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王也沒必要和殿下多聊了,”拓跋旦轉身,拉緊韁繩:“我漠北戰(zhàn)士聽令!二十年前,我漠北大軍在此處落敗,不得已方只能退兵。如此奇恥大辱,二十年后的今天,我漠北大軍必須討回來!”
“鐵騎前鋒聽令!”拓跋旦拔出腰間的佩劍,劍鞘上鑲著閃著暮光的紅色寶石:“將夏軍殺個片甲不留!”
“是!”伴隨著聲聲人聲鼎沸和叫喊聲,漠北大軍毫不猶豫地向靈州城沖了過來。拓跋旦說那番話的時機倒是選的實在恰到好處,話也說得恰到好處,確確實實鼓舞了整個漠北大軍的士氣。
戰(zhàn)鼓敲響,鐵騎前鋒名聲在外,的確是如今亂世里最是勇猛的強軍。不過一瞬間便把夏軍的前鋒都盡數挑落馬下。步兵沖到漠北大軍其中,一時血光漫天。
“殿下,屬下護你先行回城?!毙蠅m策馬跟在她身后,眼睛倒是自顧著看顧她。
“不行,大軍還在交戰(zhàn),主將怎么能棄軍而逃!”刀槍毫不眨眼地朝她劈過來。她之前練過幾年身手,自保當然不在話下。
漠北大軍的人數實在高出夏軍太多太多。鐵騎前鋒以一敵十的傳言也不是捕風捉影的,對常年憊懶的夏軍而言,能撐下兩個時辰便已經是萬幸。
三十萬漠北軍并未手下留情,公孫遲朔和幾個將領都奮力擋在城門之前守城。步步緊逼的鐵騎前鋒一路并未受到強烈的阻擾,眼看便要劍指城門,朝城門前夏軍的攻勢更加猛烈迅速。
“殿下,”公孫遲朔不知何時從城門口冒了過來,肩頭上似乎堪堪受了幾刀:“漠北大軍的攻勢實在猛烈,我軍怕是抵擋不住了!請殿下下令撤軍,末將會護你安然回城!”
她定眼一看,沙場上一片狼藉,此起彼伏的喊叫聲貫徹長空。
她不會讓拓跋旦輕易進犯靈州城,不會讓漠北拓跋氏入主大夏李氏江山。
這是她千里迢迢從興州城一路策馬來靈州城的目的,是她身為一國長公主的責任,是她拼死也守住的大夏的最后一道防線。
“撤軍!”這樣下去,不只夏軍恐怕會紛紛戰(zhàn)死在漠北大軍的鐵騎之下,就連靈州城也不可能保住。
撤軍的號角聲在靈州城城墻上響起,公孫遲朔將她護在身后,一步一步退回城門口。漠北大軍意識到夏軍連連撤退,步步緊逼,只求在城門重新關上之前多殺幾個。
公孫遲朔將她一路護進城。她用十分快的速度奔上城墻,放眼望去,漠北幾十萬大軍被拒在靈州城的城墻之外,滿地遍野的尸體就這樣落在城墻下,無人收尸。
城門關上之前,為免漠北軍有機會潛進靈州城,幾隊夏軍拼死在城門口形成了一堵又一堵的肉墻,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筑起整個大夏一日喘息的機會。
在那些刀槍捅進自己的血肉里面之前,他們哪一個不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傾陽長公主頹喪地從城墻邊緣滑落在地上,所以說,他們的一日茍且偷生,是他們用必死的決心換來的忠誠。損失也不少的漠北大軍開始往哨站方向撤軍。
拓跋旦策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走之前還不忘朝她得意地笑笑。
天已經暗了下來,她一直都待在城樓之上。城樓之下的百姓已經自靈州城轉移出去。偌大的靈州城,如今只剩下待宰的將帥兵士。
公孫遲朔緩步走上城墻,他聽說自城門外一戰(zhàn)后,傾陽長公主就一直待在城樓之上,滴水未進。那樣慘烈的生死一線,他是個久經沙場的將軍,自然見得不少。
他知道她現(xiàn)在什么心情。以為從興州匆匆趕來便能有一線生機??磥砩鷻C也不過如此,拓跋旦說得對,成王敗寇,她已經無計可施。
“殿下,”公孫遲朔站在她身邊,看向遠處漠北大軍軍營里燃起的火光:“末將是個武將,自小便生長在邊境。生死存亡這樣的事情末將已經習以為常?!?p> 他嘆了一口氣:“城下的這些忠義之士,他們心里清楚會面對死亡,卻依然想要保家衛(wèi)國,即使死在敵軍刀下也不足為懼。殿下,末將是個武將,武將生存的使命便是戰(zhàn)死沙場?!?p> “這本就不是殿下的戰(zhàn)場,殿下能來,末將等已經覺得十分榮幸?!彼f:“殿下今夜便離開吧,也不要回興州城,靈州城若是淪陷,興州不日也將成為拓跋旦的掌中之物的?!?p> “末將祝殿下一生平安?!彼蛳?,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是真心希望她能一生平安,再不用負任何責任。忘掉長公主的身份,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便很好。
“我不會走的,”她站起身:“在公孫將軍眼中,我就是個如此貪生怕死的人嗎?”
