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不敢抬頭去看慶陽的臉色,這位公主生來就被捧在掌心,先帝在時,當眼珠子寵著,先帝去后,新繼任的帝王年歲小,將她捧著、敬著。
她想要的東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月,身邊伺候的人都得乘一盆清水,給她映下來。
慶陽公主這輩子唯一求而不得的。
唯謝六郎罷了。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天上下起了小雨。
斜風吹進來,裹著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臺階上。
誰也沒料到,坐得端端穩(wěn)穩(wěn)的謝硯臣會忽然起身離開,李慕宜將軟劍別回腰間,有些莫名的看著他,頓了一會兒,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謝六?!庇行鷳n的喚了一聲,謝六卻沒有停下來。
屋檐下放著他進殿時收起的傘。
李慕宜跑到檐下,手指剛觸到傘柄,就見慶陽長公主追了出來。
她頭上金簪顫顫巍巍的,一路小跑,頂著雨幕就追了出去。
李慕宜看了眼手里的傘,忽然有些燙手。
“公主——”李慕宜邊追邊喊。
謝六人高腿長,走得又急又快,慶陽穿著繁復的宮裝,行動不便。
身邊的侍婢一路撐著傘,生怕她淋濕了,不料這個舉動惹惱了慶陽。
“給本宮拖下去,杖斃!”慶陽一把將宮婢推倒在地,尖聲喝著。
聞聲,謝六停下了步子,轉身看向她。宮婢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慶陽頂著雨朝前走了幾步,臉上精致的妝容全沾了水,胭脂眉黛化在一起,幸而她生得嬌媚,艷麗的脂粉沒了,洗脫了身上那股子盛氣凌人的勁兒,瞧著倒有幾分可憐。
慶陽一回頭,就對上謝六帶著冷意的眸光。
語氣忽然慌了,“不是,本宮赦免她了……”
“謝六……本宮沒有逼你停下來的意思?!睉c陽的聲音有些顫抖。
李慕宜緊趕慢趕,舉著傘追了上來,走到他身邊。
眼前的情況有些出乎意料,慶陽嘴唇顫抖,像是在哭。
謝六太高了,她有些夠不著,想著反正他都淋濕了,索性就只給自己遮了。
她從來沒見他這幅樣子,冷清中又帶著點悲傷,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平日的溫和自制都丟的一干二凈。
謝六待她從來都是溫和的,好脾氣的。
但自從進了公主府,他整個人都跟變了一副模樣似的。
“公主回吧,傷了貴體,臣擔待不起?!闭Z畢,毫不留戀的轉身,一聲輕哨響起,飛鴻從街口奔過來,停在了公主府門前。
謝六上馬,朝她遞過來一只手。
“啊,你要載著我?”愣愣的看了一眼那只沾了雨的手,李慕宜腦子有些發(fā)昏。
她來時嚷嚷著讓謝六騎馬帶她,謝六拘著她講了一堆的大道理,說什么在中原,男女七歲不同席,即便有婚約,也不能越過規(guī)矩禮教。
現在……
“嗯,上來吧?!?p> 確定了謝六不是在說笑,李慕宜點頭,握住謝六的手,蹬了上去。
她的力氣很大,拽的時候謝六咬著腮幫子,險些被她拉下馬來。
李慕宜坐在謝六身后,撐著傘將兩人罩著,一手扯著他腰間的衣衫。
壓低聲音說了句,“快走快走?!?p> 公主府門前聚了一堆人,都是今天來參宴的賓客。公主舉辦的賞花宴,花還沒賞個盡興,戲倒瞧了個夠。
飛鴻打了個響鼻,墨蹄蹬揚,嘶鳴了一聲朝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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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院門前,公主府的人還在等著,見他們從外面回來,兩只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
“這……”抬步攆的幾人對視了幾眼,“快,回去稟報公主!”
薄言和流煙一直候在長思閣院門外,見飛鴻載著人回來了,頓時松了口氣,朝屋里喊著,“洛神醫(yī),主上回來了?!?p> “在哪兒啊,我都說了這幾日別帶你們女君亂跑,藥還沒吃完呢,還剩最后幾副了,要是斷了就得前功盡棄你們知道嗎!”洛尋衍從屋里跑出來,手里拿著本醫(yī)術,可見他方才一直在長思閣里看書等他們。三方端著藥碗跟在后面。
“呀,怎么下雨啦?!?p> 才踏出一步洛尋衍就被綿綿細雨逼了回來,立在檐下擦身上的雨水。
三方停在他身后,嘴里抱怨不停,“師傅你看書都看傻了,這雨都下了好一會兒了,院里吧嗒吧嗒的——”
謝六策馬,到院中停下,薄言和和流煙立馬走過去,將飛鴻牽去了后院。
油紙傘被他接了過去,高高撐著。
“衣裳都濕了,快回屋換一件?!崩钅揭舜叽僦?。
油紙傘不大,謝六執(zhí)著韁繩,衣袖和半邊肩膀都被淋濕了,加上他今日心情不太好,看起來格外憂愁,眉宇間都凝著一層化不開的陰云。
“哎——你們去哪兒了,我滿院兒的找你倆,快快快,藥都冷了?!?p> 謝六犯愁的模樣被他氣得瞬間消散,一言不發(fā)的回了屋,將自己鎖在長思閣里,誰也不肯理。
這副模樣像極了院里撒氣的波斯貓,李慕宜一想,噗嗤笑出聲來。
“還笑!你知道這藥多金貴嗎,謝六大老遠找人從北楚運來的,里面一根參須都價值好幾兩。你要是敢砸了我洛神醫(yī)的招牌,明兒我就拆了謝六的屋!”哼哼兩句,洛尋衍越想越氣,袖袍一掃轉身就走了。
兩個主子都走了,三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拿著托盤走過來。
“女君喝藥。”
李慕宜揭開藥盅看了一眼,一股濃烈的苦味溢了出來,“今天的顏色格外黑,是加了新藥材嗎?”
狐疑的看了一眼,李慕宜端起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沒有感覺,猛灌了一口,一股苦到發(fā)麻的氣味猛然從口中蔓延開來,順著喉嚨流下去,黃連的苦味嗆得她滿眼淚花。
“咳咳咳——”拍著胸膛咳了一陣,三方早在她放下藥盅的一瞬間就跑了,身后跟有妖怪在追他一樣。
李慕宜哭笑不得,“怕什么,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p> “對了,長風怎么樣了,今天的藥喝了嗎?”
忽魯的彎刀上淬了毒,長風自從那天晚上受了傷,這幾日一直躺在屋子里,她去看過幾回,傷勢有所好轉,再加上府里有神醫(yī)在,體內的余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
薄言和流煙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
“回女君,長風的傷已經好了。”
“就是,他那皮糙肉厚的,沒幾天就好了?!?p> “是呀,躺了這幾天,他骨頭都快要躺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