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帳外風(fēng)雪交加，裴文熙卻睡得死沉，天色大亮她才慢慢醒來，榻上疊放著整齊的被褥，帳外剩下看守的兵卒，其余將領(lǐng)皆隨行出征。
取下木架的外衣搭在肩頭，動作不便的系上衣帶，她猛地一顫，驀然掀開腰側(cè)的衣擺，平坦柔順空無一物。
十二地支的腰牌不見了，鳳召?。?！她拖著傷重的身子行至營帳外，守帳士兵不是鳳召，更不是十二地支:“我問你，原本守帳的人去哪兒了？”
士兵被將軍慌張的神情嚇得直冒冷汗:“回將軍，守帳的兵卒昨夜主動與我們換職，跟著孟朗將軍往碧月潭去了。”
裴文熙抓住他的衣領(lǐng)，語氣生硬冰冷：“他們走了多久?！?p> “回將軍，今晨丑時出發(fā)，現(xiàn)在碧月譚恐怕已經(jīng)開戰(zhàn)了?！笔勘鴳Z成一團，壯著膽子答了句。
拽著衣服的手無力松開，就算現(xiàn)在去追她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傷處溢出血跡，她深吸一口氣，這個計劃如此周詳又有孟朗和十二地支在側(cè)，鳳召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慢悠悠轉(zhuǎn)回帳中，人像是丟了半個魂般，僵硬的坐在案桌之前，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帳外傳來勝利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裴文熙下意識奔至帳外，程凌身為此戰(zhàn)主將馬匹走在最前面，高傲的神色沾染上星點血跡，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柔和下來。
他撩袍下馬緊緊抱住裴文熙，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語氣中全是寵溺：“奉居城拿下了，我們贏了，贏了…”
整個營帳響徹著喜悅澎湃的戰(zhàn)鼓之聲，大軍當(dāng)日入住奉居城，城墻上的旗幟換成了陽城特有的太陽標識，于風(fēng)中鮮然飄立。
城墻之下白茫茫的一片，大軍出行的腳印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蓋住，裴文熙迎風(fēng)站在城墻之上，竟一點都察覺不出驚喜之意。
那份不安和惶恐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焦灼，夜里她從床上驚醒，口里喊著鳳召的名字，臉上全是水珠，分不清是虛汗還是別的什么…
按照碧月譚預(yù)計的時間，此去返程至少也需小半月，她抹去臉上的忐忑，或許是自己關(guān)心則亂，阿召怎么會出事呢？
往后程凌乘勝追擊，率兵一路長驅(qū)直下，裴文熙受傷反而樂得清閑倒不擔(dān)心，充其量是個狗頭軍師的角色。
轉(zhuǎn)眼已過十日，前去碧月譚打探消息的兵卒無一返還，兩萬兵馬行軍不可能毫無消息，裴文熙終于坐不下去了。
隨手拿了一件披風(fēng)，帳前兵卒牽來馬匹，裴文熙蹬住馬鐙右腳點地起跳，轉(zhuǎn)身上馬。
正巧被出帳的程凌看到，溫柔的拽了下來:“你傷勢未愈，為何不能安分一些，總是讓我操心…”
周圍的士兵雖低下腦袋，眼神不時瞄向兩人，裴文熙也不敢爭執(zhí)，乖乖被他拉離人群，生怕刺激到他做出不合禮數(shù)的舉動。
行至柏梟湖邊，寒冷的氣溫讓湖面筑起一道厚重的磚地，天空還下著微微的雪糜，潔白的玉塵落在光禿禿的枝頭，像是逆寒綻放的花蕊清冷優(yōu)美。
程凌解下自己的貂裘毛領(lǐng)披在她的身上，堂堂的三軍主帥看上去顯得弱不禁風(fēng):“今早我已另外安排了五百的精兵前去迎接孟朗凱旋，為保萬一秋歆和顧春堂也自請前往，你大可放心?”
近來軍中事宜繁忙，程凌也沒那么多時間陪她，原本今日還有事物堆滿案頭沒有處理，瞧著她迫不及待往碧月譚趕，想來這幾日她也是急壞了，當(dāng)下哪里還管什么軍務(wù)，直接撂下挑子帶她出來散散心。
自然握住她冰涼的十指，有些責(zé)怪的湊在唇邊呵氣：“這么冷的天氣，出門也不知道多披件衣物，你這舊傷未好，若是再添風(fēng)寒，你是要我戰(zhàn)場上也記掛著你？”
裴文熙勉強一笑，抽出自己的手指轉(zhuǎn)開話題：“我以后會注意的，師兄不必為我擔(dān)憂，現(xiàn)今軍中形勢大好，南疆負隅抵抗也撐不了多久。”
涼風(fēng)瞬間穿過空出的掌心，還是心存芥蒂嗎？若是放在以前他會以為裴文熙不好意思，可在見識了她如今的厚顏之后，這個理由就無法讓他自欺欺人。
程凌尷尬的收回手掌，平緩沉穩(wěn)道：“昨日我已與軍中眾將聯(lián)名上書，此役你為國負傷功勞最大，今日回去時你且看上去虛弱些?！眱扇苏玖艘粫海塘杪晕恿藙?，抖去肩上雪菲繼續(xù)道：“我會在收復(fù)南疆的關(guān)鍵時刻停下來，顧春堂已備好病危的傷藥，倒時我只需再上一道你病危的折子，請求陛下賜藥‘半生’，這事便是十拿九穩(wěn)了?！?p> 原來他早已替自己想好了辦法，裴文熙呆滯的瞧著眼前之人，即便是厚重的長袍也難掩他與生俱來的貴族之氣。
也對，程凌從來都不是趨炎附勢的人，她還天真的以為師兄口中拿到‘半生’的方法，與她不謀而合，其實從頭到尾只有她一人卑鄙，竟還妄想將他拖下泥潭。
裴文熙看著一望無垠的雪景啞然失笑，神色中透露出一絲凄涼和自鄙：“還是師兄思慮周到，師兄有沒有想過我為何要拿‘半生’？”
雪地上腳印深淺不一，程凌走在后面，墨黑官靴落下深深的印子與略小腳印并成一排：“不重要，既然你答應(yīng)我事成之后與我歸隱山林，那么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p> 貂裘披風(fēng)的身影一頓，于銀白世界中顯得有些突兀，她沒有回頭，語氣依舊不咸不淡：“師兄是成駿王府未來的小王爺，沒必要為我舍棄榮華的生活，師兄也更不必擔(dān)憂我會向桓武帝復(fù)仇，只要拿到半生我就會如約歸隱…”
輕松的腳步停了下來，他于寒風(fēng)中站定，瞧著并排的腳印忽然有些好笑，堂堂成駿王府的世子爺，位列陽城三子之一的青年才俊，求親之人不勝枚舉卻至今未娶，難道她還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嗎？
裴文熙自顧自走在前面，身后沒了響動，她徐徐回首，他慢慢抬頭，四目相觸一霎間，安靜得可怕，約莫十步的距離，裴文熙沒有往回走，程凌亦沒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