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首：如果有一天，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
燕升的一條手臂牢牢的摟住燕歌，使得燕歌只有往哥哥懷里跌的份，而這一刻，燕歌的心，準(zhǔn)確的說是風(fēng)兮的魂靈也是舒適的。
誰能沒有過對愛的渴望與幻想呢，縱使心若頑石也會在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的時候感到愜意，所以更多時候無非是在與命運抗衡的時候自欺欺人罷了。
燕歌用掌心輕輕推開燕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好生嚇人！
燕升笑道：明明是見到哥哥開心到投懷送抱，怎么倒說起來嚇人了？
燕歌聞聽這燕升的講話方式，心想著“如此看來，不是莽夫的作風(fēng)，看來狀元之名便不是莫須有，僅是我以燕歌的身份重生并非她本人。可憐這燕歌花季逝命，卻讓我撿了這福氣”。燕歌想罷，見燕升向她身后招手，她便回身去看，是一發(fā)福的中年男子，此人相貌平平卻穿著富貴，一副掌柜模樣，走在他身邊的兩人手中各抱著一摞華彩的綢緞，穿著打扮自是比不得那中年男子，卻也比尋常下人好太多。
直到他們行至近前，燕升方開口道：燕歌，這是谷陽郡最大的綢緞莊的萬掌柜。
萬掌柜倒是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跟燕升行了禮，堆著一臉笑，客氣道：燕將軍，小人可不敢勞您這般介紹啊，能為燕小姐做一身衣裳，那是小人的福分??！
萬掌柜說罷，便又向著燕歌行禮。燕歌問道：萬掌柜，您是習(xí)武之人么？
萬掌柜笑著，解釋道：哎喲燕小姐，您太抬舉小人了，不過是個生意人，我要是能有一分燕將軍的神勇也就不勞燕大人和您兄長平日里照顧了。
燕歌又道：萬掌柜客氣了，既任命一方水土，那保一方平安便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何足掛齒呢？
燕歌的此番談吐令燕升感到吃驚，畢竟十年前的燕歌別說與人暢談，就是平日能聞聽她一語已是奢求，今日卻收放自如，更讓燕升在驚訝之余感到欣喜。
燕升道：燕歌，今日萬掌柜帶來的都是上等的綢緞，你且挑選你喜歡的顏色紋樣，做一身新衣吧。
燕歌聞罷便打眼瞧著這兩摞綢緞，論顏色紋理確實美觀，但卻談不上精妙。燕歌便道：萬掌柜，您不是把陳年的貨拿來供我挑選吧？
萬掌柜聞之，直接跪倒在地，作揖道：燕小姐，小人縱使銅頭鐵臂也惜命如金，況且小人卑微賤命，再糊涂也不敢拿過時的綢緞糊弄您啊，這當(dāng)真都是最新的樣式，還沒來得及擺上貨架，就先為您送來，供小姐挑選?。?p> 燕升道：燕歌，你再細(xì)細(xì)看看，萬掌柜經(jīng)商半輩有余，理應(yīng)不會出錯。
燕歌認(rèn)為自己的判斷更不會出錯，“這明明就是古籍上記載的紋樣，等等，那書是在魔城時看的，這么說，燕歌生活的時間是在那很久以前了”。燕歌盯著萬掌柜的臉想著方才的事，但被她這一凝視更是看怕了萬掌柜，現(xiàn)在本是秋風(fēng)送爽的時節(jié)，結(jié)果這萬掌柜愣是讓汗水打濕了衣襟，還用寬袖不停的擦拭著。待燕歌想明白后，才發(fā)覺萬掌柜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么，還好燕升解圍道：萬掌柜，舍妹沒有旁的意思，她生性如此，你快起來吧。
