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奴婢不明白?!本氒频钔?,梳茶一路上默不作聲跟在她身后垂著頭:“娘娘今日來,不是打算要好好地治一治這個閆賢妃的嗎?怎么這么容易,便叫她逃脫她應(yīng)該承擔(dān)的罪責(zé)?”
午后的艷陽下,日光照得她們主仆兩個身后拖了一縷絲絲長長的影子,勻稱非常。她一身鵝黃色常服略過花叢簇生之處,面容精致且優(yōu)雅從容,倒是絲毫都看不出來方才她剛剛辦了件大事。
出宮的一路上有不少宮女內(nèi)侍們都認(rèn)出了她來,路過她的人個個都十分恭敬地同她問安,也有個把想要套一套近乎的,捏著擔(dān)心她迷路或者想要借此機會傍上她這個高官顯貴來給她領(lǐng)一領(lǐng)路的心理同她搭上那么一字半句的話。
不過她雖然認(rèn)路的本事不佳,可畢竟是宮里的路,來來去去彎彎繞繞也不過那幾個花樣,何況她方才入宮之時根本沒有她同閆賢妃說的那樣,什么特意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亦或是去貴妃處同貴妃娘娘嘮家常,本就是直接往練芷殿奔來的,絲毫沒有在別處耽擱。
梳茶慫拉著腦袋跟在她身后,這日頭曬得她又悶又熱的:“娘娘莫不是礙于鑄藍(lán)公主和襄王殿下同我們煜王府的交情才在此事上給閆賢妃留了些慈悲心腸?”梳茶壓低聲量,那聲量低得只有她們主仆二人才聽得清楚:“可就論此事而言,娘娘顧忌同閆賢妃她們家的交情,那閆賢妃可絲毫沒有顧忌咱們煜王府的臉面啊。況且,若是此事被旁的什么人捅了出來,那豈不是又要將咱們煜王府給坑了進去?!?p> “你覺得,還會被什么旁的人給捅出來?。俊彼p輕一笑,是真的覺得有些好笑:“煜王行事周全,既然他做過想裝聾作啞,放過閆賢妃的打算。那往后收尾的事情,他自然會處理得干凈,自然不需要咱們費心。”
“放過?殿下……可曾說過要放過閆賢妃?”
“不然你以為?”她說:“若說此事煜王沒有想過酌情處理,那依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將此事全權(quán)交由我一個婦人來定奪。其實細(xì)細(xì)想來,這畢竟是他們家的家事,雖然邢塵遇險,可到底殿下也受了傷,也折了些人馬。我細(xì)細(xì)想來,論損失,咱們可沒有煜王損失多。既然他們都可以安然揭過此事,我若是再不依不饒,豈不顯得落人下乘?”
七夕那夜煜王將她拉入宸櫚齋同她講明了這些重重迷霧下的所謂真相之后,她也的確思索了許久。思索的除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事無巨細(xì)地想了個明白之外,也思索了他將此事全數(shù)講給她聽的用意。
單論此事,在未曾牽涉到同鑄藍(lán)之間,同襄王趙祈洲之間的手足之情前,閆賢妃籌謀算計的此事若是當(dāng)真成了,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會給她的那位英明神武的夫婿一個重重一擊??墒虑槿羰翘枚手亟野l(fā)出來,未必也就對煜王有利。
眾所周知,閆賢妃親子,襄王趙祈洲同朝堂上翻手為云覆手成雨的煜王趙祈洵交情好得跟什么似的,而宮里閆賢妃娘娘的親生女兒十二公主鑄藍(lán)這幾日又頻頻往煜王府上跑也同西夏年初時方才嫁過來的,煜王府的正妃李氏交好。若說襄王母妃親謀造反之舉,襄王自不必說,依照宋帝殘忍多疑的脾氣秉性,恐怕煜王也難逃罪責(zé)。
這樣的大前提下,她那個英明神武的夫婿自然希望此事千千萬萬能息事寧人,最好便是在牽扯的人為數(shù)不多的情形下,能夠安撫好閆賢妃一黨。眼下,徹底解決此事才是最要緊的事。
“方才我在練芷殿中,讓賢妃娘娘從此削發(fā)代首,向父皇自請削去封號,在城外佛寺里吃齋贖罪,以長伴青燈古佛為名,徹底離開汴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她嘆了一口氣:“鑄藍(lán)和襄王殿下,興許一開始不能接受。可他們兄妹兩個性格單純直率毫無保留,一直被閆賢妃教養(yǎng)著,難免之后會形成威脅煜王殿下的一股勢力?!?p> “襄王殿下和煜王殿下是親兄弟,我同鑄藍(lán)雖然不是親人可鑄藍(lán)卻處處敬重我,信任我。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汴京城中的煜王府和襄王府,日后會是劍拔弩張的形容?!?p> 梳茶想了想:“可殿下,那閆賢妃如此狡猾歹毒,她可會聽娘娘的?”
