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呼延禹十六歲。
那一年呼延良痛失愛妻后開始兢兢業(yè)業(yè)地處理朝政,大刀闊斧地改革朝局,明里暗里積蓄了不少力量。呼延禹早年對這爭權的事確實是不感興趣的,臨風月下吟詩作賦有何不好?只是后來,九姑姑送了一封信來后語重心長地同他說,“你母妃命苦,生你時難產而亡,你哥哥他因此遷怒于你也是在所難免”。
九姑姑說,若是你不為了自己活下去,他日呼延良繼位登基,當年母妃罹難的血海深仇,都遲早算到呼延禹頭上。
九姑姑說,你看你的好哥哥這么厲害了,還不是國君一句話一對苦命鴛鴦就此勞燕分飛?你若只做個閑散王爺,將來如何自保,又如何保護你心愛的姑娘?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那之后呼延禹開始暗中觀察兄長的動態(tài),而那時又恰逢呼延良尚未從溫瑜離開的悲痛中走出來的時候,于是呼延禹便愈發(fā)覺察到兄長對自己的冷淡與仇視。
四年前,呼延禹本受命督查溫都余孽,卻在大殿上被王兄一句“四弟尚幼,難當大任?!笔Я瞬钍?。四年前,呼延禹想入白虎團為將,卻被呼延良尋了借口擋了又擋。少年那一番渴望有所作為守家護國的志氣,全然被這個比他優(yōu)秀又比他能干的哥哥折煞了。漸漸地,仿佛西京所有人,連同父皇兄長,都以為四皇子是個只擅吟詩作賦的。
也罷,既然如此,那呼延禹便徹底遂了他們的心意。不就是吟詩作賦游手好閑,不就是游戲人生做個風流浪子,有何不可?
也就是四年前,呼延禹看著呼延良痛失愛妻,心里默默警示自己,若人世間真有情關難過,他這一生斷然不要踏入這情字牢籠。比起從未得到,得到后又失去才更令人痛苦吧,更不用提那種因為牽掛與惦念夜夜難寐的相思之苦了。
可呼延禹的這些事,呼延良是全然不知的。在呼延良的世界里,四年前他一門心思要肅清溫都一案,于是不放過任何與溫都有關的大事小事,與溫都有關的事項上他雖自己不出面但均是派了心腹跟進處理。至于白虎團,呼延良只覺得出生入死生死難測,心疼這個弟弟罷了。他固執(zhí)地認為,兄弟三人,有他一個人出生入死便足夠了,他日若是馬革裹尸戰(zhàn)死沙場,起碼護住了兩個弟弟,也不算是愧對母妃的在天之靈。
恨?呼延良并不知曉這恨從何而來。但今夜之后,呼延良決心查一查這些年究竟是何變故引得兄弟二人如此誤解。
呼延禹一身黛藍鑲金錦袍,見呼延良目光如炬卻沉默不語,黛藍錦袍與鷹紋銀袍布料交疊在一處,他俯首帖耳道:“那我的好哥哥,這一遭,若我說我想要那一方國君玉璽,你還會讓給我嗎?”
四歲時,呼延禹看中了哥哥碗里的煎餃;八歲時,呼延禹拿到了哥哥的銀光長劍;十歲時,呼延禹奪走了哥哥腰間的和田玉簫;十八歲封王時,呼延禹看上的是哥哥手里那處西京風水寶地的宅子。就連前不久,呼延禹遍尋不得的粉碧璽原石,也還是哥哥最后贈予的。
只是這一次,呼延良偏了偏頭撤了一步,鷹紋銀袍與黛藍錦袍錯開距離。
不能。國家大事豈可兒戲。更何況,呼延良想起溫瑜天下之女的身份。
明日出征,呼延良這便要走。行至如煙閣院門處,他又頓住腳步,看著朱墻紅瓦。
“不要動溫瑜?!?p> 既然秦嵐嵐、傅茹娘、葉可卿以及那胭脂香粉鋪子的紫衣女人皆是呼延禹的人,呼延良甚至冥冥中有些察覺,或許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事情也有呼延禹牽扯其中的印記。
不過好在,截至目前,呼延禹只是在他的底線上試探了一圈,對于溫瑜也只不過至于威脅并未真正危及她的性命。
否則,若是他真的動了溫瑜的性命,呼延良恐怕便不是今日孤身前來攀談的姿態(tài)了。
呼延禹邪魅一笑,聲音聽著飄渺無依:“我的好哥哥,為王為皇者,最忌諱有如此軟肋?!?p> “你不要動溫瑜,本王日后也愿意保賀蘭敏之一命?!?p> 呼延良也輕笑一聲回敬,若是提起軟肋,誰又見得比誰更勝一籌呢。
不過皆是為情所困的用情至深之人,何必苦苦相逼。
慘敗的如煙閣又恢復了寂寥模樣,呼延禹在呼延良離開之后獨登危樓。如煙閣內的木質樓梯已經(jīng)風化酥動,呼延禹手指沾著一層厚重的灰塵。
與呼延良和呼延朗不同,對于這一處如煙閣,呼延禹并無任何記憶??梢苍S真的是血脈相通的默契,早在許多年前他初至如煙閣時,他便感覺此處有些不同尋常的熟悉。
呼延禹憑窗而立,腦海中回憶著這幾年自己的籌謀計劃。納妾是假,招徠殺手是真;流連風月之地是假,掩人耳目是真;兩耳不聞窗外事是假,在朝堂上籠絡人心是真。
不得不說,他的這個好哥哥可還真是樹大招風。呼延禹只是稍微表露出與他較量的意圖,九公主,幾位朝中重臣,甚至是遠在南齊國的那一位,都立刻響應給予了他不少幫襯。
明日出征之后,便又將是一副新的局勢與圖景。這一遭呼延良出征塔城,有些事情便該有個定數(shù)了。
至于溫瑜?呼延禹轉動著指間佩戴的粉碧璽戒指,寶石在月光下泛出幽幽的光澤。他的桃花眼眨了眨,仰頭去看天邊懸著的玄月。一時間,呼延禹想起四王府里那個小姑娘,想著呼延良方才說的“你不要動溫瑜,本王日后也愿意保賀蘭敏之一命”。
也罷,既然如此,那他便心慈手軟成人之美一次。畢竟他呼延良的名財權色,他最沒興趣的便是這“色”了。
晚風將搖晃的舊木門窗吹得咯吱作響,呼延禹看著門扉晃動的頻率,雙目失神眺望。
昨日之日不可留,過眼云煙間,少年心事早已失盡。
我的好哥哥,我們,回不去了。
桑之一葉
在凌晨兩點回家的車上,和大家說句晚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