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空地確實是個好地方,幾方木屋圍成個大院子,外面的草地向四周衍生擴出一片廣闊天地。密林又將這塊地方隱藏在別人的視線外,讓人覺得能施展得開身手,又不會被別人的眼睛盯得不自在。
夜幕降臨,虞昭百無聊奈,帶著楚子宜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看著滿天繁星。
不知何時,楚子宜在晚風(fēng)中入睡,卓姚連忙將他抱進屋中。
虞昭起身欲跟著進去,卻遠(yuǎn)遠(yuǎn)看見有人打著火把騎著馬過來,駐足等候著。
馮安下馬后,上前將藥呈上給虞昭。“娘娘,陛下今夜與眾臣議事,夜里林子里不好走,歇在營帳了?!?p> 虞昭接過應(yīng)下,轉(zhuǎn)身吩咐等候源帝的下人們自行下去歇息。四處巡視,想將藥遞給楚子凱身旁侍奉的內(nèi)侍,卻遲遲找不到他。
無奈虞昭只得自己進到他屋中,將藥放在了桌上。
看了看窗外天色,虞昭暗中估摸下時辰,大約快已經(jīng)戌時了吧,又望進黑漆漆一片的內(nèi)間,擔(dān)憂再起,怎么還不醒啊……
猶豫片刻,虞昭還是拿起一盞燈,走至楚子凱床前,細(xì)打量著。
因顧忌著楚子凱的傷,御醫(yī)囑咐在他身下墊了許多墊子,半臥著很容易讓人看清臉。
流了那么多血,楚子凱面色比平時蒼白了些,虞昭看得揪心,嘆了一口氣,邁步欲出去。
“我昏過去的機會這樣少,你就不想抓住做點什么?”
熟悉的聲音帶著點失望從后傳來,虞昭驀然一驚,驚喜轉(zhuǎn)身,這次完全不在乎他言語中的調(diào)笑了,壓不住臉上欣喜,看著他,張了張口,又不知該說什么。
楚子凱睜眼只對她笑,等著她說話。
良久,虞昭道:“齊府被陛下端了……”
一開口又是正事,聽得楚子凱胸口一悶,又覺好笑又覺無奈。笑的時候牽扯到了傷口,當(dāng)即疼得皺眉倒吸冷氣。
虞昭臉色微變,有些慌亂,楚子凱率先緩過來,努力露出一個笑,擺手安慰道:“沒事,比暈過去前好多了?!?p> “謝殿下相救。”虞昭心中難過,卻不知除了感謝該說什么,后起身,想去將屋中燈火都燃起。
“今日我聽見你哭了?!辈挥X自己受傷是重點,楚子凱眼神自睜開就沒離開過虞昭,帶著些希翼問她:“你為何這么怕我死???”
自然是因為害怕和……在乎啊……但是虞昭自來無勇氣說實話。此刻被問住,點燈的手頓住,腦中飛速想著要找個答案,忽瞥見帳子上掛著辟邪的銅錢。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因為你欠我三文錢?!?p> 要知無論多好笑的話,虞昭都是不會笑的。但正因如此,這話配著那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還有著急的語氣,活像個催債的。讓楚子凱真的忍不住,可是一笑又扯著傷口,疼得他淚水溢出。不由暗嘆能讓自己痛苦得如此愉悅之人,此生恐只有眼前這一位。
見他又哭又笑的臉色不大好,虞昭驚慌又不敢碰他,拔腿想出去叫御醫(yī),又被楚子凱叫住?!拔覜]事,你回來,不必叫人來,就是有點餓?!?p> 聞言,虞昭想起溫在鍋里的補血湯,依然快步出去先給楚子凱端了來,把小案幾搬上了床,放在他面前,后告知:“御醫(yī)說你近日忌口的東西多,先喝這湯吧?!?p> 看著那碗飄滿紅棗,顏色奇怪的湯。楚子凱疑惑?!斑@湯……有些奇怪?!?p> 為了保證他這些時日不會因為覺得沒面子拒絕喝湯,虞昭先前同眾人商議了,等他傷好后才告訴他,這是女人坐月子時的湯方子。
幸而是笑不出來的,虞昭能神色如常忽悠道:“加了許多補血的藥材,就是如此的。”
聽她這樣說,楚子凱也不計較了。不過想仗著自己負(fù)傷作些平日里作不到的妖,故作痛苦樣眼巴巴看著她:“我傷口疼,你能不能喂我?”
