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北境白茫茫的大雪覆地,樹枝丫上白霜輕輕伏在上面,倒是一片祥和的意思。
“殿下,漠北退兵了!”傾陽長公主從漠北大營回城后,一直著他在城門樓上時刻留意著漠北大軍的動向。子時,只見漠北大軍整頓完畢后便考試拔寨,直到撤出若水對岸,公孫遲朔才終于放下心來。
公孫遲朔半跪在地,很是誠懇:“長公主殿下救了靈州城上下,救了大夏百姓?!?p> “將軍請起,”傾陽長公主說:“公孫將軍請起,何必行此大禮?!?p> 正說話間,外頭跑了一個副將進來,拱手稟報:“殿下,靈州城西城郊的大軍似乎也有撤退的征兆。宋軍的統(tǒng)帥煜王殿下,說是想要見一見殿下?!?p> 她應(yīng)了一聲。漠北大軍既然已經(jīng)退兵,宋軍留在此地也很是不妥,能夠盡早撤退自然是最好。否則以宋軍如此眾多的人數(shù),留下來威脅大夏北境安全,送走了一個漠北拓跋氏,卻引狼入室。她自然也是無法安心。
傾陽長公主吩咐公孫遲朔著副將去安排一些整軍的事宜之后,自己帶著邢塵和他自顧自地走向城門。
漫天白茫茫的雪色中,煜王披著披風(fēng),身邊僅僅一個護衛(wèi)陪在身邊,也不進城,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北境的冷風(fēng)中。
“殿下今日氣色似乎好了許多。”煜王拱手微微行了個禮。
她這幾日安心了許多,自然連氣色也連帶著好了起來:“閣下今日是有什么事情嗎?”
“本王是來拜別的,”煜王說:“左右現(xiàn)下漠北大軍已經(jīng)撤退,宋軍再留在大夏的北境似乎不大妥當。有幸一睹大夏長公主殿下真容,是本王的榮幸?!?p> “閣下謬贊,”傾陽長公主回禮:“不過傾陽有一事,思來想去還不是很明白,望閣下與我指點迷津。”
“大夏遇襲之事,若我是閣下,必定隔岸觀火,日后坐收漁翁之利。畢竟,對閣下來說,漠北抑或大夏,本質(zhì)上都是大宋的敵國,沒有必要相護。再者,大夏幼帝當政,國力空虛國庫單薄,即使閣下真的派大軍助我,日后大夏也給不了閣下什么好處。”她說:“我真的想不出個所以然,請閣下指點?!?p> “殿下說的不錯,”煜王笑笑,眼睛里深不見底:“可殿下細想,若過后真要坐收漁翁之利,會是何人獲利?不管是何人獲利,也定不會是本王。不過小小派兵相助,本王便可讓殿下欠我一個人情,這樣算下來,哪里是全無好處呢?”
“傾陽長公主殿下的人情,可不是人人都可以欠得的?!?p> “是,”傾陽長公主一拜:“閣下的人情傾陽會好生記著,萬萬不敢忘?!?p> “殿下客氣?!膘贤跣α诵?,她卻看不出來眼前人的笑容里面,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她一路目送煜王回了西城郊的大營。眼前人的氣場同她見過的所有皇子都不一樣,她以為九桓王這樣的,已經(jīng)算是心計頗深,沒想到這個煜王更甚。深不見底。
但是要說此次的事情,若是換做旁人,恐怕會借此良機提出一籮筐的要求,這個煜王卻不過說兩句客套話便要她將這份人情長長久久欠下去,尚不知往后這個煜王會拿怎樣的事情要她還回這份人情,她本就不是個愛欠人情的人,他這摸不清虛實的態(tài)度更是讓她不甚放心。
“著多點人守在城門,左右要等到宋軍徹徹底底地撤回他們大宋境內(nèi),我們才可以徹徹底底地放寬心?!彼龎旱吐暳?,眼神犀利非常。
那邊公孫遲朔自然知道傾陽長公主的用意,大宋十幾萬軍馬就這樣緊挨著靈州城,任誰都會心存顧慮,她想事情還真是周全得很。
對了,還有一件事。
公孫遲朔一頓,今日他本還有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要說:“殿下,”他攔住了眼前人。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傾陽長公主回頭,同他說:“我久在興州城不曉得,原來將軍竟然是如此膽小如鼠之人嗎?”
“殿下知道末將有何想說?”他有些意外,這傾陽長公主是會讀心術(shù)不成?
“我原以為你會等再過幾天再同我講,”傾陽長公主說:“既然你現(xiàn)在提出來了,我自然要一口回絕,省得你再生些這樣懦弱的念頭來?!?p> “殿下既然知道末將要說什么,自然心里清楚為何末將要提出這個要求?!惫珜O遲朔說:“殿下也是曉得當今陛下與我公孫將軍府的淵源,也是曉得我姑母當年的事情,也是曉得末將現(xiàn)下的處境,為什么又駁回末將的要求呢?”
