,臣妾再著些人為殿下一路打點,定能將蘇學(xué)士送到一個好山好水的閑散之地?!?p>  他看向她,目光柔和:“那就有勞王妃了?!?p>  “好說,不過臣妾今日這么夜還來叨擾殿下,卻并非來干涉殿下政事的,”她笑笑,同他再行了個禮:“梁氏如今懷著孩子,臣妾早些時候匆忙在芣苢苑給她封了個侍容的位份,一來是為了彰顯她煜王府長子女之母的身份,二來便是尋個借口讓她從芣苢苑里搬出來,能得個清閑的環(huán)境好好養(yǎng)胎?!?p>  “不過府里的下人婆子們,臣妾此前未曾想到有這么大的變故,將閑雜人等都遣散了出去。尋來尋去,覺得還是讓我身邊的女使出去采買方為上策?!彼f:“府里南面一直荒著的院子,臣妾已經(jīng)著人去辟了出來,臣妾親賜院閣以‘碩莪’為名,殿下以為如何?”

  她一席話出來,那廂煜王原本平靜沉穩(wěn)的面容卻突然一動:“你方才說,梁氏……如何?”

  “殿下不知道嗎?”府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原以為依她這便宜夫婿精明且多疑的性子早該入耳聽到了一絲絲的風(fēng)聲:“梁氏,芣苢苑安侍儀身邊的侍寢奴婢,她懷了殿下的孩子?!?p>  話尾剛落地,眼前人冰冷得凍人三尺的面容卻忽然一一龜裂。他原本平穩(wěn)沉靜的形容變得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然后到之后的難以置信再到最后的喜不自勝,一套表情讓她意外,也詫異不已。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同她露出這般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你說,本王有孩子了?”他一喜,眉間也舒緩了許多,抓著她的肩膀十分激動的形容。她眼前一滯,被眼前人如此意料之外的反應(yīng)惹得不知說什么做什么才好。她還呆立在原地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下一秒玄衣玄袍的男子卻猛然一頓抬腳喜不自勝三兩步踏出了書房。

  書房中的燭影搖晃,煜王臨走時,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臉上徘徊。在若影若現(xiàn)的燭光中,她清楚地看見他臉上那掩蓋不住的喜悅和神情,是她從未見到過的。

  原來他一直渴望有個孩子。

  原來,得知自己喜歡的女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也會如此開心。

  她從未料過,也從未見過。只當(dāng)他對事事都如此冷情冷心,她從未從他的眸中見過柔軟神情的一面,也以為他生來就不曾有這樣一面。

  她原本以為,他甫一回府未曾露出什么欣喜若狂的神色,也并未直接奔向碩莪苑去探一探究竟,足以證明他不在意這出身卑劣的小婢子,也不在意這小婢子腹中的孩子。她方才聽到亭秋報給她聽之時,心里還隱隱約約有些慶幸和歡喜,卻不成想,他那時候,還不曉得他已然有了個孩子。

  本來,她也不曾想過會如此在意??蔀槭裁?,自己會如此介意……

  “娘娘,”亭秋拉著梳茶從一邊的角落里走了過來:“娘娘,殿下已經(jīng)走遠了,咱們要不要跟上去?。俊?p>  “跟上去做什么?看人家闔家團圓鶼鰈情深嗎?”她苦笑一聲,心里發(fā)苦苦得有些疼。

  “娘娘……”梳茶靠過來,攙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既然殿下去了碩莪苑娘娘不想去,咱們便回白玨閣吧?!?p>  “也好?!彼跏瞧D難地從臉上擠出一抹笑容,這笑連她自己都覺得十分可笑,又何況跟在她身邊已然許多年頭過去的貼身婢女梳茶和亭秋她們兩個。

  自自家娘娘嫁入北宋汴京城煜王府上后,自家娘娘那拜過天地拜過君王的正經(jīng)夫婿煜王府的主人煜王殿下可一步都未曾踏進過她們娘娘居住的白玨閣。一開始自家娘娘也從未在意過,依舊該做什么仍舊做什么,將那些從未受過的不滿和委屈都盡數(shù)吞進肚子里,從未表露于人前。

  就連她們這些下人女使也覺得自家娘娘十分的可憐,十分的可惜,十分的委屈。也覺得自家姑爺是個十分冷情也沒有心的人??山袢?,卻讓自家娘娘親眼瞧見了這一幕這一情景。

  她也是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才終于知曉了這些道理。這些男女情愛之事,原來并不如話本上說得那樣你情我愿便能終成眷屬。

  原來他并非無情無心。只不過從未將她放在心上罷了。

  而她,終于曉得。可心里卻依舊發(f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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