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里有一處獨特的小閣樓,府里的人都知道里面住的是九姑娘,從九姑娘搬進這間小閣樓的那天起,就再也沒出來過。
閣樓周圍種滿了赤棠,花開時節(jié)如火,整座小樓閣就像是在烈火中燃燒一樣。
這些海棠是后來才種的,一位方士說,唯有這樣才能燒盡九姑娘身上沾染的污濁,平日里除了謝夫人和照顧的女婢,此處是不許外人踏足的。
今天是九姑娘及笄禮,謝夫人一大早就進了閣樓,到現(xiàn)在都沒出來。
“怎么樣,九兒好些了嗎。”謝大儒站在門口,看到愛妻出來,有些擔憂的問。
謝夫人從懷里掏出帕子在眼眶下沾了一下,可以看出來她剛才哭過,無可奈何的搖了一下頭,“還是那樣。”
謝大儒沉重的嘆了口氣,“怎么會這樣呢,前幾天不是好多了嗎?”
“是肯開口了,想必今日在閣樓上看到府里來了這么多人,心里怕?!毕氲搅诉^往,謝夫人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謝大儒拍著愛妻的背,心里同樣不好受。
“老六來了嗎?”哭了一會兒,謝夫人緩了過來。謝大儒往圓門處看了眼,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沒有。
“這臭小子,肯定又跑去別院了?!?p> “我倒不覺得,許是被什么事兒給耽擱了?!敝x夫人輕輕搖頭,朝內室看了一眼。
一道清瘦的身影蜷縮在床上,雙手抱著膝蓋,也不說話,就那么坐著。
謝夫人一看,又想哭了。
“老六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他對泠鳶卻當一母同胞的妹妹一樣寵著,這么些年我都看在眼里,這孩子,向來有話都憋在心里,不肯對我說,連你這個親爹都不肯吐露分毫。”
“長大了好啊,從前沒少給我惹禍。”謝大儒含淚笑了一下,輕咳一聲,朝閣樓下看去。
圓門處棠花飛落,如火一樣紅,片片飄在空中,而后落到地上。飛檐上垂下的紅絳飛舞交纏,纏綿悱惻。
一道青藍廣袖的修長身影立在圓門處,懷里抱著一個精致雕花的小盒子,也不說話,就那么靜靜地站著。
謝硯臣立在棠海中,閣樓上站的人他都瞧見了,本想等人走了再去,沒想到自己先被看見了。
思索了一下,抬步往上走。
“爹,娘?!?p> “你去哪兒了?”謝大儒背著手,問了一句。
“三漳浦?!钡瓚司?,謝硯臣朝門內看了一眼,抬步走了進去。
謝大儒本想伸手攔住他,卻被謝夫人攔住了。
“哎,讓他去吧?!?p> “泠鳶怕見人,再讓他嚇著了怎么辦?!?p> 謝夫人揉了揉額角:“除了我,九兒從前最親近的就是老六了?!?p> 閣內。
謝硯臣捧著盒子走到榻邊,輕輕坐在了上面,聲音很輕,怕嚇到了蜷縮在一起的謝泠鳶。
“阿泠,看六哥給你帶什么了?!彼议_盒子,里面躺著一根白玉簪,簪身一點兒雜色都沒有,觸手生溫,渾然天成。
榻上的人沒動,腦袋埋在膝蓋里。
屋里很暗,四周的簾帳拉得嚴嚴實實,一點光都透不進去,黑暗中帶著點悶熱。
謝六輕輕笑了下。
“這是你十二歲的時候最想要的東西,看,六哥親手給你做的?!?p> 小姑娘愛美,謝六還記得她十二那年在宮宴上看到了一只白玉簪,回來就念念不忘。后來他多方打聽,才知道她說的是北鄉(xiāng)公主頭上戴的那只。
北鄉(xiāng)跋扈,怎么能容忍朝臣之女跟她戴一樣的簪子呢?他尋了個模樣相似的來,泠鳶當寶貝似的收著,從來不戴出來。
時間過了許久,當年那種樣式的簪子早就已經(jīng)沒人戴了,可泠鳶還是很喜歡,常常戴在頭上。
謝硯臣將簪子放進了妝奩里,回頭看了眼榻上,輕輕出了門,將門掩上。
“如何了?”見人走出來,謝夫人急急忙忙的問,心里頭還盼望著泠鳶突然就好了,像從前那樣賴在她身邊,會動會笑。
木質的地板踩出輕輕的聲響,謝硯臣微微搖頭,“還是老樣子。”
“這幾日可有人見過泠鳶?明明前些日子已經(jīng)好多了?!敝x硯臣站在最高處,將閣樓四周的守衛(wèi)看了個遍。
棠樓周圍看守的人都是他挨個選出來的,皆是武功高強的女婢,平日在泠鳶身邊近身伺候的雛菊,也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老實人。
泠鳶的病情突然加重,這是誰也沒料到的。
“都沒有,泠鳶的東西都是我親自把關過的,平日這里守備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你說好端端的……”謝夫人說著就哭了起來。
“今日笄禮,賓客們都來了,總不能叫泠鳶連面都不露吧?!敝x大儒重重的嘆了口氣,眉頭緊皺,像凝了一團烏云在上頭一樣。
本來說好的今日簪禮,若是連面都不露,泠鳶今后在燕京可怎么過呀。女兒家大了,總不能一輩子留在他身邊。
“要不然找個模樣相似的,反正也沒人見過我們泠鳶,不怕被識破?!?p> “這不行,今日來的夫人和郎君們可都是來相看泠鳶的,騙得了一時,還騙得了一世嗎!”
“那夫人說怎么辦?總不能讓人來一趟,連面都見不著,這要傳了出去,還不得說我謝家的女兒面兒金貴啊?!敝x大儒深覺不妥。
“怕什么?泠鳶嫁不出去,自有我這個六哥養(yǎng)著。她想見人,我陪她見,她不想見人,我給她攔著,總歸不能讓她受委屈?!敝x硯臣眉宇間隱隱生怒,撂下一句就轉身就走了。
他最見不得深門大院里的規(guī)矩,把人變得都不像人了。
……
今日來的人很多,三個院子都安置不下席面。
謝家九姑娘當初是跟慶陽長公主齊名的美人,縱然出了劉閔的事兒,可天子都說了這是一場誤會,眾人也沒必要揪著不放。沒見這么多年這位謝府九姑娘都極少出府,一看就是個本本分分的好姑娘。
這么一想,今日來相看的夫人們大多都盼望著能跟謝家結為姻親,再加上謝府如今跟大丞相扯上了關系,謝六郎又是天子近臣,這未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走廊下。
李慕宜無聊的扯著花瓣,今兒天氣有些陰涼,沒有前幾日燥熱,她今天穿的這間湖藍對襟格外舒服,像是特意改過的,沒有那么繁復,行走的時候再也不怕踩掉衣帶了。
“長風,你家主上怎么還沒來啊?!崩钅揭艘呀?jīng)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問謝六的行蹤了,長風每回都說快了快了,讓她莫名覺得是在敷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