傾陽長公主抬眼,說起這件事情,還真是對不住他:“皇帝年幼,有些事情想的不夠透徹,不夠長遠,我自然會說他。上一輩的恩怨,是不應(yīng)該長長久久記下去的?!?p> 話說這公孫將軍也實在是可憐,大好的前途倒是就這樣因為上一輩的恩恩怨怨毀之一旦。
皇帝的生母是先皇后宮里的璟妃娘娘,據(jù)說當年先帝的發(fā)妻慕容皇后薨逝以后,彼時高太后還是貴妃,因想要早早登上鳳位便使了些小心機,勸說先皇廣招貴族之女進宮伺候來給自己立一個賢良大度的好名聲。公孫將軍的姑母和皇帝生母便是眾多貴女之中的一個。
彼時公孫府還是興州城里赫赫威名的駐國大帥府邸,駐國大帥府上的千金入宮伴駕,由于出身高貴,又是駐國大帥府上的千金,人生的美貌非常不說,一身武藝更是精湛。
試想想,在花團錦簇的后宮之中,妃嬪個個勾心斗角又盡力做好溫文淑雅的形容,突然間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入宮,在后宮內(nèi)掀起怎樣的風(fēng)波自然可以想象得到。
公孫娘娘很快便寵冠六宮,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扶搖直上,弗一入宮便封為憐妃娘娘。彼時一同入宮的,皇帝的生母不過得了個璟嬪的稱號罷了。
可憐妃受寵許久都未曾有一星半點的子嗣,而璟嬪此時,卻懷上了當今陛下。璟嬪剩下皇帝過后不到幾個月便撒手人寰,那時憐妃已經(jīng)位至貴妃,當時宮里男丁又甚是單薄,于是宮里上上下下都傳著憐貴妃有意謀害璟嬪之子的傳言,一時間傳得很是沸沸揚揚。
當時的皇子如今的皇帝想必也是聽信了這些謠言,即位后直接下一道圣旨貶謫了赫赫威名的駐國帥府,處處與公孫府作對。
她有些抱歉。這種事情,若是細細想來必定也是高太后的手筆。彼時高氏不過剛剛坐上鳳位,梁國公府也不似今日這般鼎盛,憐妃如此受寵,家室如此顯赫,自然是高氏的眼中釘肉中刺。璟嬪生下了當時宮中的第一位皇子,還坐不穩(wěn)的皇后之位更是搖搖欲墜。此一舉,正好除掉璟嬪,又可讓憐貴妃飽受留言之苦,可謂一箭雙雕。
她微微一鞠躬:“此事是我李氏對不住將軍,請將軍不要放在心上。”她說:“如今高太后霸權(quán),梁國公府權(quán)傾朝野,朝局灰暗無比。就拿這次的事情來說,漠北大軍壓境,朝堂上竟然都是一群勾心斗角之輩,要尋一個可靠將領(lǐng)出來領(lǐng)兵何其艱難?!?p> “公孫將軍有將帥之才,我本就想要引薦,一直都苦于沒有機會。如今機會來了,望公孫將軍能夠與我一同回興州城。”
那廂公孫遲朔有些猶豫,十幾年的放逐和苦難他自然是歷歷在目:“殿下實在過譽,我公孫府上下,實在沒有什么好效勞了。殿下還是收回成命吧。”
“將軍如此模樣,是默認了憐貴妃有意謀害皇帝生母的事實嗎?”傾陽長公主說:“若是沒有做過,何不坦坦蕩蕩的,將軍沒有對不起陛下,如今的將軍府上下也沒有對不起陛下,何必如此畏首畏尾?!?p> “將軍如果不想建功立業(yè)光耀你公孫府的門楣,”她眉眼肅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
“我也不能保證將軍隨我回興州城必定會一帆風(fēng)順,但我絕不會讓公孫府涉險。這便是我的承諾?!眱A陽長公主笑笑:“將軍的承諾呢?”
