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一陣清亮劍鳴壓過風(fēng)雨之聲!
有一抹淡藍色劍光,卷雨碎風(fēng)而來,在細雨里徒然轉(zhuǎn)折,如天地間有大手于這幕風(fēng)雨畫卷里神來一筆。
忽然間,雍容公子原本飄蕩不止的白袍凝固住,像是九數(shù)寒冬里冰川凍結(jié)。
長廊里大風(fēng)呼嘯,唯獨雍容公子所處的方寸之地死寂無聲,仿佛有一面看不見摸不著的鏡面在阻隔一切。
那抹穿梭于風(fēng)雨中劍光,眨眼之前還只是清越劍鳴,當(dāng)眨眼之后,便穿梭過重重雨水,化作浩浩蕩蕩風(fēng)雷咆哮的巨大聲勢!
劍光速度奇快,以至于所過之處雨水盡數(shù)被碾碎,在那長廊之外呈現(xiàn)出一種如夢似幻的奇景,風(fēng)雨依舊卻有濃濃水霧悄然彌漫。
長廊之內(nèi),長廊之外已經(jīng)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是五境劍修!”
枯瘦老人也不得不避其鋒芒,那始終渾濁冷漠的眼眸里有泛起掩飾不住的慌亂,幾個依舊置身于風(fēng)雨里的白衣侍衛(wèi)毫無征兆倒地,雙手死死捂著自己的頸部,鮮血自指間溢出,怒目圓瞪,致死都不知道如何而死。
劍未至,氣已到!
長劍所指的盡頭,正是長廊里置身事外的雍容白袍。
如此看來,此前接連出現(xiàn)的幾波殺手都不過只是開胃菜,雖然已經(jīng)遠離大周境內(nèi),可要刺殺一位大周皇子,這種陣勢也并不那么出乎意料!
然而,饒是心知肚明,當(dāng)親眼目睹這一出現(xiàn)便風(fēng)雷大動的劍氣,仍舊是不得不悚然!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囊贿B串劍鋒交擊!
雍容公子攤開雙手,不見有如何的動作,便見到那些涌入長廊的雨水如遭受冰霜侵蝕,徒然在半空中凝固停頓!
在劍光即將抵達長廊的剎那,雨水急速飛掠而去,這樣的一幕,面對如此聲勢浩大的劍勢,無異于是杯水車薪,但給人感覺并不如何堅硬的雨水,在半空中劃過詭異的弧度后,以前赴后繼的滴水石穿的毅力,硬生生阻滯住無力匹敵的劍勢。
下一刻,雨水串聯(lián)成線,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將肅殺氣息演繹至巔峰!
淡藍劍光在雨幕里勾勒出的一抹弧線,閃電般再次掠向長廊,劍勢不再如此前那般風(fēng)雷大動,而是軌跡難以捉摸,如靈動幽靈穿梭過密密麻麻雨水。
隨著劍氣越來越近,始終沒有表情的雍容公子也不由得不臉色微變,盯著那抹劍光,忽然間雙手相疊在額前,同時冷喝一聲:“請!”
隨著這聲玄妙口令,他身前紛紛擾擾的雨水,劇烈震動起來,就像是一條橫臥在雨中的大蛇,在經(jīng)過長久的冬眠而緩緩蘇醒過來。
令人窒息的壓抑傳來,無論是此前氣勢恢宏的劍氣還是此時靈動詭譎的劍光,相較于此,都始終無法相提并論!
而做完這一切的雍容公子因為耗盡太多精氣神而臉色蒼白如紙屑,他抬頭直直盯著那一抹劍光!
看似漫長的戰(zhàn)斗,其實只不過是幾次風(fēng)雨招搖的時間而已,這就是凡夫俗子所仰望不及的世界!
匍匐在地面的謝十一自那一劍西來后,便始終閉著眼睛,仿佛并不知道所處在何等危險境地之中。
沒有人注意到在這樣的生死一線,在這樣世人想象不到的恢弘場面里,有個清瘦少年雙手微微顫抖,不停摩挲著柴刀,正在等待著某種可能出現(xiàn)的機會。
就在那柄劍光被大蛇逼得再不能寸進的時候,謝十一猛然睜開眼睛!
長廊里插手不了這等場面的枯瘦老人,看著那一抹即將要給碾壓得不復(fù)存在的劍光皺起眉頭,恍惚想起什么,抬起頭驚慌失措喊道:“是劍修沒錯,卻不是第五境!”
