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州城一片繁華,梳茶說從以前開始興州城便是長這樣。她不記得了,在她離開這片土地的時候,她本來就是什么記憶都沒有的。
梳茶攙著她下軟轎:“殿下為何對九桓王說那些話啊?”
傾陽長公主看著在宏大的長公主府:“將他放在陛下身邊,難免是一個禍患。如今我腹背受敵,怕是應(yīng)付不來,他若是鬧出點(diǎn)事,被皇帝貶離興州,那才是最好。”
她對興州沒有什么情感,對冷漠無情的皇宮也沒有什么真情實(shí)意。只不過,她回來這里有重要的事想做罷了。
剛剛在養(yǎng)居殿外,她曉得九桓王是何種人。
九桓王那句:“難道,那個預(yù)言,皇長姐不想實(shí)現(xiàn)它嗎?”一些她先前想不明白的事情迎刃而解。高太后如今在宮中如此囂張,若說沒有宗室的支持是千千萬萬不可能的,只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那個人是九桓王。
恐怕,她那個位享帝王的皇弟,還被蒙在鼓里,一無所知呢。
她轉(zhuǎn)過身,從容淡然:“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然后自顧自地徑自走開。
看來,有些人不能放著不管了。她開口,對著身邊的梳茶:“梳茶,回府后你讓邢塵來見我?!?p> “邢塵見過少主?!币粋€侍衛(wèi)打扮的男子半跪在她面前。
“我讓你做的事情怎么樣了。”她微微啟唇,聲音帶著不容分說的氣場,手上卻一點(diǎn)不閑著。下山前,她讓梳茶順了幾盒前些日子方丈法會上其他僧友贈的鐵觀音,據(jù)說從蘇州帶來的,味道可香可香的。方丈他老人家小氣,見她要下山了也不主動送上兩盒,只好讓梳茶悄悄順走了幾盒。
一邊說話的功夫,還一邊倒騰著制茶。
“遵少主的吩咐,少主讓傳出去的話已經(jīng)傳到了,要送回興州的人也已經(jīng)在路上了。”邢塵恭敬地:“不出少主所料,這一路上想動手腳的人果然不少。但如今人已經(jīng)進(jìn)了我們的地盤,少主且放心交給屬下?!?p> “很好。你辦事,我果然放心許多?!彼悴瑁f了一杯給眼前的邢塵:“你也來一杯吧?!?p> “但是……”邢塵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表示有些燙。
“有什么你且說,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你如此吞吞吐吐。”她瞪了他一眼。
“少主恕罪,”邢塵說:“只是一路上,除了少主安排的人一路在暗處隨行外,似是也有一隊(duì)人馬在替我們解決一些暗處的人。那種情形,屬下沒有打草驚蛇,難道少主又另派了一隊(duì)人馬?”
“那些人不是我們的人,”她垂眸:“是燕翼堂的人?!?p> 這天氣剛剛?cè)氪?,還有些余下的冬涼,她一向畏寒,喜滋滋地在暖壺前烤著手:“我暫且還搞不明白燕翼堂要作甚。但既然人家出手幫咱們了,也不會一直躲在暗處?;嘏d州的路上勞煩你多照看,那些該回來的人,我要他們毫發(fā)無損的回來,我有大用處?!?p> “另外,你們路上也不用藏著掖著,我就是要讓人來搶人,若他們誰都不來搶,這個大用處就沒用了。你們也不必壓力,憑你們的身手護(hù)著這些人沒有問題?!?p> “是?!毙蠅m應(yīng)到,看了看四周:“只是少主這里,真的不用屬下調(diào)來多些人伺候嗎。貼身伺候的也不過梳茶一個,少主體弱,不如……”
“行了行了,你讓卓叔少操心了,讓他好好看著汾州就好?!彼πΓ骸霸僬f了,將那些人提到大理寺后你們便跟著入府,你和容止兩個還不夠我煩嗎?若是卓叔來了,你們所有人都給我滾回汾州去?!?p> “若真的非要來的話……”她想想,好似突然想起什么:“那你讓亭秋過來吧,我挺想念她做的桃花糕的?!?p> “……”
門外梳茶走了進(jìn)來,捧著一大撂的拜帖穿過門廊,卻也不進(jìn)來。
“梳茶,”她叫住不遠(yuǎn)處的人:“拜帖都拿過來吧。”
“可是殿下不是說……”抬頭看了眼,看著自家主子不容置喙的臉色,又乖乖地捧著那一大撂拜帖走進(jìn)了房。
剛剛明明自家主子吩咐說門外遞進(jìn)來的拜帖都拒了,實(shí)在推不掉的便拿進(jìn)來燒掉,還省了燒柴火的力氣。
傾陽長公主仔仔細(xì)細(xì)看了看那一大撂拜帖,再一封一封打開看了看署名,最后再遞回給梳茶。
只留下了一封。