“我……”
“將軍既然還未想好,那等將軍真的想清楚后再給我答復(fù)。我若是再勉強下去,以將軍的性格自然也不會回絕,可我不想用我的身份給將軍施壓?!彼笆郑沉怂谎郏骸案孓o?!闭f完便很是決絕地進了城。
公孫遲朔看著傾陽長公主的背影。他的確是有所顧慮,興州城局勢如何暗潮洶涌他豈會不知?他恐怕也是這些年吃苦吃的怕了,皇帝處處打壓處處羞辱,他從前覺得憤憤,才會請旨鎮(zhèn)守邊疆,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他自然不甘心公孫府的門楣就此敗落下去,可老一輩的恩恩怨怨擺在那邊,無論如何這個心結(jié)都是解不開的。
他不知道傾陽長公主府能夠幫他幫到哪一步,他要好好想想。
夜里,她有些困覺。邢塵說有些事情要與她回稟,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影。
她隨意看著手里的本子,最近她到處淘的本子也看得差不多了,著實沒什么特別吸引她的。
打著瞌睡之際,邢塵也回來了。手里還捧著一紙信箋。
“殿下,興州城那邊傳來消息說高太后似乎察覺殿下根本不在興州城,也不在護國寺了。不過好在春節(jié)百官的休沐還未結(jié)束,屬下心想,那高太后即使猜得到殿下現(xiàn)下在北境,也沒辦法拿殿下如何。”
“我本就不覺得可以瞞多久,太后娘娘果然也不負我所望,若是這一點小小的把戲就誆得了她那么久,也枉費我如此籌謀了。”她強撐著擠出一點笑臉。
“另外,殿下著屬下同漠北那邊的聯(lián)系屬下已經(jīng)辦妥當了。漠北皇帝的親兒子本就對拓跋旦這個軍功赫赫的親王有所忌憚,消息傳出去說拓跋將軍因為殿下的一番話不得已才退兵,怕是多少會損一損拓跋旦的威名的?!?p> “這下,那拓跋旦回了漠北過后,恐怕也要忙上一陣的。”邢塵說,臉上頗有得意的形容。
她打著哈欠:“所以啊,他們漠北以為我大夏就這么好欺負嗎?他拓跋旦既然有那個膽色敢揮軍南下,我也有那個膽色替他造出一波又一波的麻煩出來?!?p> “否則人人不是都要以為,我大夏還就是個軟柿子,是都可以來捏一捏?!彼执蛄藗€哈欠,不過這些事情,他至于讓他等他等到現(xiàn)在嗎。
邢塵那邊看著自家主子連連哈欠,也于心不忍:“殿下,還有興州城的漱玉齋傳消息來了?!?p> “似乎是昱先生將消息透露給北宋朝廷的。北宋那幾個皇子還因此好生鬧了鬧,所幸最后還是派兵相助,”邢塵說:“昱先生恐怕也是時時留心著靈州城的形勢,才會如此恰到好處的有宋軍相幫?!?p> “我倒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幫我?!眱A陽長公主微微醒了醒神:“也罷,若是我們回了興州城,再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去人家府上好好拜一拜謝,左右人家可是救了咱們一命?!?p> 邢塵答道:“是?!?p> “另外,昱先生說如今朝中局勢,九桓王那邊好似有些異動。左右殿下出征的消息不日便會抵達興州城,殿下拼死守城,又深夜說服漠北大軍退兵,怕是又要在朝堂上掀起一番不小的動靜了?!毙蠅m說。
她扶額:“我此次前來守城,也有這個意思。左右也好趁此役,好好將自己的名聲打下來?!?p> “再者,高太后的經(jīng)歷告訴我,身邊若是有要好的得力之人,有多么多么重要。我此次想方設(shè)法也要勸說公孫遲朔同我一同回興州城,也是這個道理。他那個軍功,分分鐘讓興州城里坐著大將軍官職的,領(lǐng)著朝廷俸祿的將軍們無地自容。我如今就是要借此機會升他的職,我倒是要看一看,有哪個敢說什么。”
“殿下是想要拉攏公孫將軍,讓他為殿下所用?”邢塵問??山裨缱约抑髯友訑埞珜O遲朔的說辭也太平常了吧,絲毫沒有想要將公孫遲朔收入麾下的樣子。
“我要他為我所用有何用?”傾陽長公主抬眼:“左右我一不逼宮,二不攬權(quán),他公孫遲朔難道自己不清楚嗎?”
“我大夏此次蒙難,最大的原因便是我大夏的兵,練得沒有他漠北的好。我不是說了嗎,公孫遲朔有將帥之才,借此機會好好將軍政大權(quán)從高太后手里攥過來,若是將這些權(quán)力給了公孫遲朔,也不會有人多說什么,本來公孫遲朔就極其適合?!?p> “殿下英明。”邢塵應(yīng)道。
她真的很困了:“你還有什么旁的事嗎?”話畢,又打了個哈欠。
“沒有沒有,”邢塵見狀立刻站起身,鞠了個躬:“殿下好生休息?!?p> “沒有就快滾,去收拾東西明日我們回興州城,”她站起身:“這幾日忙死我了,明日又要趕路,我得好好睡個覺……”
這幾日她還真是忙得腳不沾地。原本忙著的時候也不覺困,閑下來后困意便猛地涌了上來,左右要她理理的事情也實在不少,也一直強撐著精神理著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事情。
倒是高太后那里,左右長公主府的聲望已經(jīng)打了起來,再這樣晾著高氏似乎也沒有什么必要。她本就是為了此事才會下山,才會卷入到朝局當中,她與高太后的,與高氏的,那些年,這些年的債,她會一點一點,分毫不差地討回來。
為她,為她的母后,為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