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陽光親吻封閉的櫻木窗欞,就像檁條上靦腆的抔土和門楣下奔放的碾塵在光暈中翻飛糾纏那般甜蜜。
這個上雨旁風的屋子很少能夠透口氣,但這三天來卻接連享受那難得的自由。
半卷短發(fā)穿墨翠五折袴的男人推門而出,踏過覆了灰的門檻。
黑紋付羽織穿他身上,就像披著虎皮的鼴鼠。
滿樹和嬌爛漫紅的花瓣追隨風的腳步癡癡而舞,它們落在黛瓦上就笑,落在黃土上就哭,若是落在男人的頭上就狠狠地欺負他。
屋前左邊載了三株樹,是錯把初秋當暖春開花的桃樹。
樹下盤膝坐著個眉清目秀的稚嫩少年,他坐的地方沒有花瓣,周圍也沒有。
他固執(zhí)地來了三天,從他下定決心要習劍的那天開始。
當年,他父親都能三顧草廬求得孔師出山輔佐,他自覺不比其父差。這是第三天,他堅信那人一定會被他的行為所感動,從而教他劍術的!
面容疲倦卻冷峻的男人撇了他一眼,不說話,徑自走到屋右的臼井旁。拉軸收綆提了盛滿井水的木桶上來,用井邊放著的、剖開僅剩下一半的木葫蘆舀了些水喝。
喝完,又接了一葫蘆水提溜在手上。
少年眼饞地看著男人上下滾動的喉結,和那下頜與胡渣上的水滴,以及他漏掉的、灑在地上的、清白而洌的井水。
真是浪費!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在考驗我!
少年潤了潤快要干裂的唇瓣,殷切地看著男人的行舉,在心中篤定。
“他居然在觀察我!”少年在垂首偷瞄男人的時候,有史以來第一次!那男人居然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好像是在打量揣摩他。
這是要拜師的前兆嗎?
他的心中擠滿了興奮的狂喜,如同溫泉,噴涌而出。
登時,他正襟危坐,捋直了身子。不敢稍逾越,后背都浸出了汗,就不知是熱的還是如何。
其實,男人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人。
一根紅綢帶,在他背后,在樹旁,迎風而律。
臉色紅潤、玉面澈目的青年,落花踏盡走到桃樹旁,從樹后走到少年的身畔。
“喝酒?”男人岔開步子,薅了薅頭發(fā),平淡地問道。
“啊?不......不行..我還未行成年之禮,還不能...喝酒。不然阿爹知道了會揍我的......”少年結結巴巴地說,窘迫地漲紅了臉。
“我不是在問你,而是在問他。”男人笑了,被這傻里傻氣的少年逗笑出了聲。
“???——”
少年扭頭去看,不知何時,有一個姿顏雄偉、身披白袍背負銀槍的青年走到了他身旁。
那青年身長八尺,卻鋒芒內斂,如一蟄伏淵底之龍。
青年啟著薄唇開口:“阿斗,隨吾回去吧。璞之剖玉,早晚間事。何必賴他門前不走?童淵師傅的百鳥朝鳳槍、師兄張繡的虎頭金槍和吾自創(chuàng)七探蛇盤槍槍法任爾挑選?!?p> 說著,他作勢就要拉少年起來。
少年一把推開他伸來的手,“不,子龍哥,我不會回去的!是父王叫你來的嗎?你回去幫我告訴他,我一定要學劍!”少年的話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他咬著牙說。
青年無奈地看著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是主公叫吾前來,是吾自愿?!?p> 他徑直越過少年,右手摸向銀槍白蠟槍柄。
“子龍哥你去干嘛?”少年連忙起身去抓青年的衣袍,卻發(fā)現小腿早就酸麻地動彈不得。
他跌了個跟頭,抬頭再看時,青年已走遠,走到了那男人跟前。
只聽一聲怒咤,如黃鐘大呂、平地驚雷,率風卷百花升云霄。
“某家少主這口惡氣,常山趙子龍?zhí)嫫鋼?”
