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那個手拿長鞭,追著他滿天庭打的小丫頭成了他心里永遠(yuǎn)的白月光。
他不喜歡神界那些真真假假的女子,你永遠(yuǎn)都不知道她們接近你是為了什么??赡苡姓媲?,但更多的往往都是為了太子妃的地位和權(quán)勢。
穹宇還記得,那天打累了的小姑娘得知他是神界太子后,尷尬地一甩比她人還長的長鞭,撇嘴道:“你好歹也是太子啊,不要去告訴你爹我打了你,否則小心我再揍你一頓!”
這求人的態(tài)度都是這么不肯低頭呢。穹宇雖然被她追得到處跑,但還是笑得很開心。
他不是不知道,當(dāng)年滄雪被毀容是因他而起,他對滄雪,始終是抱有歉意的。
所以,他當(dāng)年也曾用這個理由,去讓父君允許滄雪做他的太子妃。
天帝倒也樂意,畢竟神界和青丘也是老熟人了,如果能聯(lián)姻,對神界有利無害。滄流那邊也是含糊其辭,只說阿雪樂意就行。
可偏生的,滄雪就是不樂意。
天帝是有些生氣的,好歹穹宇也是太子,滄雪居然一口就回掉了,這讓神界的臉也沒處擱。
然而穹宇卻攔住了他不開心的爹,道:“她要同意,也就不像她了?!?p> 滄雪對人對事的原則很簡單,對眼對脾氣對原則就行,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對她用強只會適得其反。
如今,他看著這已經(jīng)長大的小狐貍,那種久違的感覺,仿佛一起隨記憶倒流回了時間的海底。
他又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悄悄離開了。
翌日一早,滄雪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上忽然就多了一件大氅。
這是……滄雪回想著昨晚,這件大氅好像是被穹宇拿走了吧?
那怎么又到她的身上了?
滄雪不是傻子,她是狐貍精,有些事情,她也不是不懂。
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拿著大氅出去了。
仿佛計算好了時間一樣,書房的門也剛好打開了。穹宇先是沖她一笑,繼而看到她手上的大氅后,笑容就顯得有些尷尬了。
滄雪很配合地沒有說什么,只是將那大氅往穹宇手里一塞。穹宇的心仿佛也被塞了回來,不免有些失落,而滄雪好像想起了什么,還是轉(zhuǎn)身一笑道:“多謝?!?p> 雖然那張臉看不見,但那雙眼睛,分明還是幾百年以前那么明亮,如耀眼的星辰。
為了這雙眼睛,穹宇覺得為她做什么都無所謂了。
穹宇重振旗鼓,走上前道:“走吧,我?guī)闳|荒。”
“嗯?!?p> 有些東西是不用多說的,說多了,說破了,反而就不好看了。
裝裝傻,有時候比過于聰明要好。
滄雪還變成了昨日的侍女模樣,低眉順眼地跟著穹宇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南天門。
一路上,沒少有神仙來和穹宇打招呼甚至閑聊,有的也注意到了穹宇身后這個新侍女。每當(dāng)這種時候,穹宇總是巧妙地將話題引走,不讓任何人懷疑到滄雪。
滄雪跟著他,總算是全須全尾地走出了南天門,松了一口氣,真誠道:“太子殿下,原諒我之前的無禮,今日您所做的一切,滄雪都銘記在心……”
“噓。”穹宇溫柔地打斷了她的話,“阿雪,我只希望看到你開心。”
滄雪看著他的眼睛,就在穹宇以為她被感動到的時候,滄雪眨巴了兩下眼睛道:“等你呢,不是說去東荒嗎?”
穹宇:“……”
不能跟這姑娘講情調(diào)!她不懂!
穹宇收起了滿腔快溢出來的深情,乖乖閉嘴給帝姬姑娘帶路。
東荒,很快就有人來通報神胤,太子殿下前來拜訪。
東荒帝君聽到通報,不疑有他地就同意了。
穹宇帶著滄雪大大方方地進入了帝君仙府,一進去,穹宇就看到了神胤。
他恭恭敬敬道:“帝君,我奉父君之命,特來探望衍叔,不知衍叔現(xiàn)在何處?”