“你啊?!彼D(zhuǎn)身,瞧了瞧梳茶那腐朽的榆木腦袋:“縱使人心大不相同,可世間父母愛子之心大致相同。閆賢妃一心為襄王殿下著想,才擺了那么大個戲臺子,就連自己的身價性命也搭了進去。她寧愿卸掉自己一條胳膊賠我,也不愿我怪罪于襄王殿下和鑄藍(lán),足見其愛子深切之情。她既然這樣愛她的孩子,自然也會懂得我說的這一套辦法,是如今唯一可行之法?!?p> “奴婢明白了,娘娘本就沒打算管閆賢妃怎么樣。她雖然傷了邢塵,可也是被逼無奈?!笔岵枇巳坏攸c頭:“既然煜王殿下不打算追究此事,娘娘也沒道理咬著不放?!?p> “你明白便好?!彼残πΓ骸澳愀腋俗罹?,可最沒長進的也是你,也忒沒出息了?!?p> 梳茶憨憨樣地笑笑,見四周沒有什么人便靠了過來:“奴婢不過只是娘娘身邊一個奴婢,奴婢要什么出息啊。我家娘娘最有出息,那奴婢跟在最有出息的主子身邊,沾一沾主子的光也是很有出息的?!?p> 梳茶一臉乖巧狀地跟在她身邊,她一路看著自家娘娘如何爬到今日這番地位和又是如何有今日這般萬夫莫敵的氣勢和名望。在她心里,自家娘娘的的確確便是這世上最是有出息的人物,娘娘千里迢迢嫁過來做一國皇妃,倒是折了娘娘的身份,委屈了自家娘娘。
“油嘴滑舌。”她又被這小丫頭片子逗樂:“話說回來,你主子你娘娘我,今日早些時候方才吃了一兩塊糕果吃食,現(xiàn)下,呃,有些餓了。待會兒回去便讓小廚房送幾個辣子雞,清蒸螃蟹來給你主子你娘娘我嘗一嘗。”
“好嘞,謹(jǐn)遵娘娘教令?!?p> 今日解決了一樁她自認(rèn)為十分了不得的大事,心里有些滿意,自然喜形于色得多。要說她怎樣將此事解決得面面俱到,絲毫沒有落人口舌的余地,便是一來徹底將此事從閆賢妃處了解,也絲毫不連累煜王府上上下下。最重要的,便是還保全了練芷殿同煜王府的情分,也保住了鑄藍(lán)和襄王殿下。
軟轎落地,她喜滋滋地進了府。果然心情一好了起來,倒是見什么都看得十分喜氣洋洋一片。
“娘娘,你可回來了?!鼻澳_方才踏進白玨閣,她站得遠(yuǎn)處的時候本就瞧見亭秋那一來一回踱步又不安的形容,還未曾細(xì)想,那廂亭秋果然瞧見了她,皺著一雙好看的眉迎了過來。
“雖然我是一大清早便出了府,可你也不用那么興奮地迎我回來。都教導(dǎo)你們要沉住氣沉住氣,多大的喜事都要憋在心里將它想成個不悲不喜的消息,才能練就一身從容不迫的樣子來?!彼龓撞阶哌^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窩在涼亭里了。
今日陽光的確大,可所幸今日的風(fēng)吹得倒也算是涼快。她窩在涼亭里,見著小院子荷塘里的幾只錦鯉正歡快地?fù)潋v著一躍一躍的,大熱天的倒也算是很有活力,是幾只刻苦的錦鯉。
正賞著白玨閣小院子里的景色,亭秋握著茶壺給她添茶的手一抖,大半壺茶水就如此不慎地灑了出來。
亭秋好歹跟著她跟了許久,亭秋到底不似梳茶那般毛躁又禁不住事,如此慌里慌張的形容倒很是難得。她自然心中察覺有異樣,正要開口問。那廂灑了茶水,眉眼里倉皇失措形容的亭秋二話不說便跪了下來在她跟前,還不等她這個做主子的說上三兩句話客套客套關(guān)懷關(guān)懷,亭秋倒是一鼓作氣全招了。
