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瑜是在春棲樓里見到嵐嵐小姐的。和前幾日夜里四王府匆匆一眼不同,今日溫瑜有機會仔細觀察她。
溫瑜入了春棲樓,便直接問樓里媽媽點了嵐嵐小姐。嵐嵐小姐因得四王爺?shù)拇箲z,在樓里也算是頭牌的姑娘,溫瑜花了不少銀子,才約上了這春宵一刻的機會。
嵐嵐小姐的房間名為山嵐居。山嵐居里倒是古色古香,推門進去時,嵐嵐小姐正在彈琴。薄紗遮面,琴聲悠揚,眼神里的情愫遞出來,配著姣好的身姿。樓里的姑娘接客時向來只穿薄紗蔽體,走起路來搖曳生風,粉白色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此情此景,只便是溫瑜也覺得心軟了半截,更何況是男人。
嵐嵐小姐也沒想到大王妃來得如此直截了當,當真單刀直入來了這春棲樓。她不再彈琴,從紗幔中走出來。此時,看著面前站著的英姿颯爽的女人,嵐嵐倒是有些自慚行愧。溫瑜穿了男裝,束了發(fā),除了瘦小些,倒也算英俊瀟灑。
“參見大王妃。”
“哦?看來我女扮男裝似是也沒什么效果。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溫瑜在圓桌前坐下來。
“本就想來王妃該是傾國傾城容顏,果然名不虛傳。賤婢本姓秦,鄉(xiāng)野女子本無姓名,后入了春棲樓,有幸得四王爺贈名嵐嵐,便叫我秦嵐嵐吧。”
“秦小姐,你該知道我今日來找你是所為何意吧?”溫瑜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個勉強可以稱之為“敵人”的人。細細看來,其實除了眉眼相似,其他地方倒也不像。
“其實,我不是沒動過勾引大王爺?shù)男摹ow上枝頭做鳳凰的事,誰不想試試呢?!贝笸蹂苯亓水?,秦嵐嵐也不藏著掖著。
“那時我已是春棲樓的姑娘,四王爺常來我這兒聽琴。有一次大王爺跟著四王爺一同過來,那日大王爺似是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酒。我蒙著面紗跳舞,他竟對著我叫出了王妃您的名字。那時我不知道,后來又問了四王爺才知道,原來是我與王妃您長得有些相似?!?p> “那之后,我便動了心思,凡是能有見著大王爺?shù)臋C會,我便悉心打扮,想盡辦法獲得關注。四王爺知道我的心思,也明著暗著得幫襯了我?guī)状?。我想,王妃您已不再了,或許我能做個替代品,也是好的?!?p> “哪怕只是替代品?”溫瑜認真地聽她講著故事,講著自己錯過的四年中的故事。
“哪怕是替代品。王妃您或許不懂,我本是草芥,苦若浮萍,任是一顆稻草,也是要抓牢的。嫁入王府,哪怕是為妾,也是一世榮華富貴,總好過做煙花女子?!?p> “你喜歡王爺什么?你就不怕他?”溫瑜說話時腦中浮現(xiàn)出呼延良的樣子,一張雖說是英俊非常,但不茍言笑時卻常冷若冰霜的臉,“還以為你們喜歡的盡是四王爺那般體貼些,平和好相處些的人呢?”
“大王爺英俊瀟灑,四王爺風流倜儻。皆是我等不敢妄想的人。我本就是這樣廉價的女人。我的愛情和我的人生一樣,廉價的如同寸寸可生的野草。我本就是這般人盡可夫的下賤女子。無名無份,無聘無禮,誰都可以擁有我,誰都可以拋棄我?!?p> 嵐嵐說話間眼神甚至有些落寞,輕嘆了幾聲,眼神里沒有任何光亮:“更何況,那是大王爺啊,是站在云端閃閃發(fā)光的人。王爺看了一眼,我心里便翻江倒海好幾日。王爺同我說過的話,我一個字一個字都記著,說上一句話心便砰砰地跳?!?p> “我不是沒有使過手段的。王爺不常來,偶爾來春棲樓喝酒,我便趁著不注意給王爺?shù)木评锛狱c藥。就是這樓里姑娘每人都有的魅惑藥,為了留住客人常用的東西。”
“王爺?shù)囊庵玖λ坪醣葎e人格外強,有幾次我看他已經(jīng)起了藥效,但還是生生忍過去了。后來有一次,我加了兩倍的劑量,對,就是破釜沉舟了吧。因為正常劑量王爺或許不易覺察,但兩倍劑量王爺一定能明白,我心一橫,便賭上自己的賤命一試。”
“藥效來得很快,我把自己脫得干干凈凈就這么坐在他腿上,但他從始至終連我的手都沒碰過。我還是不死心,還是想著勾引王爺。直到我看到王爺用隨身的短匕,劃傷自己的胳膊。其實,這西京的王公大臣,又有幾個不尋花問柳的呢?他人都在春棲樓了,吃酒和過夜又有什么區(qū)別呢?!?p> “可他竟然寧愿用傷口的痛感控制自己保持冷靜。就是看見他胳膊上一道又一道淌著血的傷口的瞬間,我突然沒有任何想法了。這個男人不是我一個煙花女子能擁有的,這個道理,我想的明白。”
溫瑜安靜聽完秦嵐嵐的話,心下五味雜陳。
“那四王府那晚,也是你下的藥?”話音剛落,溫瑜便聽見有挽弓聲,不待秦嵐嵐反應,她便飛身擋在她背后。溫瑜面朝著窗外的位置,桌上的劍被挑起來,有箭羽應聲落地。溫瑜快步走至窗前,看遠處二層有一處虛掩的窗內(nèi)有人影背著弓箭旋即離去。
“有人要殺我滅口?”看見落在地上的箭羽,秦嵐嵐張口問道。
“怕是不止殺你滅口,還想順勢嫁禍于我。說吧,究竟是誰下的藥?”
“是……四王爺府上的林姨。”
“你收拾東西跟我走,有人見到我找過你了,春棲樓你呆不住了。我能保你一箭,我走了你還是要死。”
“不必了,浮萍一世,又何懼死。平心而論,難道王妃就沒想過要殺我嗎?”
溫瑜捫心自問是否動過殺心,若王爺真的已移情別戀,自己便是動了殺心又如何呢。“即便你入主王府,我也不會殺你。死是容易的事情,好好活下去才是難的?!?p> 自古最難托付是人心。
見秦嵐嵐心意堅決,并不愿意跟自己走。溫瑜又恐待久了再生事端,留下最后一句話,留了銀子便出了春棲樓。
“愛與不愛,都不是求而可得的?!?p> 嵐嵐小姐嘴中默念著大王妃留下的那句話,推開窗棱,看著樓下系著的高頭大馬。金銀鑲嵌的轡頭,馬鞍上鎏金繡刻著王府的鷹紋,馬匹棕色的鬢毛柔順且發(fā)亮。
秦嵐嵐突然想到五年前王爺隨手贈給自己的那匹馬,似乎也是如此高大健碩的一匹寶馬。由是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王爺府上的良馬寶駒吧。看著她利落干脆的翻身上馬揮鞭,女人長及腰間的黑發(fā)被高高束起在金色的束冠內(nèi),腰間的劍映射出灼人的寒光,直到策馬行至街道盡頭再也不見。
秦嵐嵐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窗外已經(jīng)消失了的女人,滿臉都是難掩的失落。所謂的人中龍鳳,便是如此吧。真道是天作之合的登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