燕歌也隨即道：昂，萬掌柜，對不住了，是我現(xiàn)在身子虛寒，給看錯了。
萬掌柜這才踉蹌著起來，方才所跪的地方也隱約讓濕答答的汗水描摹出碩大的痕跡。萬掌柜心中道“姑奶奶喲，您這一看錯險些把我看到閻王那兒去”。
萬掌柜一邊擦拭汗水，一邊問道：那燕小姐可有中意的？
燕歌又仔細(xì)瞧過后道：萬掌柜，您是行家，花樣紋絡(luò)您隨意搭配，只是這顏色嘛，要緋紅。
萬掌柜嘴上答應(yīng)著，也不忘借機溜須拍馬道：燕小姐不虧是俠義之戶的女子，緋紅一色明艷且剛烈，極為相符您的性情啊，那，那小人斗膽去如夢那要一下您的尺寸，三日后定把新衣送上燕邸。
這萬掌柜生怕再有哪句溜了嘴，便緊著招呼后，離開了。
待他們走后，燕歌便道：兄長，此人對燕家甚是了解。
燕升道：不錯，他在這谷陽郡三十年有余，算上他祖輩恐百年不止，自他經(jīng)商以來就一直與父親有交集，也自然對咱家的情況知曉些許。
燕歌關(guān)心的道：兄長，此人油嘴滑舌，不可不防。
燕升新奇的道：燕歌，你今日所言所語真是讓我吃驚，尤其你以前的眸宇總是溫寒的，而今日卻是鋒利至極，和十年前的你簡直翻天覆地。
燕歌道：十年間，我雖入棺，但并沒有死去，還有些許思考，既是有思考，就一定會變，不是么？
燕升笑道：變或不變，變好亦或變壞都不重要，只要有人懂你，信你，等你，在乎你，哪怕只有其中一點，此生足矣。
燕歌長嘆一口氣，漠漠道：太難了。
燕升并未答話，望著燕歌的臉，心中道“燕歌，十年來你容顏依舊，而我為了你也不敢老去”。
燕歌發(fā)覺燕升一直在看自己，便轉(zhuǎn)移話題問道：兄長，我不在的時候，如夢說你當(dāng)選了武狀元，既然如此，你為何還守在這谷陽郡，即便這里再好，可男兒志在遠(yuǎn)方?。?p> 燕升淡淡一笑，解釋道：只要志在遠(yuǎn)方，又為何一定要去遠(yuǎn)方？
燕歌并未理解此話的內(nèi)涵，微微頷首后便被燕升催促著去喝藥休息了。
燕升望著她的背影，心中自然醞釀了一壺濃烈的酒，且這一釀便是十年，甚至更久。
三日后，燕歌的身體表象上恢復(fù)的很好，郎中又來瞧過說是完全沒有問題，便停了藥。但只有她自己清楚，體內(nèi)的魂靈微弱，若想回到風(fēng)兮，必需擁有魂靈中最重要的七竅，現(xiàn)在體內(nèi)已有一竅，其余的得盡快找到才行。燕歌便想到盡快去郡都外的天運閣查看，興許會發(fā)現(xiàn)點蛛絲馬跡，她欲要前往，這時如夢急匆匆的跑過來，手里捧著錦布包裹，興奮的道：小姐，衣裳送來了，奴婢這就伺候您換上。
燕歌聞聽一聲奴婢，怎樣都覺得不舒服，即便自己曾是魔城之主，也從未讓屬下以下人自居。待如夢至近前，便問道：如夢，你改名字了么？
如夢不解的道：不曾，小姐緣何這樣問？
燕歌道：既是如此，你便就是如夢，而不叫奴婢，清楚么？
如夢這才知曉小姐的心意，像是被十足的寵溺一般，笑著道：小姐，十年前你就是這般對我講過，你現(xiàn)在回來了，我是太過興奮，一下給忘卻了，來小姐，快試試衣裳吧！
