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有幾年了,再沒見過。他師父真是活神仙,這里的老一輩人都知道,那些事說出來都沒人信,我的命就是他救的,我們都稱他‘老神仙’?!秉S奶奶說著,臉上露出懷舊的傷感。
邊走邊聊,進入菜場。一個個攤鋪上堆滿東西,擁擠凌亂,有推車的有抱小孩的,吆喝聲問價聲混雜一起,遠近一片嗡嗡響。黃奶奶買來一扎青菜,我倆朝里面走。“孫醫(yī)生是本地人嗎?”
“是的。”一股家禽的糞便騷臭味傳來,聞著憋人。來到賣雞的攤前,問了價,黃奶奶瞧了瞧,一指籠里一只金脖大公雞,“這只!”攤主打開鐵籠,一把抓出公雞,稱過重,付完錢,麻利地殺雞拔毛。
脫毛機飛速轉(zhuǎn)動,“嗒、嗒……”,雞毛越來越少?!皩O醫(yī)生醫(yī)術(shù)那么厲害,也是跟他師父學的吧?”
“你別看老孫像個農(nóng)村人,他上過大學。他年輕時考上南京醫(yī)科大,那時上大學多難,不像現(xiàn)在。吃了很多苦!”
我點點頭,“能熬過來不容易?!?p> 攤主弄好雞,裝進袋里,遞給黃奶奶。到魚攤邊買來兩斤鱔魚,黃奶奶幫我砍了三塊錢價。又買了些配料,我倆往回走。
“他師父那么神,也是本地人嗎?”
“不是,是山東人?!?p> “他師父要是在就好了?!?p> “你這么年輕就有本事,沒見過老神仙真可惜。不知道他去哪了,好好的不打招呼就走了,再也沒回來。老神仙是個好人吶?!?p> “為什么走,出事了嗎?”
黃奶奶搖搖頭,“老孫說老神仙喜歡云游,他兒子小正就是老神仙撿來的,一轉(zhuǎn)眼長這么大了,時間過得快喔?!?p> 邊聊邊走,不一會到了診所?!包S奶奶來了!”我喊一聲。他倆從里屋快步出來。
“老孫,毛毛現(xiàn)在正常了,幸虧有你!”說著把雞遞給孫醫(yī)生。
推讓幾下,孫醫(yī)生接過雞?!皠偛藕托「鹫勂鹄仙裣?,老神仙現(xiàn)在在哪,你們一直沒聯(lián)系嗎?”
孫醫(yī)生看我一眼,我不好意思笑笑。
“師父是個閑云野鶴,估計這輩子見不著他了。”
來到廚房,稀飯已經(jīng)熬好,把鍋端進屋,孫正拿來碗筷。
兩人聊一會,黃奶奶回去看毛毛,走出院門。
孫醫(yī)生吃完一個燒餅,看了看我,張開嘴,“我知道你很好奇,但我確實是個普通人,不是什么苗疆派高人?!?p> 孫正哈哈大笑,一口飯差點噴出來,我尷尬點點頭。
“師父是個得道高人,你肯定想不到,我遇到他時,他已經(jīng)三百多歲了。”
“??!”頭一抬,目瞪口呆,筷子差點落地。
孫正淡淡一笑。
“但他看起來只有六十幾歲,頭發(fā)都是黑的。”說完,孫醫(yī)生喝幾口粥?!澳銓π扌兄酪灿辛私?,應(yīng)該知道人的肉*身只是個軀殼?!?p> “只在書上看過一些記載,聽叔父講過一些見聞,沒想到真有這種事!”《國語》和《史記》中都記載彭祖活了八百多歲,埃及史書巨著《埃及史》記載了一個叫伊帕托斯的祭司活了九百多歲,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記載了一代高僧迪班瓦活了七百零六歲。生于康熙年間的李慶遠,252歲時接受《申報》采訪,談養(yǎng)生心得,轟動民國,引起蔣介石關(guān)注,他在1933年去世,享年256歲。
“師父可以幾年不吃飯不喝水,在得道高人眼里,肉*身反而是個累贅。師父說他可以立即坐化,也可以無限制活下去。但對修行者最重要的,就是行善積德。”
這些話叔父也講過,叔父講那些得道高人多是無疾而終,是因為他們自己想死,想早日擺脫肉*體束縛。王重陽的《金關(guān)玉瑣訣》說“唯一靈是真,肉*身四大是假”。前年棲霞寺高僧覺能大師圓寂前,沒有任何異樣,跟平常一樣跏趺而坐,對眾弟子交代些話,最后一句是“我要走了,我把心留給大家”,說完閉目長逝。眾弟子莫名其妙:怎么說死就死。火化后,在覺能大師的的骨灰里,出現(xiàn)一顆完整的心臟形舍利子,這枚舍利子一直供奉在毗盧寶殿里。
不禁深深點頭。
葛洪在《抱樸子》中說“欲求仙者,要當以忠孝仁信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務(wù)方術(shù),皆不得長生也”。人是天地間至靈之物,多少帝王追求長生,但只有真心修道,悟性極高的人才能如愿,這與權(quán)勢財富無光,除了苦修,沒有捷徑。
“他為什么要走呢?”
