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了方才大殿上鬧得的那么一出,她很是郁悶地一口接一口喝著酒。
她要使的手段,不能太狠,會失了兩國邦交的情分和臉面,也不能太過不狠,又會失了效果。這火候溫度要拿捏得剛剛好,又不會毀了她同她那所有人都內(nèi)定的夫婿北宋朝煜王殿下之間的人情。
唔,這樣看來,還頗有些難度。她覺得她要細細的籌謀才行。
上座的皇后看著自家皇長姐傾陽長公主一杯接一杯喝得如此暢快:“皇姐好雅興,這得之不易的葡萄酒又不是來給皇姐解悶的,皇姐何故一杯接一杯喝得如此凄涼。”
她放下酒杯,自然不能說是因為和親使團的緣故。如今北宋來和親的使團正正坐在大殿的最尾端賞宴呢,這樣明明白白開門見上地說出來,也太不要臉面了。
她端起酒杯:“古人曾說,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臣只是有些想不通的,一想不通便不留神飲了一杯,再想不明白便再飲一杯。難不成,若是我喝醉了醉倒在此處,娘娘還會取笑臣不成?”
她覺得她又做了些孽。佛說不得打妄語,她這一來二去的打了多少妄語她細細算算都理不清。她那一肚子壞水,自然都不能全倒出來。那一壺壺的葡萄酒里到底有些什么樣的道理,她覺得她并沒有曉得的如她所說的那么清楚。
她覺得,也只能為孽了。
“自然是不會。”皇后笑笑:“不過,皇姐有何想不通的,不妨同弟媳說說?”
她想了想,覺得這個時辰,是時候該撤了。她本來就是極不喜歡這樣子的宴會,群臣聚首,左側(cè)應(yīng)付了又怕說冷落了右側(cè),右側(cè)照顧了又怕說怠慢了左側(cè)。再繼續(xù)坐下去,誰來敬怎樣的酒,說怎樣的祝酒詞,她也不能夠推脫,不如早些閃人為好。
“一些無聊心事,就不說與陛下與娘娘嘲笑了,”她站起身,行了個禮,意欲遁了:“不過我酒量淺,方才不留神喝了不少。若是真的醉倒在陛下宴客的延暉閣,倒是很失體面,臣就先行告退了。”
“誒皇姐,”皇帝見著自家皇姐好似是真的要走,匆忙地要攔:“今日既然是寡人邀皇姐赴宴,自然當由寡人差人送皇姐回府方不算失了皇家的體面??苫式隳憧?,如今寡人身邊也差不出個可靠的人送一送皇姐,不如皇姐就先在皇后的偏殿歇一歇,待寡人著了幾個懂事的,一路上照顧伺候皇姐,再送皇姐回府不遲。”
“陛下不必如此客氣了,我身邊有十分得力的女使和侍衛(wèi),定能照顧好伺候好臣。”她說。說完又行了個禮,下一步又要走人。
可皇帝似乎鐵了心,聲量也不自覺提高了些:“皇姐才是客氣,皇姐不想讓寡人送一送皇姐,是想讓寡人失信于皇姐嗎?”
皇帝這句話的聲量有些高,她本不想如此高調(diào)地離開才會趁皇后娘娘小小關(guān)懷關(guān)懷她之際想要借口偷偷溜出去??商蒙系陌俟偎坪趼犅勆献辛诵┰S動靜,都八卦得豎起耳朵想聽一聽。堂上頓時鴉雀無聲,就連獻著舞穿著薄紗的美人也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她覺得她有些下不了臉面,數(shù)十年都沒有如此下不了臉面過,于是又行了個禮,很是尷尬地開口:“好吧,那臣只好叨擾皇后娘娘了?!?p> 說完,那邊皇帝又笑了,笑得何其燦爛何其心滿意足。堂下的文武百官皇親貴胄們覺得沒有什么熱鬧好看,又繼續(xù)東扯西扯地談笑風(fēng)生了。
她拉著梳茶和容止兩個,甚是踉蹌且倉皇地逃出了延暉閣。
御花園距離皇后的青鸞殿,著實也很遠。大晚上的她眼神也不是很好,足足繞了半個時辰才在宮里找著了去青鸞殿的路。
沒想到他們皇帝陛下借口說手下的人都不閑著,也沒有懂事可靠的,可青鸞殿的偏殿卻好似早些就事先備好的那般,香爐被子茶水什么的都備的甚是齊全。她覺得很是滿意,這些宮女太監(jiān)們也很是懂事。
唔,這樣一來,似乎比起在宴席上的左右為難,在皇后的青鸞殿內(nèi)混過一個晚上,也是極好的。
她靠在屏風(fēng)前的矮塌,有些困意。
就在她打著瞌睡很是費力地睜著一雙眼睛之時,她正打著瞌睡的皇后宮偏殿里的那扇大門卻突然猛地打了開來。