神胤的眼睛看了一下穹宇,又掃了一眼那個低眉順眼的面生侍女。滄雪眼角亂拐的余光當(dāng)即就撞上了神胤的視線,不由心中一凌。神胤不意察覺地勾起了唇角,道:“你衍叔從昨日昏睡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今日想不想見外人,我先去詢問一下他的意見吧?!?p> 穹宇沒想到都到了東荒了,神胤居然還臨時給了他一個閉門羹,當(dāng)即有些意外,卻只能答應(yīng)著:“那就有勞帝君了?!?p> 東荒不卑不亢地一拱手,轉(zhuǎn)身就進了后院。
神胤的神府管理得很好,仙童們立刻就為客人們準(zhǔn)備好了茶水。穹宇特意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了滄雪。滄雪倒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就接過來喝了兩口。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都不見神胤出來。
滄雪正等的不耐煩,東荒帝君的后院里忽然傳出一陣響聲,好像什么木制的東西壞了。
滄雪手中拿的茶杯一頓,而后重重地放了下來,提起九幽就往神胤后院去!
穹宇嚇得也不顧禮節(jié)了,一把拉住她道:“阿雪,你干什么?”
滄雪咬牙道:“再不去,江衍那只兔子又要跑了!”
穹宇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神胤不是說去詢問衍叔的意見嗎?怎么到滄雪這兒就變成通知衍叔去跑路的了?!
穹宇怎么攔得住滄雪,只得邊勸邊跟著她一起闖進了神胤的后院。剛到后院,就看見神胤從房間里出來。
神胤略帶嘲諷地笑道:“呦,太子殿下的侍女這么崇拜戰(zhàn)神?這迫不及待的是想干什么?”
滄雪知道,這個神胤怕是在方才對視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對自己起了疑心了,因此也就不再偽裝道:“帝君,戰(zhàn)神大人今日可方便一見?”
東荒帝君有些不悅地對穹宇道:“這就是羲和宮的規(guī)矩嗎?”
滄雪沒想到他還要扯上穹宇,干脆撇開這個話題道:“帝君,太子殿下已經(jīng)等了那么久,都不見您出來,跟戰(zhàn)神詢問意見要這么久嗎?這就是東荒神府的待客之道?”
神胤沒想到這小丫頭這么伶牙俐齒,倒有了幾分興趣,道:“本君和戰(zhàn)神說多久的話,關(guān)你什么事?”
他看著杵在一邊不知所措的穹宇一眼,道:“戰(zhàn)神近日身體不適,不想見客,諸位還是請回吧!”
不想見客?!笑話,滄雪來都來了,是那么容易就被攆走的嗎?她不由分說,便喊道:“江衍!江衍你在不在?你給我出來!”
穹宇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這個從前對一切都好像漠不關(guān)心的女孩,應(yīng)該是第一次如此不顧一切地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吧。
神胤大概也沒有想到她會做到這一步,要知道,四海八荒內(nèi)敢在東荒帝君府大吵大鬧的,千百年來可能就她一個了。他看著滄雪執(zhí)著地叫著江衍的名字,不知為何,竟也不覺得這個丫頭聒噪。
神胤嘆了一口氣,料想江衍應(yīng)該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干脆把話挑明道:“你別喊了,他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p> 滄雪的喊叫聲頓時停住了。
整個東荒帝君府一下安靜了。
“為什么?”滄雪的眼中有說不出的茫然,她看著神胤無奈的臉,怔怔道:“我一醒來,就背著我爹從青丘趕來,就是想知道……他還好嗎?!?p> 穹宇看著這個性情倔強的姑娘眼中漸漸泛起的亮光,心中一痛,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神胤遲疑片刻,實話實說道:“他不好。”
滄雪眼睛迅速向上翻了翻,似乎是給了神胤一個白眼,然而神胤卻知道,她是不想讓人看到她軟弱的樣子。
果然,她的神色很快就恢復(fù)過來了。她先是對穹宇擠出了一絲難看的笑容,道:“抱歉,太子殿下,讓你見笑了。今日之事,先謝過了,還請殿下替我保密,多謝?!?p> 穹宇知道她這是在下逐客令了,然而他還是擔(dān)心地看著她:“阿雪……”
“沒事,我跟帝君聊兩句就回青丘了?!睖嫜├潇o道。
穹宇見她這么說,也沒辦法,只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東荒帝君府。
偌大的東荒神府,就剩下了神胤和滄雪兩人。
滄雪打開天窗說亮話道:“帝君,我只想知道江衍的情況。”
神胤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對她說真話。
洛?;蕦m,唐晴薰終于在眾人的擔(dān)驚受怕中醒了過來。
那日,自從宮女來報公主失蹤了,唐淵差點沒讓人把洛桑翻過來找,只求女兒平安無事。葉言、慕寒卿、瞳還有一個赤衣女人一起扶著昏倒的晴薰回來的時候,唐淵差點老淚縱橫。
他也沒來得及問失蹤多年的唐目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了,也沒有問那個赤衣女人是什么身份,他更來不及去管跟著一群人如行尸走肉般的唐晴川,只是顫顫巍巍地看著他的女兒,希望她能夠醒過來。
唐晴薰一睜眼,看見的就是她憔悴的老父親。
此時的唐淵,不是洛桑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一個心疼女兒的老父親。
“爹!”唐晴薰哽咽著喊了一聲,這是不合規(guī)矩的,按道理,公主只能稱父親為“父皇”。
然而,沒有什么能比晴薰這一聲“爹”更能讓唐淵瞬間淚下的了:“好孩子,你好好睡會兒吧,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晴薰乖乖地靠在床邊,回想著這幾日來驚心動魄的種種,她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公主,哪里經(jīng)歷過這些?然而,雖然有過恐懼,有過迷茫,甚至有過絕望,但她從未曾放棄過,更沒有向敵人妥協(xié)過。
洛桑公主唐晴薰,原來也可以這么勇敢么?