仿佛是為了應(yīng)證他所說沒錯,那分明已經(jīng)黯然失色的劍光剎那爆發(fā)出如同旭日東升的光澤。
雨水凝聚的大蛇開始劇烈顫抖起來,震得雨水飛濺,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
隨著那柄劍光掙扎幅度急劇擴大,大蛇瞬間出現(xiàn)一抹裂痕,隨后猶如蛛網(wǎng)彌補,轉(zhuǎn)瞬之間,便崩碎成漫天水花。
就在雨水塵埃落定的同時,臉色足夠蒼白的雍容公子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嘴角流溢出一抹猩紅血跡,仿佛這個剎那已經(jīng)抽空他所有的力氣!
枯瘦老人爆喝一聲,直接掠向劍光,氣勢水漲船高,只可惜剛剛觸及,就被無形劍氣震飛出去。
這是境界察覺,如山川溝壑無法逾越!
借此得到一絲喘息機會,雍容公子面無表情再度雙手交叉相疊在眉心,說了一個無聲的請字!
這個無聲字符吐出后,就如同石子落清池,在雨幕里激蕩起肉眼可見的重重漣漪。
一襲廣袖長袍也隨著泛起波瀾的男子,所給人的感覺已經(jīng)滄桑得如同死人,他眼角開始滲血,顯得極為慘烈。
風(fēng)雨戛然而止,劍光也隨之而停滯,維持將要刺破長廊的趨勢,卻沒有辦法刺下來,隨著半空漣漪波瀾越大,劍光開始一寸一寸潰散。
這個過程雖然十分緩慢,但對于已經(jīng)虛脫的雍容公子而言大局已定!
只是,沒有人預(yù)料到一個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這里的清瘦少年居然突兀出現(xiàn)。
一柄往日里屈指可以彈碎的柴刀,一個往日里不屑一顧的少年。
風(fēng)雨之外,長廊之里,有刀乍然而起!
以如此近乎于求死的方式,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插柳,這個內(nèi)心已經(jīng)響起悲歌的清瘦少年,選在在最恰當(dāng)?shù)臅r機地點,幾乎一下子便掐在對方的死穴上!
一刀劃下,刀鋒勾勒出一道半月寒光,幾乎能夠清晰看到對方臉上的錯愕。
修行者遠比普通人想象中更要強大無比,就算失去所有防備后,也依舊不會淪為砧板魚肉任人宰割,在這電光火石的時刻,這位生來便高高在上的皇子,再次微微張口!
仍舊是一字:“請!”
這次并沒有如何異象出現(xiàn),但謝十一的腦海之中,現(xiàn)在如同有狂風(fēng)暴雨肆虐而過。
轉(zhuǎn)瞬之間,他已經(jīng)是七竅流血,但哪怕是如此,依舊是艱難前行,此時此刻他所有的意念,都在強撐著揮出這或許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刀,他絕不會允許也絕不會愿意半途而廢,即便是這一刀之后,絕無活路!
噗的一聲,鮮血涌上喉嚨脫口而出!
清瘦少年依舊沒有理會,甚至都連半點遲疑都沒有,臉上因為掙扎的緣故扭曲猙獰,細微汗水混雜著血水流淌成小溪。
腦海恍惚遭受風(fēng)雷肆虐,這種感覺就是生不如死。
可是哪又如何!
伴隨著令人心悸的撕破血肉聲,刀鋒之下灑落一大片鮮血。
沒有人知道這個清瘦少年該要秉持著何等的意念才能走到這一步,更沒有人能想明白為何他要走上這條魚死網(wǎng)破的路。
雍容公子只覺得一股熾熱從臉頰上傳來,隨后便低頭看到一塵不染的白衣上落滿猩紅!若非是生死一線間艱難錯開半步,可以想象會是如何的下場!
他抬頭一臉不可置信盯著近在咫尺的少年,滿是血水的臉色抹過一縷荒謬錯愕的神情!
即便是已經(jīng)修道至第五境,哪怕是那一刀并不致命,但他依舊只是血肉之軀啊。
所以,這位往日在大周能博得君子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子,破天荒第一次壓抑不住怒火!
既是為自己大意,也是為內(nèi)心莫名泛起的心悸!
“殺了他!”
半步之差,便是勝敗之別!視線被血水模糊的謝十一知道,他已經(jīng)無法再威脅到一位修士,雖然知道對方已經(jīng)虛弱至極。
他咧嘴慘然一笑,沒有多少不甘,只有著解脫!