說罷，如夢打開包裹，不等她拿出來，燕歌就已對這顏色很是滿意。她道：我先去沐浴吧，也算對得起萬掌柜趕出來的新衣。
燕邸有專門為燕歌修葺的沐浴行宮，四方潔凈的玉面水池，底部嵌有翡翠，四周刻琉璃，玉璧有層疊流水云紋，一切清心不失華麗，但卻不媚俗。燕歌坐在里面沐浴，平日束起的發(fā)此時全都散下，發(fā)絲間還夾著一片花瓣，玉手纖纖撩起溫泉，滑至心口又感到一絲疼痛，那里是被仙神圣母的消魔掌打過的地方，亦是曾被那男子傷過的地方。燕歌本想轉(zhuǎn)頭望向?qū)m墻，卻正巧看見那件緋紅的新衣掛在墻面，本是女子嫁衣的喜紅，卻在此時成了冰冷霜雪，映在她眼，痛在她心。
【那日魔城】
主領(lǐng)虎狼召集著左右翼衛(wèi)兵集合在魔城的血場，雖是血場但不見紅，只有墨石的裝飾與墨色的將服，就連衛(wèi)兵手中的劍也都是墨色劍鞘。
虎狼見一眾衛(wèi)兵集結(jié)完畢，便向風(fēng)兮道：城主，左右翼衛(wèi)兵一百四十人到齊，請您發(fā)落。
說罷，虎狼退到風(fēng)兮身側(cè)，風(fēng)兮坐在高處血臺一覽無余，心中亦是心酸，亦是心悅，她仰坐于高位，道：我魔人百數(shù)戰(zhàn)于仙神界千眾，贏取大勝，今日把大家聚集于血場，就是告訴你們，自此，三界有我魔人之位，我們再不會回到被喊打追殺的日子了！
一百四十人的呼聲此時響徹天際，縱使三界偏頗之境也如雷貫耳。各隊將領(lǐng)接連提議道：風(fēng)兮，你讓我們這些茍活下來的魔人終于擁有了自己的家園，功不可沒，大家早已屬意你當(dāng)選為魔主！
“對呀，風(fēng)兮，我們都贊成”
“城主之位必須是風(fēng)兮的，當(dāng)之無愧”
……
這時虎狼從一衛(wèi)兵手中接過一件疊好的紅衣，自己跪在風(fēng)兮身前將其呈上，道：此衣即是用仙神的血液匯染而成，此物是此戰(zhàn)最大的勝利品，請您穿上。
就這樣，在百余人的注視下，他們迎來了一襲紅衣的城主，風(fēng)兮。
燕歌望著那紅衣出了神，好一會兒功夫才緩過來，心中道“那時，我只是恨不過出身，僅因為入了魔道就要被欺壓，流離失所，我領(lǐng)他們討回了公道，坐上城主之位，我立誓要為他們打下更大的晴空，去不曾想后來我都成了三界女神卻落得魔城被噬，自己慘死”。
世間若有輪回，那愿全部賦予天道。
燕歌沐浴后回到寢處，由如夢為她穿上新衣，金絲交領(lǐng)下露出羊脂般的頸，她讓如夢為自己尋來一條墨色的緞帶系于腰間，但覺腕處有些單薄，便問道：如夢，可有護腕？
如夢笑道：當(dāng)然，小姐是習(xí)武練劍之人，您的護腕束帶我一直給您好好收著，我這就去??！
說罷，如夢緊著去尋，燕歌看那錦布包裹中還鼓鼓的，上前展開，見里邊還有兩見不同款式的紅衣，心中想著這萬掌柜果真費心，自己倒是很喜歡這么干練的衣裝。同時贊賞燕歌，不同于閨中的柔弱女子而去練劍習(xí)武，確實是萬掌柜口中的剛烈之人。
片刻后，如夢便取來護腕束帶，燕歌對這些玩意兒再熟悉不過，便輕松的將其戴好，調(diào)試松緊后，問道：兄長可在家中？
如夢答道：在的，在練劍。