“剩下的你拿去燒了吧?!遍L公主打開拜帖,看了許久之后遞給邢塵:“看吧,我說的沒錯。燕翼堂的人果然坐不住了?!?p> 長公主站起身,站到廊邊。梳茶也好奇地湊過去,只見拜帖上唯有短短一行字:明日午時漱玉齋恭候大駕。落款是端正的簪花小楷,上面堪堪寫著燕翼堂三個字。
屋外雪景斑斕,霜色輕輕伏在院里的梅花樹下,剛剛開的雪梅為整個純白做了一點(diǎn)可愛的點(diǎn)綴。偌大的公主府外,白茫茫的景色似乎要為下一場雪做一個鋪墊。在下一場雪到來之前,一切是那么安靜,安靜得讓人心驚。
她站在門廊邊,很久,很久。
次日午時,她早早地上了軟轎。邢塵原本堅(jiān)持要陪著一起去漱玉齋,卻被她攔了下來。眼下汾州事多,她初來乍到,自己也給了邢塵屬于他的使命,若是他再在興州耽擱,她擔(dān)心會出什么變故。
“殿下,你其實(shí)也不是非要自己去的,派府中的女使去看看不是也好嗎?”梳茶坐了上來,臉上有些擔(dān)憂。
“看你擔(dān)心得,”她笑笑,都說關(guān)心則亂,她心里清楚燕翼堂的底細(xì),他們不會再興州城內(nèi)對她動手,這一點(diǎn)邢塵也應(yīng)該是曉得的:“往后有些走動可以讓邢塵或亭秋他們代勞,可畢竟是第一次,還是我自己去更為妥當(dāng)?!?p> “亭秋姐姐也要來興州嗎?”梳茶和亭秋一向要好,這一聽亭秋要來,高興得不知什么似的。
“亭秋聰慧,機(jī)靈。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正好交給她?!彼隈R車?yán)铮R車外是熙熙攘攘的叫賣聲:“再說,你不是也想念你亭秋姐姐做的桃花糕嗎?你呀,近身伺候還可以,要替我分擔(dān)府中的事物,那免不了我要多替你操操心了?!?p> 那廂梳茶撇嘴:“殿下說的好像奴婢常常照顧不周似的?!?p> 漱玉齋在興州城西,也是在鬧市里,她喜靜,公主府選在了城東,那邊靜謐得多,這一來一去,少不得就去了一天的。
先前她讓邢塵和容止兩個暗中調(diào)查過,興州的漱玉齋表面上是販賣玉鐲首飾,口碑在整個興州城內(nèi)那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摹R皇切蠅m和容止查到,宋國江湖勢力燕翼堂在漱玉齋收集規(guī)整大夏情報,她壓根也沒懷疑到漱玉齋上來。
馬車拐過了一處街角,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她整理好面紗,在梳茶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立馬變有一位小廝走了過來:“這位姑娘可是要看首飾?這邊請?!?p> “我們不是來看首飾的,”梳茶說:“我們家姑娘姓李,來找你們老板的?!?p> “稍等,容小的進(jìn)去通報。”小廝說著飛奔進(jìn)了內(nèi)廳。
從表面上來看,這漱玉齋位置的確選的不錯,人家說大隱隱于市,在鬧市中便可很好地掩人耳目,又方便收集情報。若是口碑再有保證,那任誰都不會懷疑這漱玉齋只是做表面生意。
只等不久,從內(nèi)廳里邊急匆匆出來一名老者上前迎接。老者先遠(yuǎn)遠(yuǎn)地向長公主鞠了個躬:“李姑娘,我家主人已然等候多時,請進(jìn)吧?!?p> 此時店里的生意不錯,有著三五個顧客。老者領(lǐng)著長公主和梳茶越過外頭販賣首飾玉鐲做生意的地方,便到了內(nèi)廳。
她輕聲在梳茶耳邊說:“待會兒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別插嘴,知道嗎?!?p> “是?!?p> 老者領(lǐng)著她們走到后院。倒是看不出來這漱玉齋原來里面如此寬敞。老者停在一處拱門前:“老朽只帶李姑娘到這邊,我家主人已經(jīng)在里面等候了。”
“多謝。”
園中央養(yǎng)著一株桐樹,高大聳立。長公主看向桐樹后一名侍衛(wèi)立在房廳外,甚是恭敬。
“梳茶,里面的人不是等閑之輩。待會我們進(jìn)去,記得行大禮?!彼I(lǐng)著梳茶緩步走到房廳外,輕輕敲了門。
房門應(yīng)聲而開。原本立在門邊的另一個侍衛(wèi)也緊接著退了出來,退出來之前還不忘向長公主行禮。
“草民拜見傾陽長公主殿下?!逼溜L(fēng)后面坐著人,見著傾陽長公主走了進(jìn)來,即刻便行了君臣之禮。
傾陽長公主拱手回禮:“見過燕翼堂堂主?!?p> 屏風(fēng)后面,看不清那人的臉頰。只知道此人氣質(zhì)卓然,絕非等閑之輩。那人微微開口:“公主也曾是江湖人,昱某不愿讓旁人見到模樣,望殿下見諒?!?p> 長公主笑笑,坐了下來:“我以為,我要和昱先生做生意。做生意最起碼要做到的,不是坦誠相待嗎?”