從亭秋語氣里支支吾吾的形容來看,這其實不算一樁大事,亭秋有些夸張了些。亭秋說的是今日一早,這小丫頭的主子她便急急忙忙地進了宮去會一會閆賢妃娘娘了。緊接著公事纏身朝中事務(wù)繁雜的煜王自然也去了南郊大營理事,不在府中。
本來也是好好的,畢竟煜王不在府中的時日多了,女使下人們也心里清楚,不敢出什么大亂子來惹頂頭上司煩心。說到底,若是惹了什么亂子鬧到府里主子跟前來,對他們也沒什么好處。
原本一切如舊,就好似這之前許許多多天一樣??勺晕鐣r過了,芣苢苑那邊卻徹底熱鬧了起來,女使下人們都紛紛自主地圍在芣苢苑周圍伸長脖子拼命往芣苢苑里頭瞧一瞧聽一聽。煜王原本便是個嚴(yán)肅冷情之人,煜王妃她還沒嫁過來之前不說門風(fēng)嚴(yán)謹(jǐn),也是井井有條絲毫不曾見過紛亂景象的。自從她當(dāng)家做主這煜王府內(nèi)庭里的事情之后更是雷霆手段,絲毫不見有任何不軌之處。
可今日午后芣苢苑的景象倒是煜王府這些年來最為熱鬧最為落人口實之景。說的是芣苢苑一個侍奉端茶倒水布菜的小婢女,不知何故今日給安侍儀午膳布菜之時,也不知做了什么,突然惹得芣苢苑做主的安侍儀大怒,口口聲聲要取了這個小婢女的小命。
“她們還說……”亭秋跪在地上,躊躇了一陣:“她們還說,今日安侍儀的午膳里有一道酸辣水煮魚,那小丫頭見了魚腥味便一陣陣干嘔,許是,許是有孕的癥狀?!?p> “有孕?”梳茶站在她身后,冷笑了一聲:“哼,她安侍儀自己不看好自己的婢女,任由她隨意與外男茍且,懷上了孽種,也是他們芣苢苑自個兒的事情,同咱們娘娘又有什么干系?”
亭秋依舊跪在她跟前,先抬頭看了看她的臉色:“奴婢聽說,奴婢聽說,那孩子,許是,許是咱們殿下的。”
“啪”一聲,她手里原本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握著的茶杯突然碎在地上,摔個面目全非,茶杯里的茶水灑在她的腳邊,她一愣,全然沒留意到腳底濕了一片。
梳茶和亭秋忐忑不安地抬眼瞧了瞧自家娘娘,只見自家娘娘原本一張似雪的臉色原本被午后的烈日曬得有些紅潤,難得地有且氣色透了出來??呻S著青瓷做的茶杯碎落在地上,她的臉色漸漸地又是蒼白如白紙的一番形容。涼亭里一片詭異的氣氛,原本炎炎烈日當(dāng)空,卻絲毫不見暖意。
在她的印象里,煜王絕不是個流連于女色的一號人物。自她入府以來,除去大婚那一夜,他待她如何,她以為她看在眼里看得一清二楚。她以為,他從未對她表露過真心,可他信任她,他了解她,他對她一向真誠。
他們兩個正經(jīng)的夫妻,尚且也不過拼了個貌合神離的模樣??伤麉s同芣苢苑的一個婢女有了孩子?這么大一個巴掌打在她的臉上,可打的實在響亮。
現(xiàn)在看來,也僅僅不過如此罷了。想必是他將她視做他的王妃,煜王府的女主人,卻從未將她視做他的妻子。
等了半晌,涼亭里諸人依然慫拉著腦袋,自家娘娘這樣一副明顯有些受傷的模樣,誰又能受得住?誰又敢做那個最先發(fā)聲的人?涼亭靠欄邊,她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領(lǐng)著一行人直往芣苢苑的方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