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我找個模樣相似的,帶上面紗,若九兒真出來鬧了笑話,這么多人瞧見,今后沒法活了。”謝夫人壓低了聲音,女子的名節(jié)大于天,有個好名聲才能嫁個好夫家。
謝大儒點了點頭,這確實是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了。
天子剛落座,還未開始唱樂,忽聽一聲:“大丞相到——”
院中萬聲俱靜,一道黑袍滾金絲,銀線走鶴紋的身影踏入了院子,方臉上一圈胡須,模樣方正,身材偉碩,走動間手里握著的寶劍若隱若現(xiàn)。
李紓徑直走到御座邊,在與御座相平的地方置了一個座位。
“丞相也來了?!碧熳佣苏淖谟希恳暻胺?,只不過天子今年不過十三之齡,身板有些瘦弱,跟李紓比起來就像是羊羔見了雄獅,不過氣勢不減半分。
李紓朗笑了一下,寬大的錦袍大咧咧的攤在扶手上,甚是隨性,“有陛下的地方,自然有臣,出宮這么大的事兒陛下竟然不跟臣商量一番,就擅自決定,老臣為了陛下的安危,不得不帶劍趕來,想必陛下不會怪罪吧。”
這話說得大膽,天子微微點頭,瞧不出是何意思,稍顯稚嫩的眉眼里倒映出一道青藍(lán)影。
謝六坐在謝府眾郎君之首,他的位置及其精妙,正對著慶陽公主,排在了天子之下。
謝府德高望重之人不少,論資歷和輩分怎么都輪不到他,可他坐在這,誰也不敢說他越過了禮教。
謝六清潤的眸子不動聲色地在女賓席間掃了一眼,指尖捏得有些發(fā)白。
李慕宜今日穿的是湖藍(lán)衣衫,在一眾紅粉堆兒里很好找,可他看了一圈兒都沒找到。
還在氣他?
溫厚的掌心摸向袖中,指尖觸到一點鏤空格子,小小的,剛好能握在手里,謝六在手心里轉(zhuǎn)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慶陽見他魂不守舍,美眸在人堆兒里轉(zhuǎn)了一圈,沒瞧見那個惹人厭的宜女,不自覺的攥緊了手里的絲帕。
“主上,人都撤到院子里了。”長風(fēng)貼在謝六耳側(cè)輕輕說道。
天子駕臨這事兒他昨日就知道了,連夜撤走了謝府周圍安插的暗衛(wèi)。帝王身邊跟的都是大內(nèi)高手,自從跟相府聯(lián)姻后,天子的猜忌與日減重,他教給天子的東西,如今天子盡數(shù)用到了他的身上。
若是這個時候在天子面前露出點超過他掌握的東西,天子輕飄飄的一點猜忌落到謝府頭上,將會如山一樣重。
“可找到女君了?”謝硯臣心里有些發(fā)慌,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總是坐立不安的。
長風(fēng)搖頭,“后院侍奉的奴仆三百多人,幾乎都在隔壁的院子里,除了在大廚房里做事的,消息都已經(jīng)傳遍了,女君聽到應(yīng)該會來?!?p> “會不會女君不想來,畢竟……”長風(fēng)意有所指,謝硯臣看了眼李紓,飲了一口水。
若不想見李紓,依照她的性子自然做得出來,可丞相會來,連他都沒收到消息,李慕宜又怎會知道呢。
“還有,芳鳶小姐也不見了,她身邊的彩荷剛才哭著來找薄言,人丟的時候跟女君離開前院的時候差不離,會不會是?”
女君喜怒無常,芳鳶小姐也是個性子急的,若兩人對上了鬧得不愉快倒真有可能,謝硯臣凝著茶杯,突然起身。
他的位置備受矚目,這一走滿院子都朝他看來,李紓一對虎目盯著他,似笑非笑,“簪禮將始,賢婿這是要去哪兒???”
謝硯臣輕飄飄的掃了一眼,薄唇微啟,“下官茶飲多了,正要去更衣。”
青藍(lán)的衣擺如流云拂過,不少賓客想笑又不敢笑,這么大的場面當(dāng)著滿座賓客說要去茅房,臉不紅聲不抖,當(dāng)今世上唯有這位謝六郎能做的出來了。
“哈哈哈,賢婿頗有名士之風(fēng)啊?!崩罴傂α艘幌?,看了眼那道修長挺直的背影,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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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林墻角,李慕宜半跪著,手里的劍尖撐在地上,劉勰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胸口一大片血。
謝硯臣指尖立著一只幽藍(lán)的蝴蝶,這只蝴蝶是從一位西域商人手里花了重金買來的,聽聞能聞香尋人。
李慕宜身上的花香他嗅到過,那日洛尋衍說有花香他一聞便猜到了,胡姬常在體內(nèi)種花,時間久了,連身體里的血液里都會染上這種異香。
蝴蝶順著李慕宜走過的花廊一路飛去,在靠近棠院時謝硯臣敏銳的察覺空氣中有血腥味,頓在轉(zhuǎn)角處,蝴蝶飛到了二樓,他飛快的追了上去,停在二樓門口。
屋子里一片狼藉,長風(fēng)在一樓的小茶室發(fā)現(xiàn)了撞暈的謝芳鳶,慌忙上來稟報,被屋子里的亂象驚在了原地。
地上全是血,一個人也沒有,謝硯臣在一堆紗帳里發(fā)現(xiàn)了一段摔碎的玉簪,殘破的簪身劃破了他的掌心,血順著指縫流出來。
長風(fēng)從來沒見過自家主上這個模樣,眼眸里是一片荒蕪,好似什么都不存在了。
這太可怕了,誰也沒料到這里會是這番模樣。
“主上……”長風(fēng)張口,卻不知道說什么,那只蝴蝶在屋里繞了一圈,突然朝窗外飛去,謝硯臣跟著從窗口跳了下去,長風(fēng)趴在窗子上看了一眼,吹響了暗哨。
哨聲才響,他突然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暗衛(wèi)昨日都被撤走了。
蝴蝶從二樓飛下,在宋成康的尸身上停了一會兒,順著間隔的血跡往前飛,許是這處血跡頗多,香味更濃,蝴蝶飛的更快了,謝硯臣步子未停,徑直追了過去。
一路穿過染血花徑,謝硯臣眼底發(fā)紅,他看到墻角靠著的兩人時,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人撕裂了又縫上,這一輩子的大悲大喜都在今日嘗了個遍。
“沒事了,沒事了……”拍著兩人的背,謝硯臣一遍遍說著,他不知道是說給李慕宜聽,還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劉勰心口中劍,已經(jīng)涼透了。
謝泠鳶靠在墻角,兩眼睜著,呆愣的看著劉勰身上那片紅。
帶著檀香的懷抱讓李慕宜的心微微平靜,她腹間的傷用帶子纏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血浸透了,這種傷她從前在漠北也受不過少,她還沒看,倒瞧見謝六眼里的淚水一顆顆滾下來。
一點聲音都沒有,從眼里直接滴到了地上,連臉頰都沒沾上。
“行了,我點了穴,一點感覺都沒有?!背吨煨α讼?,李慕宜還是覺得有些累,見謝六興致不高,她也不說話了,就靠在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