他最想要的畫面是,虞昭端著碗拿著湯勺,一口一口舀在勺中,貼心吹一吹,再喂到他嘴里,此景情意綿綿,非常美好。
可惜虞昭向來是不怕別人作妖的,點頭應(yīng)了他的請求,冷著臉上前,單手端起,整個碗懟在他嘴邊,一副賜毒的架勢。
意料之中,楚子凱覺得她能理自己已經(jīng)很滿意了,于是見好就收,就著她的手一口口將湯喝個精光。
等他喝完湯藥,虞昭又把案幾搬了下來,邊收拾著東西,邊囑咐:“殿下休息吧,養(yǎng)傷需要精力?!?p> 說完,便拿著空碗欲出去。
“昭昭……”
被叫住的人心里一跳,如這般親昵的稱呼,世上除虞陸外,虞昭從未再聽過有人這樣稱呼過自己。如今有了第二者,她捫心自問,絕對沒有意料中那般不能接受,于是轉(zhuǎn)了身。
“你終于肯應(yīng)我了!”
楚子凱激動感慨一聲,胸側(cè)的傷痛卻讓他不得不將過于喜悅的情緒強壓下去,連忙伸手,又喚了虞昭一句。“昭昭,給我看看你的手?!?p> 手細(xì)細(xì)纏著棉布,依然有點點血跡滲出,虞昭方才都盡力藏住,不想還是被楚子凱看見了,她只在原地輕松告知:“無妨,已經(jīng)上藥了。”
楚子凱伸出的手并沒有收回,見她不給,就作勢想要去夠,虞昭害怕他一動扯到傷口,不敢逃避了,連忙將手遞近給他看。
楚子凱一把抓過來握在手心,后攤開仔細(xì)看著,心疼道:“我迷迷糊糊瞧見,你奮力出的那一箭使了蠻力,就知你手肯定會被弦割傷?!?p> “這算得了什么,你都差點死了?!币娧矍叭撕盟埔稽c都無所謂,所在意的點完全不對,虞昭語氣急切,想讓他認(rèn)識到自己傷得才是最重?!澳惚静辉摓槲摇?p> “不曾有什么該與不該”楚子凱打斷她想說出的話,手依舊不舍得放開,示意她在旁邊坐下來,眼神堅定與她對視?!罢颜?,我暈過去前,心里想著的最后一句話是:最壞不過死了。你可否覺得耳熟?!?p> 沒等虞昭回答,楚子凱率先給出了答案?!霸悄阄页跻娭畷r你說的?!?p> 生來不是個輕易彈淚的人,今日卻不知落了多少珠兒,此刻,虞昭眼眶卻又不受控制的紅了,微搖頭,低聲道:“殿下與我,不一樣。”
楚子凱急切否認(rèn):“何處不一樣?要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不易,總是要經(jīng)過努力和冒著風(fēng)險。那一刻,我雖知會喪命,但最想要的,就是你安好,而今回看,險過了,成功了?!?p> 他身負(fù)重傷還一派樂觀的樣子,看得虞昭心中酸酸的,想遍說辭不知該做何回答。又聽楚子凱繼續(xù)道:“同樣,我心悅你,以后想要你留在我身旁。深知這也不是那么輕松的,可我從來不懼,但就是不解為何你收了當(dāng)日勇氣,分明也是對我有意,卻不肯與我共進?!?p> “我若如此,會受世人所遣?!庇菡训氖直凰o緊握住,但害怕牽扯到他的傷不敢掙脫,再不能如以往那般逃避。只能回答道:“你我都會……”
楚子凱點頭承認(rèn)她所說的話,答道:“我何嘗會不知,顧慮自然會有,但我不覺為懼,你所害怕的,一定會為你擋住。我只求你也如我一般面對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承認(rèn)你我之間的情意,不要因重重顧慮而駐足不前,始終都在逃避,真的讓你我今世生生錯過?!?p> 機會難得,楚子凱勢必要在今天聽虞昭開口承認(rèn)那一句愿意,說完后,就一直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耐心等候著,趁著今日挨的這一擊,理所當(dāng)然拉著她不放開,必須得個確切的答案。
晚風(fēng)微微揚起帳幔,人人都已經(jīng)安然入眠,今日發(fā)生的一切,一貫又讓虞昭心亂成了麻,她此刻發(fā)著愣一點一點捋著,感受楚子凱說出口的一字一句載著的情意,不知所措而又春心微瀾。
手拉手相對無言有一會兒了,楚子凱等不到眼前人開口,心急如焚又不敢輕易叨擾她的思慮,好在床旁燃著的燭火合時宜的響了一聲,將虞昭的神從思緒中喚回。
燈花爆,喜事到,楚子凱心中預(yù)感從來都是向著正確的方向,再把詞句放明白了些,主動又求了一回:“昭昭,我心悅你,你信我可好?”