不,晴薰并這么不覺得。她的腦海中,除去那些恐懼,還始終有一群人的身影在支撐著她,讓她明白她不是一個人,她也不只是為了自己而戰(zhàn)。
勇敢果決的少司命,足智多謀的江大人,身懷絕技的慕大人,還有……好久不見的瞳和突然出現(xiàn)的那個神秘男子。
她不再顧及自己的傷痛了,而是焦急地問道:“父皇,江大人他們……都還好嗎?”
唐淵看著眼前剛剛從危險中脫離的女兒,一醒來居然沒有喊累喊疼,而是在關(guān)心著那些幫助她的人,不由伸手撫了撫她的頭,心中感嘆道:女兒,也終于是長大了。
不再是過去那個嬌弱弱的公主了,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堅強。
唐淵道:“據(jù)慕少卿所說,江衍和少司命回了青丘。唐目世子和葉公子傷得很重,所幸慕少卿懂醫(yī)術(shù),兩人也都沒有性命之憂,薰兒可以放心養(yǎng)病了?!?p> “葉公子?”晴薰聽到這個稱呼,有些疑惑道,“他是……”
“哦,就是從青丘來的那位貴客,叫葉言?!碧茰Y以為唐晴薰忘了,便道:“他是少司命的師兄,那日你在屏風(fēng)后面,應(yīng)該也聽到了他的談吐,是個很古道熱腸的公子?!?p> 葉言……晴薰確實對這個名字沒有什么映象,她只是好奇,斕月宮中潛進了殺手,葉言是怎么在第一時間知道并趕來的呢?
晴薰至今也忘不了那個替她擋住一個又一個殺手的堅實背影。
就在晴薰出神的時候,忽然老太監(jiān)衛(wèi)榮慌張道:“陛下,群臣已到,就等陛下您過去了。”
唐淵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對女兒道:“薰兒,你先休息吧,朕還有事,就先去了?!?p> 當(dāng)談及政務(wù),唐淵不覺改變了自稱,而晴薰也是乖巧地點頭,從不會因為私事而去耽誤國事。
唐淵一走,晴薰便艱難地想要起身出去。
這時,方才站在一旁不敢吭聲的鵲音才紅著眼睛走上來摻著她道:“殿下,您的身體還沒有恢復(fù),還是不要隨便走動了,身體要緊?!?p> 晴薰看著眼睛紅腫的鵲音,越發(fā)覺得連累了鵲音,不由撫著她的手道:“鵲音!你跟著我受累了!父皇……父皇想來責(zé)備你了吧!”
鵲音一聽,眼淚就先忍不住滾落下來了,卻趕緊伸手將眼淚抹掉,強笑道:“鵲音沒有保護好公主,已經(jīng)覺得很罪過了,哪里還經(jīng)得住公主再來說這些,快別折煞鵲音了!只是……只是……”
晴薰看著她眼中又開始溢出眼淚,不由耐心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
鵲音哽咽道:“公主,貍言不見了……”
對了,還有那只小狐貍……晴薰心中一緊,那時殺手不斷,她連自保都不及,哪里還顧得上貍言?
她強忍著傷心道:“沒事……狐貍都是很聰明的,也許,它已經(jīng)回到樹林里去了……”
她嘆息道:“離開我這么一個主人,對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p> 唐晴薰仿佛能看到,它能夠平平安安地回到樹林里,從此不用在這皇宮里擔(dān)驚受怕,可以活得自由而瀟灑。
活成……它曾經(jīng)的主人想活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