“諸位將軍守護的這個江山,是李氏的江山。我姓李,本就應該留到最后?!彼f:“所以我不會走的,若是到了泉下,我也算對得起我父皇母后,對得起我大夏的歷代君王了?!?p> 她想起落在他肩上的那幾道血痕,瞧過去肩頭上面也只是簡單地處理:“將軍的傷勢可還好?”
“末將很好,”他說,這是他少見的幾次笑容:“末將感念殿下掛念?!?p> “左右明日就要死了,咱們今日早點休息吧?!彼π?,似乎已經想通了:“你也著將士們吃點好的吧,明日之后,有沒有吃的還另說呢?!?p> 他望著她的背影。他鮮少回去興州城,這位輔政公主傾陽長公主他也是這幾天才頗有些交情??伤睬宄艚袢帐蔷呕竿趸蛘叽笙幕实壅驹谶@里,也絕不會說出與將士們同生共死的話出來。
眼前的女子,她從未打過仗,從未領過軍,卻深知什么是道義,什么是身份??峙率侨缃駚y世腐敗朝中,興州城里唯一一個頗有風骨之輩,可惜了,可惜。
多少人,能夠在看清楚死亡之后,依然下決心赴死啊。
回到房中,她依舊不是很有胃口。門外,邢塵走了進來。
“邢塵,你明日便回汾州吧?!彼肓讼?,把邢塵安置回汾州是她最后一件想要做的事情。
邢塵跟在她身邊那么久,她自然曉得他絕對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尚蠅m只是他的侍衛(wèi),他沒有理由也帶著他去死。
“卓叔把汾州料理得很好,我也和梳茶說了,若是我回不去府上大大小小,”她看著他,笑說:“就交給你了。汾州山清水秀,你們好好在那里生活吧?!?p> “屬下誓死追隨殿下,”邢塵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我不用你誓死追隨,”她笑笑,手里輕輕撫著她自小佩著的玉玨:“你們好好地活著,我泉下有知也能夠稍稍放心一點?!?p> “殿下!”邢塵取出腰間一直配著的寶劍,捧到她跟前:“這是我第一日守著殿下的時候,殿下賜我的寶劍,殿下可還記得?”
“殿下說,希望屬下可以成為殿下強有力的臂膀,可以用這把寶劍守護殿下,”邢塵說:“屬下做到了,屬下發(fā)過誓,此生絕對追隨殿下,就是到了黃泉,屬下也是要守著殿下的?!?p> “你啊,就是死心眼?!彼π?。她向邢塵提讓他回汾州的事之前,本就沒把握邢塵會乖乖聽他的。果然。
她很是歡喜,也很是悲傷。歡喜的是,她在靈州城這個從未待過的地方,卻要在這里死去,有一個認識的人陪她一起,之后到了黃泉也好彼此相護照應照應。悲傷的是,邢塵一身身手這世間怕是也很難找出第二個可以與之相匹配的,這么年輕必要斷送在此處,他自己不覺得可惜,她都替他可惜。
她從自己很是簡便的包袱里面掏出一枚玉雕,那是她在護國寺的時候閑來無事雕著玩的,雕的是只小馬駒。
“我在護國寺的時候,身邊沒有什么朋友。護國寺里全是些和尚,成日里嚴肅得很,那個時候,我記得你也才剛到護國寺,身邊也就只有你和梳茶兩個?!彼毤毝嗽斨掷锏男●R駒:“有一年你生辰,梳茶同我說生辰都是要送生辰禮的,我曉得你的生肖屬馬,于是我便雕了個小馬送你。”
“可第二日你便匆匆趕回汾州了。我的生辰禮送不出去,后來一來二去忙起來自然也就忘了,”她拉過邢塵的手,將小馬駒放在他的手上:“今年的生辰禮我來不及給你了,生辰快樂?!?p> 他接過,玉雕的手法雖然稚嫩,但那個年紀隨便雕雕的小玩意兒能做成這樣已經很是不錯。他沒想到她依然記得他的生辰,心里有些感動。
“很夜了,殿下安歇吧?!彼睦镆踩彳浟似饋恚骸皩傧陆褚箷诘钕麻T口,守著殿下的。”
她點頭。北境的風吹得寒涼,更何況是夜里的風。窗戶也只微微露了個小口子。她看到月光的余暉洋洋灑灑地落在窗臺邊,樹影搖晃傳過來沙沙的聲音也甚是好聽。
