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初見端倪
大都是些斗酒縱馬,無關(guān)緊要的記憶罷了。作為漠北草原上長大的孩子,她從小就跟著流民們東奔西走,穿梭于五胡之中,閨閣少女們會的琴棋書畫,焚香煮茶她一樣都不會。
李慕宜輕輕搖了搖腦袋,里面空蕩蕩的,與燕京有關(guān)的記憶就像是被人偷走了似的。
她最想知道的,也就是同裴清有關(guān)的事情,一件都記不得了。
李慕宜失神的躺在榻上,這一個月她已經(jīng)親眼見到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從她眼前消失了。
燕京果然是個吃人的地方!
這次的兇手是誰?為何偏偏要挑這個日子?費(fèi)盡周章不惜惹怒李紓,難道就為除掉一個婢女?她想了一會兒,一點(diǎn)頭緒也沒有。
游離的目光落到了窗邊坐著的郎君身上,遠(yuǎn)處的云霞燒紅了半邊天,點(diǎn)點(diǎn)金輝落到了他的錦衫上,被窗前的赤棠一映,恍如謫仙入世。
李慕宜想起他的身份來。
他是謝大儒的兒子,名喚謝硯臣,如今在大理寺做了個寺丞,官不大,卻很得圣心。
燕京里對這位謝家六郎的評價大概可以用八個字概括,那就是:含潘度陸,驚才絕艷。
他似乎還沒發(fā)現(xiàn)她醒了。
李慕宜故意放淺了呼吸,瞇著的眼偷偷掀開了一條縫。正好!她現(xiàn)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看未來的夫君是個什么模樣。
這間屋子里沒有紗帳,李慕宜悄悄的挪了挪身子,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瞧清那張仙顏玉面。
她依稀記得有關(guān)這個少年的傳聞,他曾是燕京紈绔里的頭頭,騎馬倚斜橋,焚香煮酒,鮮衣怒馬,滿樓紅袖招。
后來隨義父劉濟(jì)征戰(zhàn)四方,手握紅纓一把,度關(guān)山,斬胡蠻,金鑾殿上,驚起四座拍案。
而今雖是少年模樣,卻斂盡了鋒芒,與當(dāng)年和他一同廝混的那群燕京紈绔,有了天上地下的差別……
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何有那么多姑娘在他接了賜婚圣旨后哭喊著要投河自盡了。
李慕宜還沒看夠,心里正慨嘆著美色誤人,像漠北的女兒們,看上了誰就策馬用繩子綁了回去,哪會有求郎不得,自己反倒丟了命的可笑事兒。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灼熱,窗邊的郎君有所察覺似的轉(zhuǎn)過身來。
李慕宜這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模樣,放淺的呼吸微微一凝,而后怔然開口:“方才有勞謝郎君了?!?p> 這是怎樣一個人?
少年那對澄澈的杏眸里瞧不見半點(diǎn)情愛纏綿,只余家國天下,仿佛帶著人世風(fēng)月多看他一眼,就成了那誘他墜入凡塵的妖魔。
李慕宜長舒一口氣,忍住心里的小雀躍。
謝硯臣瞧見她醒了,心里毫無意外,仿佛一早就知道似的,唇角帶著一抹溫雅的笑意:“舉手之勞罷了?!?p> 他的聲音溫潤明凈,仿佛對他來說真的只是隨手為之,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謝六郎此人從不做無用之事。
只可惜,現(xiàn)在的李慕宜還不知道。
她上一刻還想著中原不僅風(fēng)是溫和的,連男兒都跟呼和草原上才出生的羊羔般可欺,誰料下一刻就被眼前的郎君打臉了。
“不知女君可否告知,在那戲臺之后究竟看見了什么?”
他似乎窺破了被迷霧掩藏的真相,看向她的眼里帶著令人難以避開的審視。
李慕宜擱在被子上的手僵了一下,不知他是不是在詐自己,總之她是不能胡說的:“郎君在說什么?我聽不明白。”
“莫非你也覺得我是兇手?”
謝硯臣將小軒窗合上,隔絕了屋外的鳥鳴蟲叫,聲音似潤玉相擊:“案子未破,人人都有可能是兇手,我也不例外?!?p> “可你方才不是這樣的!”
“哪樣?”
見她無語凝噎,謝硯臣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頓了片刻,向她解釋道。
“我方才在你身上看見了一塊血跡?!敝x硯臣見她驚詫的四處翻看,好心的朝她后肩處虛空一點(diǎn):“想必你在那戲臺子后,曾撞見過什么。”
李慕宜順著他指的方向,偏著腦袋朝后看,尋了半天,才終于在那繡滿了金桔的地方看見了一小塊血印子。
“你是怎么瞧見的?”這血印都要跟用來繡金桔的絲線混在一起了,不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
“如此明顯,一眼便看到了?!敝x硯臣理所當(dāng)然的應(yīng)了句,又見她狐疑的望向自己,心里一噎。
對視了片刻,這位溫潤的公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議的問道:“你將我當(dāng)作什么人了?”
“我只是對血腥味比較敏感罷了?!?p> 嗅出來的?
