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代收了餛飩攤,領(lǐng)著九歌去了他家。
拐了幾條街,又穿過幾條小路,就到了孔雀巷,要不是陳代領(lǐng)著,九歌怕是早就迷路了。
陳代告訴她,這里之所以叫孔雀巷,就是因為巷子又深又多,而且每個路口看起來都一樣,就像孔雀開屏一樣,若站在高一點的地方看,就像一只孔雀的尾巴。
陳代住的小院子多少有些破敗,院子里落滿了樹葉,好在這幾日并沒有風(fēng),不然定是樹葉滿天飛。
陳代尷尬一笑,將九歌讓進了屋,“云弟,這幾日樹葉落的多,你先坐會兒?!?p> 陳代說完匆匆出了門,九歌剛坐穩(wěn),又見他慌慌張張進來,對著九歌呲牙一笑,提起墻角的掃帚將院子掃了一遍。
又去院中的梨花樹下,挖出了兩壇子酒。
“云弟呀,大哥這里簡陋,比不上孟府,不過這酒絕對是上好的?!彼f著替九歌倒了一杯。
正說著門里又進來幾個人,年齡看著略比陳代小,其中還有兩個年齡和九歌差不多。
他們帶了牛肉,花生還有一些糕點。
這些都是陳代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那次被突厥軍圍剿后,他們幾個回到金陵,有的當(dāng)了鐵匠,有的當(dāng)了屠夫,平日里相互照應(yīng),日子過的也算安穩(wěn)。有兩個兄弟還娶了媳婦,剛才那兩個少年就是陳代兄弟的孩子。
前兩天,其中一個叫曉月的少年得了眼疾,家里為他看郎中花了不少錢,眼看沒錢醫(yī)治了,卻讓陳代碰到了去吃餛飩的暮云弟,云弟大方,一下就買了他幾天的餛飩,如此才有錢看病。
今天眼睛剛有好轉(zhuǎn),就被陳代叫過來道謝,其它人便也一同跟著過來了。
一群人將九歌圍著,看星星似的瞅。
“嘖嘖,孟府的人就是不一樣,這公子長的真是倜儻?!?p> “不僅倜儻,心底還好。”
陳代打岔道,“看什么看,云弟可是救了你家小子的眼睛呢,還不道謝?!?p> 那人憨憨一笑,把一個少年拉過來,“曉月,還不謝謝暮云公子,你的眼疾能好,可多虧了他?!?p> 曉月臉生的白白凈凈,和他的屠夫老子倒是一點也不像。
“謝謝暮云哥哥?!?p> 九歌笑道,“應(yīng)該的,陳大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咱們就別謝來謝去的,反倒不自在了。”
“云弟果然豪爽,來咱們喝酒。”
“對對對,來喝酒?!?p> 一群人性子直爽,酒便喝的十分盡興。
九歌將曉月拉到一邊道,“曉月弟弟,你的眼睛……還沒全好,回頭哥哥給你找個好郎中?!闭f完將一錠金子放在桌子上。又在身上摸了摸,“今天只帶了這么多,你先用著。”
一群人喝的晃晃悠悠,只有兩個少年尚且清醒,曉月扶著暈乎乎的九歌靠在桌角邊。
那群人見著九歌出手如此闊綽,其中一個喊道,“云兄弟你見多識廣,干脆你就做我們的頭兒吧?”
“好好,我看可行?!?p> “但按著規(guī)矩我們該叫你一聲大哥,但你的年紀(jì)著實小了些?!?p> “我們就叫你一聲暮云兄弟吧。”
“那事不宜遲,不如我們就此拜把子吧?!?p> 那屠夫兄弟,轉(zhuǎn)眼便將一只雞從籠子里拎了出來,刀一劃,那雞撲騰了幾下就不動了。
屠夫酒喝的多,往酒里滴血時手抖的厲害,都濺到了大家的衣服上。雞血滴進酒里,一群人亂混混的拜了拜。
九歌搖搖晃晃站起來,將手指放在嘴唇上,“噓——吵著人家隔壁就不好了。”
陳代紅著臉,大手一揮,“隔壁以前住著一個書生,一天神神秘秘的,瞧著倒像個抓鬼的,最近也不知神秘到哪里去了,來……云弟,不醉不歸……”
一群人喝的稀里糊涂,東倒西歪的躺倒一片。
也不知是過了幾巡,草木漸漸裹上一層銀紗,蕭蕭瑟瑟。九歌只覺胃中翻騰的難受,扶著院中一棵顫巍巍的樹嘔吐。
“哐”的一聲門被什么人一腳踢開,那人一步步逼近,身上仿佛帶著寒氣,九歌顫著一張紅撲撲的臉瞅了瞅,“連墨?!?p> “說了不準(zhǔn)喝酒!”那聲音如寒冬臘月的冰凌,冷的刺骨。
“連墨,你怎么從門里進來了?是這家院墻太高么?”九歌晃了三晃。
“冥頑不靈!”九歌只覺領(lǐng)子被人提起,揪著出了門,她雙腿發(fā)軟又灌了鉛一樣的沉,沒走兩步就停住了,腿一軟抱著北連墨的腿昏昏欲睡,還用他的袍子擦了擦嘴。
隱隱聽到北連墨嘆了口氣,一把提起軟綿綿的九歌扛到了肩上。
北連墨翻進墻頭,府中眾人都司空見慣,涓云熟練的將九歌扶進房中。
第二日,日上三竿,九歌的頭還一陣昏昏。
涓云端了粥進來,替九歌穿了件玉色長衫,頭發(fā)還未束起,就聽見門被推開。
回望間,北連墨沉著臉立在門口,一動不動,迎著朝陽。
九歌的心抖了一抖,嘴便有些不利索。
“連墨,你放……肆,如何不敲門?”她這狠話放的半點威嚴(yán)也沒有。
北連墨抬起眼皮,“你昨日去喝酒了?”