一個看上去醉意甚濃,踉蹌著腳步的,先前被晉封的朝堂新貴憐國侯府的公孫將軍滿臉通紅地醉倒在門邊。
“殿殿殿下,那是……”梳茶一驚,輕輕拉著她的衣袖。她也是一驚,先前濃濃直上的困意現(xiàn)在全都煙消云散。
“他怎么會在這里?”她一惑:“即便是外臣在宴席上喝醉了,也是著宮里的侍衛(wèi)送回府的。按道理來說,是如何都不會出現(xiàn)在后宮中,又找到了皇后的青鸞殿來的。”
“殿下,那如今可怎么辦???”梳茶拉著她的衣袖,似乎真的被嚇著了,一張嘴都說話說得不甚利索。
怎么辦?她倒是也很是疑惑。
外臣私闖后宮是大罪,這公孫遲朔一進門便倒在了門邊,也沒個攙扶著的人,更別說有其他人進來同她解釋什么。這兒是皇后的青鸞殿,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陛下抽不出身來找人同她交代一二,按道理來說,皇后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聲張自然是不能的。皇帝正愁著抓不著公孫遲朔的把柄將他貶黜出城到偏遠的地方去啃甜菜種地,這樣的大罪,不取了公孫遲朔的首級已經(jīng)算是皇帝仁慈,陛下自然不會放過如此輕而易舉又難得的機會。
可公孫遲朔好巧不巧出現(xiàn)在后宮之主皇后娘娘的青鸞殿中,又好巧不巧出現(xiàn)在她獲旨消一消酒氣的青鸞殿偏殿,再好巧不巧碰見了她。要說這一樁樁離奇的奇事都是巧合,她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梳茶,你去看看公孫將軍醉得如何,可還能睜眼?”她坐在矮塌上,想不太明白。
梳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了過去,用手指探了探公孫遲朔的鼻息,事實上公孫遲朔也不過興許是醉倒,探鼻息應(yīng)該是探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梳茶壓低聲量,輕輕喚了喚,可那倒在門邊的人著實沒有絲毫反應(yīng)。
梳茶站起身,對她福了一福:“將軍醉死過去了,一張臉通紅得要命,是沒法睜眼了?!?p> 這樣一來,她覺得更離奇了。
“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要如何在樓庭林立的宮城之中絲毫不驚動其他宮室的娘娘,順順利利無人阻攔地找到蕭皇后的寢殿,又從蕭皇后眾多寢殿偏殿中找出主偏殿?”傾陽長公主想了想,望向一臉驚慌失措的梳茶:“你覺得呢?”
“奴,奴婢不曉得,”梳茶撲騰一聲跪在她腳邊:“殿下,如今這樣的情形,若是,若是有人知道了,殿下的清白名聲便是保不住了啊?!?p> “你說的我又豈會不知?”這背后的人實在陰毒狡詐得很,不僅僅要害得她的名聲一敗涂地,看樣子也是打算一箭雙雕害了公孫遲朔的性命啊。
她有些頭疼,興許是方才葡萄酒的后勁上來了。她的酒量也不是特別好,那一杯杯的葡萄酒連續(xù)地喝進肚子里,方才在大殿上還不覺得有什么,現(xiàn)下還真的有些難辦了。
她扶著頭:“容止呢?”
“容公子?”梳茶站了起來望了望四周:“從方才奴婢和殿下在殿內(nèi)休憩以來,便再沒看見過容公子,興許,興許容公子是出去哪里閑逛了吧?”
閑逛?她的頭正一陣一陣地疼著,早知道就讓邢塵今日也跟著來,邢塵自然不會如那不靠譜又胡來的容止一個模樣。
“殿下,不如我們立即出宮吧,趕緊回府,殿下也好找昱先生商量商量?!笔岵枵f。
她扶額:“沒用的。陛下金口玉言讓我在此地休憩,堂上許多文武大臣皇親貴胄都聽見了的。若是我走了,將公孫將軍丟在此地,到時任憑我全身長滿了嘴也說不清楚了?!?p> “那,那現(xiàn)在該如何???”
她覺得,如今她的頭正疼著,今夜的一樁樁一件件,都緊緊扣在一起牽牽繞繞的,她有些理不清楚。
她不曉得,這件事究竟是不是皇帝的手筆,也不曉得她自認同她關(guān)系還算不錯,她又幫了一把的蕭皇后是否也有牽扯在里面。依照皇帝的性情,是千千萬萬都絕對不會想到如此周全的計劃的??扇羰撬麄兊酆髢蓚€合起伙來作出這樣的缺德事,那又究竟是為何?