從提刀開始,這樣的結(jié)局沒有出乎意料!
一場慘烈廝殺,到現(xiàn)在才算是宣告結(jié)束,余下的人望向謝十一的目光,默然間發(fā)生些許微妙變化,這樣一個明知必死也只求一死的少年,很難不讓人心生感慨!
風(fēng)勢驟然大起,受此牽引,雨水再次灌入長廊,讓人猛然回想起依舊存在的劍光。
一襲白衣的女子飄然而過,那柄被阻滯在重重漣漪外的淡藍長劍自行歸鞘。
她略有猶豫,揮手卷起長廊里清瘦少年,一晃而逝!
饒是滿臉鮮血的雍容公子都不由得一愣,最終還是沒有阻攔。
他既不愿意去試探對方是否還能揮霍出幾劍,也不認為這個七竅流血的少年能夠躲得過初一,還能逃得過十五!
他抬手緩緩抹著臉頰,滿手猩紅,滿手血!
以至于將他望著遠方微笑的神情,渲染得異常殘酷!
能請動衛(wèi)子桑出一劍,看來他那幾位流淌著同樣血脈的兄長還真是舍得下本錢!
蘆葦巷里,劍崖上最有望能成就劍仙的衛(wèi)子桑,靜靜望著對面悄無聲息的少年,臉上泛過一抹恍惚,然后下意識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瞥向別處!
屋外細雨依舊,冷風(fēng)從來將屋里僅存的淡薄生氣給吹得蕩然無存。
她清秀的眉梢微微蹙了起來,她很清楚這樣的少年以身涉險進入這場廝殺里是懷揣著什么樣的必死心境。
短短幾日如隔經(jīng)年,這個往日里笑容和煦的少年到如今的失魂落魄,似乎只是為了應(yīng)證,這世道比意外來的更意外的只能是意外!
雖然她堅持認為修道一途就是講究的我命由我,但就算是如此,這整個天下能有幾個掌握天命?
衛(wèi)子桑靜靜看著他的側(cè)臉,那張清瘦的面容十分普通,此時除去木訥之外也就只剩下濃濃的晦暗。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普通少年,也敢做出提刀去殺天人的表現(xiàn),讓她不止一次回想起劍崖后山所篆刻的四個字,逆天而行!
“你不是第一次殺人?”
衛(wèi)子桑往后靠了靠,雖然身為第六境劍修早已經(jīng)能抵御風(fēng)寒酷熱,可坐在這里她依舊感覺有些寒氣滲人!
靜靜坐在對面少年,環(huán)顧著空空蕩蕩的小屋,然后極力閉上眼睛。
重新睜開眼后,他轉(zhuǎn)頭直直盯著屋外淅瀝瀝秋雨,回憶說道:“大概幾年前有過一場餓殍千里的大旱,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小,隨時都可能被吃了,若不是遇上個落魄武夫!”
他停頓許久,看著秋雨出神,等到她以為不會有回應(yīng)后,卻又破天荒開口說道:“易子而食這在當(dāng)時再尋常不過,當(dāng)然那個落魄武夫也不是起了什么好念頭,似乎是因為走火入魔的緣故需要時常生吃心肝,但總之他帶我們熬過了那場大旱,也教會了我許多事?!?p> 言語雖然平淡,但可以由此想象得到,不到十歲的小男孩背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混在滿是餓紅了眼的流民隊伍里,環(huán)顧四周皆是如同豺狼的目光!
那個時候挨餓受凍或許都算不得什么,冷眼看著一條條生命消逝在眼前,然后麻木繼續(xù)活著!
衛(wèi)子桑終于有些明白為何他明知死路一條還要佩著柴刀去殺人,有些人生來便擁有太多,舍棄些許也無妨,可有些人生來擁有得太少,以至于失去些許就失去了整個生命!
謝十一不再看雨,低頭說道:“人活著,有時候真的很難!”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不知道隱藏了多少生存艱辛的血和淚。
衛(wèi)子桑愣愣看著他,忽然問道:“后來怎么樣?”
謝十一抬起頭,平靜說道:“后來那個落魄武夫越來越有發(fā)狂的跡象,于是我殺了他,也是用的這把柴刀?!?p> 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重新低頭看著手中刀鋒,當(dāng)年之事,有何等的驚險,他也不打算向這位身份尊貴的修士去解釋!
謝十一將柴刀在衣袖上使勁擦了擦,抿起嘴唇不再說話!
他已不是第一次殺人!
所以,也不會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