“不過,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guī)矩,這一點(diǎn)我清楚。我的人明里暗里受昱先生相護(hù),本公主在此謝過?!?p> “殿下不必與我客氣,”昱先生遞過一杯茶,梳茶向前行了禮,接過,是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縈繞在房梁內(nèi),倒是給房間添了股雅致的氣息:“要和殿下做生意,也要拿出點(diǎn)誠意,不是嗎?”
梳茶看著眼前那一小杯茶,暗怪自己忘了帶銀針。正懊惱之際,自家主子突然伸手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惹得梳茶一陣驚呼:“殿下!”
“殿下豪氣不輸男兒,可殿下怎么沒有絲毫懷疑,茶杯里有沒有毒呢?”昱先生笑笑,言語犀利。
“怎么,昱先生在茶杯里投毒了嗎?”一句問句,卻絲毫沒有問人的語氣,語氣倒像是她早已知道茶杯里不會有毒:“我今天來此,的確想與昱先生做個生意。不過……”
“我并不是要與宋國做交易,而是要與漱玉堂,與昱先生做交易?!?p> “哦,殿下已經(jīng)猜到燕翼堂所歸何處了?”屏風(fēng)后的人確實(shí)有些意外,漱玉堂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從未主動挑起過事端。一向在朝堂上的推波助瀾也是見勢而行,都是假手于人。
沒想到啊,這個一直深居簡出,在護(hù)國寺里清修的長公主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便看出來了。
果然啊,果然。
“那公主殿下,想與我作何交易呢?!标畔壬πΑ_@笑容到底幾分真幾分假卻極難分辨。
“如今內(nèi)闈有高太后霸權(quán),朝堂上高氏掌政,九桓王心懷鬼胎,我若死戰(zhàn),必定腹背受敵。對付高氏雖然艱難,但我一人足矣。何況在高氏這件事上,我很難相信旁人?!鳖D了頓:“我要你助我將九桓王貶謫出興州城,他畢竟是我兄弟,我不會傷他性命。但由我出面名不正言不順,你我聯(lián)手,我要還大夏王朝上下一片安寧。當(dāng)然,你我合作期間,我要你想辦法不讓宋國進(jìn)犯我大夏?!?p> “如今朝堂風(fēng)起云涌,我沒有把握派一個忠君的將領(lǐng)出去立軍功。況且,和宋國的戰(zhàn)事不小,需皇族坐鎮(zhèn)。若是九桓王立下軍功,恐怕會借此機(jī)會結(jié)黨營私,威脅陛下皇位?!?p> “殿下口氣倒是不小,”昱先生又遞了杯茶,示意讓梳茶喝:“那殿下拿什么肯定我會相助殿下。別忘了,昱某是宋人,若是我大宋借機(jī)進(jìn)犯大夏,不說讓大夏節(jié)節(jié)敗退,至少也能撈到不少好處吧?!?p> “昱先生如此聰慧,也知道我大夏百年根基,不可能就此滅國。貴國政局本公主也是知曉一二,且不論燕翼堂是為大宋哪一個皇子效力,固然撈些好處是個不錯的選擇,”長公主說:“但若是能爭取到我大夏權(quán)勢最盛的掌政公主相助,不是更加勝券在握嗎?”
“昱先生邀我來此,也不是來動搖先生的決心的,不是嗎?”
房間頓時一片靜謐。梳茶低著頭默默地喝茶,對面那位隔著屏風(fēng)的燕翼堂少主昱先生氣場卓然,自家主子也是鋒芒畢露。果然自家主子進(jìn)來之前的囑托不假,自己還是默默喝茶比較好。
屏風(fēng)后的昱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笑意越發(fā)深邃:“傳聞果然不假,今日一見殿下,殿下果然不虛風(fēng)華絕代,才智無雙之稱。前前后后思量如此周全,昱某佩服?!?p> “昱某很榮幸,能與殿下做此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