九歌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后跟往上竄,“喝,喝了一點兒,還好我酒量不錯,酒品也不差?!?p> “酒品不差嗎?”那聲音沉冷悠遠。
“當(dāng)然不差!”話音未落,九歌覺得手腕一緊,北連墨已是拉她出了門。他走的極快,九歌有些跟不上,嘴里嚷嚷,“北連墨你干什么?你這是要去哪?哎呀,你放開我!你信不信我掐你了……”
須臾間便來到了后花園,九歌掙脫開北連墨的手,怒道,“你是要造反???哎呀,好痛?。 ?p> 后花園,顧名思義種的都是各類花草,還有幾棵桃樹,之前也有種過一些君影草,但木犀村成王案之后,九歌看見那種花就覺得頭皮發(fā)麻,就叫人全部拔了,親自將空的一大塊地翻了一遍,計劃來年種些白薯。
最大的一棵桃樹就長在那空地邊上,如今樹干上挑著幾片黃葉,蕭瑟的很。
北連墨瞅著她,嘴角突然露出邪魅一笑。
沒錯,他就要造反,造這個冥頑不靈的反。
他提著她一躍上了桃樹,將她扔在最大的一棵樹干上,自己落了地。
九歌抱著樹干大喊,“北連墨,你干嘛?”
他冷冷道,“你這個人,總愛喝酒,喝了酒便胡鬧,拖了我很多次后腿,你若以后不再喝酒,我便放你下來,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p> 九歌抱著樹干心驚膽戰(zhàn),“北連墨,你實在是放肆,居然敢這樣對待堂堂大理寺卿,等我下去一定打你板子!”
北連墨不語。
“北連墨!你最好將我放下去,不然有你好看!”
“北連墨,你個爛冰塊,冷冰冰地鐵疙瘩,你快放我下來!”
“……”
北連墨不語。
遠處涓云急急趕來,“北護衛(wèi),你快將大人放下來,上面風(fēng)大,大人最怕冷了。”
北連墨道,“你們大人酒喝的太多,凍一凍正好醒醒酒。”
樹上傳來一陣騷動,“涓云,你快去叫人拿梯子來!”
“不準(zhǔn)去!”北連墨冷道。
“涓云你看,有他這么放肆么?”
涓云心下嘀咕,放肆也是你縱容的,怪不得誰。
涓云才出了后花園,就碰見蘇奕風(fēng)緩緩行來。
那日九歌將妙意姑娘的信送給他后的第二日,妙意姑娘就大大方方登了中書令的門,說是為上次九歌生辰的事致歉,順便一敘,這一敘便是半日,且不說上京會傳出什么韻事。今日他是受了妙意姑娘的囑托,將一封杏兒姑娘的書信連帶一個香囊交給暮云公子的。
不料剛進孟府,就瞧見女扮男裝的暮云公子衣衫不整的掛在樹上。
蘇奕風(fēng)好奇道,“這又鬧的哪出?”
涓云撇嘴道,“昨夜大人又去喝酒了,被北護衛(wèi)扛了來,北護衛(wèi)想讓大人戒酒,大人不肯,就被掛在樹上了?!?p> 蘇奕風(fēng)正欲說些什么,門口有個小廝來拿了一只鞋進來,“涓云姑娘,那個送餛飩的陳代送來一只鞋,說是他們公子,也就是他們拜了把子的兄弟,昨夜喝醉落了一只鞋,他給送過來?!?p> 蘇奕風(fēng)問,“他拜把子的兄弟又是誰?”
小廝支支吾吾道,“叫,叫暮云?!?p> 蘇奕風(fēng)的嘴臉抽了抽,將手中的書信交給涓云,“你去告訴北連墨,如果你們大人不肯戒酒,就一直掛在樹上罷,還沒幫自己的小妾贖身,又有了結(jié)拜兄弟,她是該好好凍一凍?!?p> 這件事最終以九歌松口告終,她對著青天白日發(fā)下誓言,若她孟九歌再喝酒,就叫她來世做只花孔雀,天天開屏給人看。
北連墨眼皮一抖,“此言過于敷衍,不算!”
九歌吼道,“如何算不敷衍?你想作為孔雀開屏也是為了吸引自己心儀之雀,卻不得已每日給人觀賞,難道還不夠慘?”
北連墨拉著臉,“不行!”
“那你要如何?”
他思忖半晌,“你若再犯,我便將你囚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一生一世?!?p> “好好好,隨你!”
九歌心中有一疑問,北連墨和蘇奕風(fēng)向來大眼瞪小眼,相看兩厭,這件事卻空前的一致。
真是男人心海底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