“他已經(jīng)活了幾百年,一直四處漂泊行善。他已經(jīng)記不清有過多少徒弟,只要有緣,他就收徒?!?p> “我要感謝他,重重感謝他。”孫正講,卻是調(diào)侃的表情。
“黃奶奶講你是他撿來的?!?p> 孫正朝孫醫(yī)生看一眼,孫醫(yī)生笑笑。
吃完飯,又無所事事。不對啊,腦海里像電光一閃——虎尾金蠶離現(xiàn)在已有六百多年,老神仙才三百多歲,他應(yīng)該不知道怎么解虎尾金蠶的毒!
每次提到蠱毒他倆就有點古怪,像是兩人間的秘密不能被外人知曉。
反正孫醫(yī)生和趙坤不是一伙的。每個人都有秘密,刨根問底反而不好,所謂“難得糊涂”,有時還是糊涂點好,人不能太精明。但還是好奇,他倆究竟是用什么辦法解蠱?
閑著也是閑著,“我去挑水澆地?!闭f著去雜物間拎水桶。孫正大步進來,也拎個水桶,我倆一起走到田地里。水井就在菜地邊上。打上水,突然感覺有千斤重,提著墜手。孫正見我這模樣,一皺眉,“沒事吧?”
“ma的,怎么回事,昨天就覺得身上沒勁!”
“回去吧,你身體還沒康復(fù)?!?p> “那些蠱毒不是除了嗎,不會有后遺癥吧?”皺眉問。
“不會不會!”孫正看著我,“這個你放心,絕對放心!”
就猜到他會說“絕對”二字?!拔揖筒恍判?!”說完用勁提起水桶,和孫正一起澆地。
忙得滿頭大汗,日頭照烘烘,我倆拎起空桶往回走。到路口,只見一人緩緩走到院門口,踮起腳,謹慎地朝院里張望??傆X得眼熟——王莉的人!
疾步過去。“喂!”孫正吼一聲,他慌忙轉(zhuǎn)頭,看到我吃一驚,拔腿就跑?!癿a的!”立即放下水桶追,到跟前一把抓住他肩膀?!澳愀嬖V王莉,我也不是好惹的,害人誰都會!”
他尷尬笑笑,朝我畏畏縮縮點頭。
孫正趕來,不由分說,一拳正中他胸口,差點把他打倒?!翱鞚L!”
他慌忙調(diào)頭就跑。
回到屋里,心里還是氣憤難消。孫正嘴角笑瞇瞇,一副得意模樣。“有好戲看啦,哈哈!”
“我被他們整得這么慘,你還幸災(zāi)樂禍!”邊喝水邊說。
“不是這個,過會就知道咯,很久沒這么爽了,我真是寶刀未老!”他兩條胳膊舉起一抖,樂得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
什么事讓他興奮成這樣?
出了一身汗,把身上擦擦干凈,孫正幫我重新?lián)Q上繃帶。
孫醫(yī)生在給兩個老大爺看病,三人家長里短聊得熱火朝天。
外面熱氣蒸騰,地面反著白光耀眼,天地間一團白亮,沒有一絲風,樹梢都耷下來。身上乏軟,不想動,看電視也煩??斓绞稽c,想做個紅燒鱔魚給他倆嘗嘗,正要去廚房,黃奶奶急嗖嗖進來,“老孫,你到外面看看,一個人站在太陽底下一動不動,滿頭汗,快被曬死了,像中了邪!”