若這就是她的一輩子,雖說也忒短了點,但她這一生這樣活著,也足夠了。
次日,不過太陽剛升起,城下大軍便黑壓壓地駐在城墻外面,卻也絲毫未見攻勢。
穿過內院,他不知覺加快腳步。
“殿下,公孫將軍來了?!毙蠅m看著不遠處朝他走來,風塵仆仆平的人,轉身朝緊閉的房門通報。
這一大清早,又是如何十萬火急的大事讓一向沉著冷靜的公孫遲朔急成這個樣子。
“邢護衛(wèi),你家殿下還未起嗎?”公孫遲朔立在院內,眉宇間倒很是焦急:“勞煩通報,就說公孫遲朔有十分要緊的事求見?!?p> “公孫將軍實在勤勉,這最后一日,也不讓我好生休息?!币宦曀胤呐訌奈輧茸吡顺鰜?,臉上似是有些疲倦。
“殿下,”公孫遲朔先朝傾陽長公主認認真真拜了一拜:“今日一早,便有城墻上駐守的哨兵急忙跑到末將的營帳,說大軍已經緊逼城門,霧氣剛一散便剛忙來報了?!?p> “這漠北部還真是心急啊,不過是囊中之物還一清早就守在城門外,生怕我們逃了不成。”傾陽長公主走在前面,漫不經心:“拓跋旦不會是在城墻下守了一夜吧?”
“不是,”公孫遲朔說:“末將一開始也以為是漠北大軍。匆匆便爬上城墻去看,可這城墻下的幾十萬大軍,根本就不是漠北的軍隊?!?p> 她一驚,腳步已經一頓。只聽見那邊公孫遲朔緊接著說:“殿下,如今靈州城城墻下的數十萬大軍,是大宋的軍隊,而這領軍之人,”公孫遲朔說:“是大宋的煜王殿下?!?p> “什么?”她驚呼。大宋在如此時候突然出現(xiàn)……莫非大宋已和漠北秘密聯(lián)盟,意圖瓜分我大夏不成?
她一路飛奔往城樓趕。其實漠北不和大宋聯(lián)盟靈州城也守不住,左右現(xiàn)在這種情形已經很糟糕,再糟糕也不能比現(xiàn)在更糟糕的了。
攀上城樓,她俯身一看,城墻下確實遙遙看去少說都有數十萬兵馬,半空中飄蕩的旌旗上面卻堪堪寫了“宋”字,倒不是昨日的漠北大軍。
軍隊的最前方,一個身著便服的男子遙遙騎在馬上,看向她的眼神深切而從容。
亂世里各國對弈,她也是見過他的畫像的。她常常聽人說大宋的煜王殿下如何如何器宇不凡,如何如何深沉陰詭,如何如何心計非常。他的傳聞也是神奇得滿天飛,傾陽長公主自己,也是對這位傳說中的人抱著一片好奇的。
今日一見,器宇不凡是真的,是以她一眼便認得出,那個人,騎在馬背上的男子。
煜王。
身后公孫遲朔等一眾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靈州城將領全都齊聚在城墻上,宋軍此番,是敵是友尚未可知??扇羰窃谶@種時候猛插一腳形成三軍對壘的局面,大夏,必定是首當其沖先被犧牲掉的那個。
城墻上,一眾將士屏住呼吸。氣氛一時間靜謐非常。只見城墻下騎在馬背上的,器宇不凡的煜王殿下看向城墻上的傾陽長公主,微微一拜。
她犀利的眼神緊緊盯著不遠處的男子,拱手回禮。
傳說中大夏朝堂上最是尊貴的輔政公主,傾陽長公主,與大宋皇朝內聲望最是鼎盛,城府最是不簡單的大宋皇四子,煜王。
他們彼此都從別處聽到彼此的各種消息,是原本一生都不會有交集的人。
許多年以后,傾陽長公主心想,如果那時她沒有出征北境,如果那時便已經知道這一次見面便會是一生糾纏,她絕不會來,也絕不會見他。
這樣一來,或許他們兩個的結局也會有所不同,整個大夏和大宋的結局也不會一樣。
這一拜,是大夏和大宋兩國皇室相互的拜見,是兩國權勢最盛之人的第一次拜會,是兩軍統(tǒng)帥的第一次相見。
隔著百丈城墻,半生顧慮。
大夢想家菲比
不好意思啊各位親們~ 因為十三月今日有點難小忙所以只更一節(jié)~ 但是親們心心念念的男主上線啦~請親們繼續(xù)追更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