今夜皇帝的表現(xiàn)有些古怪,她本以為真是皇帝不甚放心她深夜回府才會酌情讓她在皇后的青鸞殿內(nèi)休憩??苫屎蠼袢盏囊慌杀砬楹脱哉Z,不像是有什么心事的形容。
正想著,殿外突然有什么人在輕輕扣門,一聲聲的很是平穩(wěn)。
“誰?”她提著一副膽子,雙手不自覺握緊了梳茶的手,壯著膽子叫了一聲。
過了半晌,門外傳來了熟悉的回聲:“舟兒,是我。”
“容公子,殿下,是容公子!”梳茶放下心來,三兩步跑過去要開門。
偏殿里精致的木制拉門被拉開,梳茶出去搖頭晃腦確定四周沒有什么旁的人,才速速領(lǐng)了容止進殿。
進殿時容止似乎不慎踢到了醉倒在門邊的公孫遲朔,吃了一驚:“哇還真有個人啊?!?p> 容止身后跟著個顫巍巍的小宮女,全身上下打著冷顫,低著頭也不發(fā)一語。
那顫巍巍全身發(fā)著抖的小宮女一進殿,便立刻跪在了她跟前。
靠在矮塌美人靠上的傾陽長公主坐了起來,看向容止:“你這是又要作甚?”
“你瞧你這樣說,我不過出去走一走透一透氣,又恰恰好碰見了這個小宮女鬼鬼祟祟地躲在殿外矮墻的一角費力地聽著殿里面的動靜,心里生了些疑,”容止端起殿內(nèi)的茶盞倒了一杯茶喝了小半壺:“本來我還奇了怪了,這偌大的皇后宮里倒是一個半個侍衛(wèi)宮女都沒有,不得已也就問了一問。說起來這小丫頭心思倒也是挺狠的,你讓她自己同你說,我渴的很。”
她有些疑慮,她曉得容止一向胡來??扇葜沟暮鷣韽膩硪矝]越過那條出格的底線,是以她才一向?qū)λH為有些寬容和忍讓,橫豎他也從沒辜負過她的這些心思。
況且,容止一向不管這些閑事,也就只有關(guān)聯(lián)到她的閑事他偶爾得起空來也才會管一管。這次居然累得容止親自把人抓到她跟前問話,可見容止這一次,還真不是在胡鬧。
“你叫什么名字,哪個宮的?”傾陽長公主說:“抬頭,回答我的話?!?p> 那跪在冰涼地板上的,顫巍巍發(fā)著抖的宮女抬起頭,倒也算是一張姣好可愛的臉蛋,不過失了點血色罷了:“奴,奴婢鎖露,是,是漆皖宮里的人。我家娘娘今日在漆皖宮里擺了,擺了戲臺,青鸞殿的宮人們,都都去看戲了?!?p> “你方才可不是這樣同我交代的。”一旁渴得一口接一口喝著茶水的容止幽幽開口,在軟塌旁坐了下來。
漆皖宮?這位顫巍巍的小宮女倒是提醒了她了,漆皖宮的娘娘,不就是上次在御花園的假山?jīng)鐾?nèi),被她擺了一道反將一軍的嫦淑妃嗎。
“這位公子可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奴婢是過來邀青鸞殿的姐姐們過去看戲的,走得慢了些才會落下,我與公子無冤無仇,公子何苦閑來污蔑奴婢?!?p> 傾陽長公主站起身,緩步走了過去,水紅色的裙擺曳過那名喚鎖露的宮人的身后。
她蹲下身,猛地從鎖露的身后抬起她的下巴:“你如果真的想不清楚就先閉上你的嘴。容止是我府上最信任的人,你覺得,我為什么要信你而不信他?”
她笑笑,妖艷的側(cè)臉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左右你們便是要毀了我的名聲。你想清楚,若你還是不要同我說實話,那我讓容止將你打暈,把你和公孫將軍放到塌上,那你說,你背后的主子要如何才能牽連到我呢?”
“你若是說實話,我還可以去同你的主子說一說,免了你在此事敗露后應(yīng)受的責(zé)罰。你若是偏要與我作對,”她靠回美人靠,幽幽地說:“憑我的手段,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即使你的主子是天皇老子,恐怕也保不了你了?!?p> 容止在一旁噎了一口茶,有些吃驚。自他認識她一來,便再沒看過她如今咄咄逼人笑里藏刀的模樣。就連高太后的那件事,她也是步步小心的形容。
他本來還覺得,他將她拉進這趟渾水里,便讓她失了從前在林子里玩鬧的胡來任性模樣。過了這么許久終于在今日在今夜見到她如此不講道理的模樣,他覺得很意外。
這樣的氣勢,就是她如此信任的,認識那么久的容止都覺得十分要命。那邊那個衣衫單薄顫巍巍的宮女鎖露伏在了地上:“殿下饒命,殿下饒命?!?p> 宮女與外臣私通的罪名如果真真坐了下來,可不是打幾頓板子那么容易。說不好還是要株連的。她自然沒有那么堅韌不催的心性,為了她的主子,她沒必要豁出自己那卑微的性命。
鎖露跪在地上,全盤托出:“是,是陛下。是陛下讓奴婢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