燕歌聞之起了興趣，便讓如夢去忙別的事，自行去找燕升。她行至燕升練劍的院落，這里的庭院不比自己屋后的山水清秀，四周皆被樹木掩蓋，寬敞干凈，是習(xí)武的好地方。她站在一旁靜觀燕升的一招一式，劍法驚道，劍鋒遒勁有力，自得風(fēng)采。不禁睹人思事，自己為魔道復(fù)仇，多少個日夜苦心劍道，沒有師父，沒有朋友，只有敵人。她本可以修邪術(shù)，堂堂正正的做魔人該做的，可她偏要用仙神口中的正道為魔人正名，所以她麾下的魔人也一樣修習(xí)劍道。
思來想去，天色漸沉，家仆們已把燈挑明，燕升練劍的身影投在樹干上，閃轉(zhuǎn)騰挪間皆是燕歌對曾經(jīng)的回憶，對夢境的眷戀。
只是最終，她要面對現(xiàn)實，從夢中醒來。
燕升直到暮色已至，發(fā)覺多了個身影才見燕歌在此。燕歌上前遞過絹帕，燕升接過后擦干汗水，問道：我的劍法可有精進？
燕歌聞之，心想“我怎會知你從前怎樣，不過你既然是武狀元，那必然是上等賢才，至少這劍法在凡界是榜上有名的”，燕歌笑道：那是自然。
燕歌看向燕升手中的劍，她伸手去要，燕升聰慧至極，一下躲閃到一旁，笑著道：十年前你便總是趁我不備，搶我的佩劍四下去耍，今日我哪能再讓你得逞！
燕歌不語，搶步至近前，欲要同燕升過招。燕升緊著制止道：燕歌，你方痊愈，怎可胡來，你要看，便看吧。
燕歌接過燕升遞來的佩劍，兩指并攏欲在劍身劃過，燕升緊忙擋下，生怕她不小心割傷了自己。燕升急著道：小心！
燕歌推開燕升的手，道：兄長，這劍傷不了我，你大可安心。
燕升心想這姑娘怕不是在棺材里躺了十年，腦子給躺壞了，哪有兵刃不傷人，何況是這把寶劍。燕升笑她道：你當(dāng)我這寶劍是鈍鐵么？
燕歌解釋道：劍是上品，但沒有靈氣。
燕升越聽越糊涂，道：什么靈氣？燕歌，你說什么呢？
燕歌一下反應(yīng)過來“我現(xiàn)在凡界，哪來的靈氣”，想罷，便笑著搖搖頭，心中又念“不過，沒有靈氣的兵刃的確傷不了我”。
燕歌轉(zhuǎn)而問道：此劍何名？
燕升搖頭道：無名。
燕歌不解的道：既是寶劍，又是貼身之物，怎能沒有名字？
如意說來，燕升道：也是，寧可棄命不可棄劍，如此…
燕升思忖片刻，又道：如此便取名“升歌”。
燕歌一聽，撅著嘴，質(zhì)問道：合著你我兄妹合璧竟是一把利器？
燕升聞之，伸手撫著燕歌的額，道：是也非也，你前些時日對我講，男兒胸懷大志，而我早已把家國存亡歸類于此，那必要善用此劍馳騁天下，保其歌舞升平，換之極樂盛世。
燕歌又道：那父親為你我二人起的名字，也是此意了？
燕升撫著燕歌的額輕輕晃動，道：你終于開竅了！
燕歌心想“只可惜，開竅的是我不是燕歌，而且你們?yōu)樗刈o的歌舞升平，她再也看不到了”。
燕升問道：你來尋我，可有事？
經(jīng)這一問，燕歌才想起自己前來本是要讓燕升帶自己去天運閣的，結(jié)果這一走神，全都忘卻了。燕歌便伸手推掉燕升的手，故作生氣的道：都是哥哥不好，我本想你帶我去天運閣走走，眼下都來不及了。
燕升笑道：無事，明日讓如夢帶你去，待你回來，就能見到父親了。
燕歌完全沒有準(zhǔn)備，但自己既然披著燕歌的身體，就無法拒絕這場父女重逢，也不知明日是否能掉下幾滴眼淚以表心意。燕歌借口欲早些休息便往閨房走去，一路上，她僅想著“希望明日天運閣一行能有收獲”。
月上天，繁星茫茫，可那人眼中不見星辰浩瀚，只賞孤月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