李慕宜勉強(qiáng)接受了這個說法,敷衍的贊道:“郎君的鼻子真是比獵犬還要靈,佩服佩服。”
謝硯臣?xì)庑?,這等夸贊人的說辭他還是第一次聽見。
“如郎君所言,我在戲臺子后,確實(shí)被一道驚慌失措的人影所撞,不過那婢女是在他跑后才從高閣上墜落,想必他是看到了兇手才會如此驚慌。”
“那人是誰?”
“很熟悉,好似在哪見過,可我記不得了。”李慕宜實(shí)話實(shí)說,怕他不信又從榻上坐起來:“我見過他的衣服和背影,只要能把人都聚起來,我定能認(rèn)出來?!?p> 趙京兆的人已經(jīng)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相府,現(xiàn)在正是尋找兇手的好時機(jī)。
可惜天色漸暗,再拖下去,只會對兇手有利。
顯然,謝硯臣也是這么想的。
二人心有靈犀,一道趕往蓬萊閣,卻發(fā)現(xiàn)戲臺子底下零零散散的走著幾個人,多是牽了馬車準(zhǔn)備離開的賓客。
這么快就破案了?
兩人對視一眼,朝前院走去。
李慕宜剛踏進(jìn)院子,就聽到一道凌厲的鞭笞之聲在院中炸響。
院子里跪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背上被鞭子打得皮開肉綻,幾道猙獰的血印子滲出了血,顯得他更加單薄清瘦。
“逆子!”
鞭子打在身上,鮮血濺落到青石板的縫隙里。
李慕君咬緊了牙關(guān),眼眶發(fā)紅,縱然背上再疼,也不及他心里的疼十之一二。
撐在地上的手緊緊的扣進(jìn)了青石縫里,指尖的鮮血一絲絲滴入縫中,李慕君咬牙道:“非孩兒所為!”
“再說一遍!”
“非孩兒所為!”
“你再說一遍!”
“非孩兒所為!”
……
李慕宜面色發(fā)白的停在門口,她第一次見到李紓暴怒的模樣,就算是那日在密林里逼著她拿劍刺向裴清,也不過是冷著一張臉。
不像今日……
大概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這才是那個戲殺朝臣,惑亂朝綱的佞臣李紓!
李慕宜費(fèi)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朝前走了一步,小巧的繡花鞋剛好踩在了幾滴血跡上。
大院的屋檐下掛滿了燈籠,燃燒的燭火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府里的賓客都散了,院子里留下的都是相府自己人。
丞相夫人被李妙儀扶著,和一眾女眷站在廊下,后院的郎君們在李紓身后跪了一地。
“什么時候認(rèn)錯,什么時候起來!”李紓將鞭子在手里挽了一圈,鞭子中間已經(jīng)被血污染紅了一長段,他從廣袖中掏出一塊碎玉,丟到了李慕君面前:“好好看看,怕是行兇時手抖,連貼身玉佩丟了都沒發(fā)現(xiàn)吧!”
院子里沒人替跪在地上的少年求情,似乎都認(rèn)定了他是兇手,那枚證明他身份的玉佩,更是將他打入了深淵。
“你們雖是相府公子,但也別忘了是我李紓的兒子!”
李慕君頹然的望向那塊玉佩,眼里的悲傷痛苦都?xì)w于一片寂靜。
“讓謝郎見笑了?!崩罴偨舆^素帕擦了擦手,“今夜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府里歇下吧?!?p> 謝老方才找了一圈都沒見著他人影,便帶著謝大儒先行回府了,夜路本就難行,現(xiàn)在趕他走顯得相府有些太不人道了,李紓牽起一抹面具似的假笑。
今日里子面子可算是丟了個干凈。
謝硯臣還來不及推拒。
院中變故突生!
誰也沒看清李慕君是怎么抽出了季執(zhí)的配劍朝自己脖子抹去。
電光火石間,李慕宜甚至都來不及多想,凌空飛踹,抬腿便踢掉了他手里的劍。
長劍咣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連李慕宜自己都驚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等武功,就好像練過千百遍一樣。
好險!再晚一步,刀刃就能割斷了他的脖子!沒人注意到謝硯臣廣袖下微微閃過的寒芒,幾息之間便消失了,仿佛只是一個錯覺罷了。
李慕君失了魂般躺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語:“非孩兒所為,父親為何就是不肯信我?”
“恐怕只有他才是父親的兒子吧……”
聽他這么說,莫非此事另有隱情?
李慕宜撿起他身邊的殘玉,對著燭光細(xì)看,又抽出了自己腰間的玉佩,兩者一對,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在她腦子里閃過。
聽見這話,本來一直躲在李紓身后的李慕恩梗著脖子站了出來,嚷嚷道:“就是你,我親眼看見你從蓬萊閣里跑出來的!那丫鬟就是你推下去的!”
“不是他!”
許是覺得李慕君同她有些相像,又或許是她看不慣李慕恩空口白牙污蔑人的模樣,李慕宜撿起地上的長劍,將那三個字兒說得擲地有聲。
李慕宜將玉佩高舉,將有字的那面亮給眾人看:“你們看這個君字?!?p> “難道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