男人挑了挑眉,“不接,滾?!?p> 趙云甫若橫槍,便覺額間微涼。遠處丹雞白犬盡相騰,如東邊日出西邊雨般,似有鉛云將天藏。
今雨延續(xù)著昨日未落完的勁頭,細雨敲打的花瓣上散發(fā)著泥土的芬芳,枝椏眷戀著要與其廝守過往。
屋子在漏水,過不了多久面色疲倦男人的布衾被褥就會冷得像他的臉。
男人有點兒在意的臼井井口上蓋著趙云的白袍,繪有翔鳳,那是黃麻、絹和蜀錦織的。
“瀟瀟?!?p> 趙云槍出如龍,間不容瞬,雨水拍打在槍尖上跳向遠方。
男人的卷發(fā)緊貼在其臉側,被他一齊綰在腦后,信手扯下腰帶上的一根絲線扎了個髻。
他的眼睛很亮,如月黑見漁燈,藏不住的是倦意。
當他后移左腳、收腹躲開趙云的長槍時,趙云的槍竟如靈蛇擺尾再次穿卷而來。
槍頭微晃,明槍易躲,男人優(yōu)哉游哉地彈開銀尖,他感受不到面前青年的殺意,就像他感受不到自己釀出的酒的醇香那般。
顯然,趙云也只是置氣罷了,但那股攢著的氣好像也不是因為他。
他充其僅算個火引,間接地點燃了那個已達臨界點的炸藥桶。
他們激斗閃躲了數個來回。
趙云將他自創(chuàng)的七探蛇盤槍槍法第一式打了個精光,然而,扎發(fā)髻的男人見招拆招,衣服只破了一個孔。一寸三分的小孔。
在一旁的阿斗心里歉仄難安,他的身上、衣服上、臉上全是污濁的泥濘。
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能臟成這般,也算難為他了。
“子龍哥,休要再打了,休要再打了!”阿斗憂形于色,急切地開口。
“再打下去,裴燕師傅也不會收我的....”他的聲音夾著哭腔,雨水像滑下屋檐般滑落他的臉頰。
趙云握槍的手一滯,臉色如云墨,晦明難分。
“你家的那個少主不適合練劍,也不適合練刀和槍,更不適合練所有的兵器?!?p> 見趙云沒搭理他,男人又自顧自地繼續(xù)說下去:“他的體內,似乎充斥著瀚如繁星大海般的煞氣,而這股煞氣暫待時機、引而不發(fā)不去傷害他,卻能逼拶他所用的武器,話可無錯?”
扎發(fā)髻的男人握著趙云的槍桿踩著花瓣緩步推向他,面對面沖他扁了扁嘴,一針見血地指出矛盾所在。
趙云面色一凜,風雨轉急而匝踏,他束發(fā)的紅綢垂落了下來,左手食指微微抽搐,“胡言亂語!信否吾斬卿?”
“桃花有靈,趨利避害?!蹦腥酥噶酥赴⒍飞砼峡謶值貌桓疑锨暗幕ò赀肿煨Φ?,笑比河清。
他的話阿斗聽得清楚,雨滋潤萬物卻濕透了他的衣裳,他的臉在膝前的水洼中猙獰可怖。
“不過,我這里恰好有一柄斷劍。你若想的話,明日再來吧?!迸嵫嗍捌鸬粼诘厣涎b水的酒葫蘆,扒開灌了口,睨了眼屈在地上的阿斗。
要離開趙云方圓三尺時,他回頭:“謝了,你的袍子。”
“裴燕,汝今為一刀客乎?!痹谂嵫嗤茥U而來時,趙云看清了他的步子和握桿的掌面。
他突然這男人起了半點興趣。
“我揚名前皆用劍,大小爭斗百余來場,挫傷敵手百余來人,后來那柄劍斷了。
師父授藝時曾說若是日后爭斗中劍斷了,便是砸他的飯碗,堂堂七尺男兒若連手中三尺氣概都被人折了去,日后還是改習它物,免得臟了老祖宗的臉面,沒辦法,畢竟我這個人,最聽師傅的話了?!?p> 裴燕身子頓了下,捋捋浸濕的頭發(fā),一朵花瓣粘雨落在他的肩頭,他回首哂然一笑,又繼續(xù)向前。“所以啊,今夕,我握刀?!?p> “啪嗒,啪嗒?!?p> 不知為何,趙云感覺那男子腳下木屐行過的地方特別的響。劍斷了,他卻貌似很開心?怪異!他心想。
他收槍貼身,轉身看向阿斗,心中百感交集。
阿斗怔在樹下,傻不拉幾的笑著,他的眼窩里捻著一抹光。
貓兒意
飛龍在天,必有風雨相從。所以也就別糾結為啥這里會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