心悅,本是是互相心悅的,他這一詞出口,說得無比虔誠,輕而易舉與虞昭心中萌動的情愫交接上了默契,她再不能把持理智違心而行,只覺周身如同醉了般的微醺,迷迷糊糊輕輕答應(yīng)了聲:“好?!?p> 這一字,如同陰雨連綿后的一道陽光,照得兩人之間的朦朧迷霧徹底散了,楚子凱身上痛感未消,卻笑得比何時都開懷,將虞昭的手握得更緊了些,輕輕貼在胸口,傻傻只知喚著她的小名。
不覺間已將情絲與他牽連了,虞昭恍恍惚惚,心中歡喜亦然帶著些忐忑,此生第一次感受到情意的甜澀是確確實實的,所以待心間悸動平復(fù)過后,沒有將手收回,任由他去,只因覺得放下這樣的場景確實美好,讓她雖還略懷忌憚,再不忍心打破。
終歸二人是不能一直這樣待下去的,再美好也不能,虞昭也惦記著,楚子凱失了血氣的身體,若不好好休息,恐怕熬不住。待時候差不多時,便果斷起身欲走。
本想反駁楚子凱耍賴想讓自己再留一會兒的話語,但聽得話間夾雜著些許動聽情話,虞昭情竇初被人開解,聽這兩句話便羞得不敢做聲,被侃得受不住了,便胡亂出言如嚇小孩子一般嚇?biāo)?
“若不快點養(yǎng)好傷,過些日子,殿下只能一個人在這了。”
又不是三歲小孩,楚子凱自然不怕,卻覺慌慌張張的虞昭好生可愛,故意配合她的話逗她?!罢颜延肿兊煤媒^情啊,不似方才溫柔了,應(yīng)是不覺我可憐了,不若誰人再射我一箭,好讓你多可憐我一點。”
胡言迷心,但虞昭初嘗情戀不知如何接楚子凱的招兒,接不住就想跑,迅速幫他把被褥蓋好,轉(zhuǎn)頭甩一句走了,吹了燈就快步出門,卻耐不住內(nèi)心關(guān)切,躲在門口偷偷看他,直至聽里面動靜全無,再看楚子凱呼吸起伏變得沉穩(wěn),估計著他是睡了,這才舍得邁步離開。
無心睡眠,虞昭獨就坐在院子外看夜景,遠(yuǎn)處密林與草地的連接處,映著夜色成了一條線,還可見那林中巡邏之人火把的光透出。隱隱約約穿梭著,如黑白兩色的水墨畫上,綴著幾只螢火蟲。
一點微光格格不入,但那是實實在在光,雖微弱但明亮,能幫人照著路不會讓人在黑暗中走失迷茫。
這景漸漸虛化,虞昭想起方才楚子凱說得那些話,心中釋懷。深覺自己從前十幾年的時光,都如同被黑暗籠罩著一般,這青澀情意,就如同那點微光一般,讓人心暖而向往,美好得讓虞昭不曾有信心認(rèn)為自己會擁有。
何苦沒試過爭取就放棄呢?或許二人一起勇敢攜手,凝聚成的那一點微光,真的能驅(qū)散前路的迷霧,乃至擁燎原之力,終究會,燒出一片開闊天地,使二人共存。
思慮完畢,虞昭回到自己屋中,楚子宜早已睡熟,卓姚在他旁邊陪著,也熬不住困意睡著了,虞昭腳步輕輕,走至自己床邊脫了衣物躺下。一閉眼便見楚子凱,一見他心就亂,好在一點點甜蜜將思緒填滿,入夢后的感覺不算壞,睜眼后,便又是靜好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