孫正抿嘴笑,接著咧開嘴,脖一仰,露出大門牙,哈哈大笑。
孫醫(yī)生瞧他一眼,臉色一變,和黃奶奶快步出門,我和那兩個老大爺立即跟出去。
一到外面就被熱氣包裹,像披上棉被,汗水倏地下來。亮晃晃里,瞇著眼,到路口一望,前面不遠處站著一人,幾個路人圍著他看,像看莫名其妙的東西。一種預(yù)感冒上頭,我們加快腳步。到跟前,一瞧,果然是那人!他幾乎閉著眼,大汗淋漓,胸口全部濕透,嘴唇焦白,臉上惶恐不安。
看到我,他眼一睜,流露出懇切,嘴唇一抖,仿佛想張開嘴,但還是不動。
靠,難道被下了定身術(shù)!
“胡鬧!”孫醫(yī)生皺起眉,一步上前,一拍那人后背,他往前一沖,立即癱倒。
孫醫(yī)生瞧著他,“沒事了,回去吧!”
他坐地上,一臉驚恐,愣愣看著孫醫(yī)生,像沒了魂。
肯定是孫正搞的鬼!
“他是王莉的人,早上和孫正看到他鬼鬼祟祟朝院子里望。”我說。
黃奶奶和那兩個老大爺一臉莫名其妙?!斑€是老孫有本事?!秉S奶奶喃喃自語,兩個老大爺連連附和。
太熱,回到屋里,已經(jīng)出一身汗。孫正看到我倆,笑瞇瞇,“應(yīng)該給他們顏色看!”
孫醫(yī)生瞪他一眼,“你什么時候能不沖動!”
孫正撇撇嘴。我湊到他跟前,“你的修為怎么那么高,你從幾歲就開始修行嗎?”他滿臉笑,還是一副得意模樣。
對普通的道人,施法要用符箓和咒語;修為高的,寫符箓可以用手憑空比劃,達到這種水平至少要十幾年的艱苦修行;最高境界,就是施法的念頭一閃,立即兌現(xiàn),這樣的人世上罕見,可以授予“神仙”稱號。
修行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煉成通靈體質(zhì),達到肉*體與自然完美*交*融。最高境界就是像孫醫(yī)生的師父那樣,可以不吃飯不喝水,百病不侵。人能與鬼神相通,是因為人與鬼神一樣稟受先天元氣,是一氣所化,《太平經(jīng)》講“元氣有三名,太*陰、太陽、中和。形體有三名,天、地、人”。法術(shù)是憑人為力量調(diào)動三界靈氣,這需要道人的體質(zhì)盡量通靈,否則難以承受異界靈氣。定身術(shù)是極高的法術(shù),對體質(zhì)要求極高,孫正這么年輕竟能運用自如!
已到晌午,肚子餓了。“我去做紅燒鱔魚,你們看看我的拿手好戲。”孫醫(yī)生還是有點不高興,坐在長椅上沉著臉不吭聲。我從冰箱里拿出鱔魚走進廚房。
先用蔥姜蒜熗鍋,趁熱投進鱔魚段、姜片、洋蔥片爆炒,再放入白糖、料酒、老抽、清水。燜了十幾分鐘,一揭鍋蓋,香氣撲鼻。加入玉蘭片、胡蘿卜片,看火候差不多了,用淀粉一勾芡,起鍋,濃汁像水晶般反光——大功告成。
午飯時,他倆吃得滿嘴流香,贊不絕口,孫正胃口大,一人吃了大半。
剛吃完飯,就覺得困乏難當。心里納悶,好像從王莉走了后一直精神不足。哈欠連天,倒床上便睡。
迷迷糊糊睜開眼。
亮了燈,天已黑透。他倆坐在床前凳上,直挺挺,對著我,眼神直勾勾,灰黃的臉上沉寂僵凝,沒一絲神采,像在發(fā)愣。
“怎么了?”直起腰坐起,摸著腦袋問。
“你已經(jīng)睡了三天三夜!”孫正繃著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