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靈蓉的死掀起了軒然大波。朝中一片嘩然,奏折如雪片般地上,就連民間都風(fēng)聲四起。
那刺客的尸體在不遠處的宮室中找到,他的刀刃上喂了劇毒,也算是自作自受。有人認出他曾是赤甲衛(wèi)中的一員,在宮中當(dāng)值多年。弓箭手的尸體在他不遠處,應(yīng)該是自知難逃一死,為免受刑訊之苦自盡而亡。
此事被交予明鏡臺調(diào)查。許芝一出手便抓了許多人進去,以他愛用酷刑的風(fēng)格,那些人只怕很難活著走出明鏡臺。
薛問荊回府后就找了間無人居住的空屋把自己關(guān)了進去,水米不進。江煥在門外勸了兩日,第三日實在沒辦法硬破開了門,只見她像個木偶一樣呆呆地坐在屋內(nèi),看見江煥喃喃問了一句:“為什么?”然后就哐當(dāng)一聲倒了下去。
他忙將薛問荊抱回房中,請了大夫來看。好在她只是心中郁結(jié),并無大礙,那夜雖受了點傷,好在并未落下病根。
之后薛問荊一直稱病閉門謝客,除了江煥誰都不見。她知道杜靈蓉的死亡只是一個開始,是誰要杜靈蓉死,又是誰有能力在宮中部署刺殺,所謂除夕夜宴不過是個幌子,那一場宴會完全是為了殺死杜靈蓉而舉辦。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人,也只能指向一個人。
薛問荊相信連她都能看出來的事,許和與太后不會看不出來,可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裝傻。他們看到的應(yīng)該比薛問荊更多,所以他們選擇按兵不動。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老狐貍的定力,尤其還有人特意煽風(fēng)點火。
沒過多久皇帝下旨將第十妹福寧公主賜婚虎威侯。能與皇家結(jié)姻固然是家族的榮光,但依大周祖制,大婚之日后他便不得掌兵權(quán)。
淳德八年二月,虎威侯許之堯起兵清君側(cè)。
京城周邊州郡的駐軍將領(lǐng)多是許之堯舊部,早已暗中勾結(jié),只等許之堯號令。如今一呼百應(yīng),京城一下子就陷入了包圍圈中,守備軍頑強抵抗,雖一時抵擋住,但并非長久之計。更何況陳于邊境的大軍仍掌控在許之堯手中,待大軍一到,要攻下京城易如反掌。
薛問荊倒是絲毫不慌,依舊閉門不出,府中人雖不明白她為何會為杜靈蓉如此難過,但宣陽王妃和蘇孺人都不管,旁人自然也就沒機會問。白鶴幾次想探她的口風(fēng)都被阿陸攔住,倒不是關(guān)心她的情緒,而是想探一探她對她哥了解多少。
許之堯入京受封,軍中有些官職的悉數(shù)隨行,能統(tǒng)軍的也就只有薛九思了。
守備軍固守的第十日,皇帝召薛問荊入宮。圣旨下得急,宣旨的內(nèi)監(jiān)直接帶著四人轎到宣陽王府,連收拾些貼身衣物的時間都沒給。
轎子直接抬入靈犀宮。這里依舊是女學(xué)的地方,只是無人居住。里面候著兩個宮女兩個內(nèi)監(jiān),還帶了些衣用,說原是雁棲宮的,奉端妃命過來,東西也是端妃讓送過來的。
晚間趙琬乘妃輦過來?;蛟S是裙裳顏色清淺的緣故,她看上去比除夕夜宴時清瘦了些,臉色也不大好。薛問荊向她見了禮,兩人寒暄了幾句,趙琬道:“世子妃且在宮中暫住一段時日,有什么缺的讓人知會雁棲宮就是?!?p> 薛問荊問:“我哥哥是不是快到京城了?”
趙琬臉上端和的微笑一僵,道:“本宮不過是一深宮婦人,前朝之事一概不知?!?p> “是我問的不對。請娘娘莫要放在心上?!毖柷G垂眸,“許氏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許家族人能出城的早就出城了,太后和許貴妃如何處置?”
趙琬道:“既入了宮便是皇家的人,雖母族有過,但貴妃侍奉圣上多年,圣上顧念舊情,讓她在永春宮閉門靜思。”
貴妃如此處置,太后想必也是暫禁不懲。薛問荊衣袖下的手指無意地戳著袖口的繡紋,略一揣度轉(zhuǎn)了話頭:“皇后娘娘近來可好?世子囑咐我一定要向皇后娘娘請安,不知何時比較方便?”
趙琬眉尖微蹙,眉眼間隱隱有擔(dān)憂之色,輕嘆一口氣道:“恐怕不行,皇后娘娘近日鳳體欠佳,連晨昏定省都免了。本宮也曾前去探望,只是娘娘為靜心養(yǎng)病閉門謝客?!?p> 此時正是需要一國之母安定人心之時,這種時候都不見人可見是病得極重了。薛問荊帶著些許感嘆道:“怎么偏偏在這種時候……御醫(yī)怎么說?”
趙琬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壓低了些,“皇后娘娘常被外邪所擾,此次尤其嚴重些?!?p> 她說得委婉,看來皇后的情況著實不佳。薛問荊雖和她不熟,但畢竟是江煥的姐姐,還是為她感到有些難過。
“既然皇后娘娘鳳體欠佳,為何還要辦女學(xué)群宴?”薛問荊皺眉道,“這一場宮宴辦下來可要費不少氣力?!?p> 趙琬愧疚地說:“說來慚愧,此次除夕夜宴正是本宮提議的。本想著大家怎么說也有三年同學(xué)之誼,多年未見,正好杜將軍功成回京,不如趁此機會一聚。沒想到累了皇后娘娘,還出了那樣的事……”
薛問荊的心猛地一提,又狠狠落下沉到谷底。她說到一半忍不住垂淚,連忙抬袖拭淚,兩旁伺候的宮人連忙相勸,薛問荊也幫著勸解,心底卻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意蔓延。
她還記得杜靈蓉和她說過,京城這么多名門閨秀,她唯獨與趙琬交好。
之后幾日一直風(fēng)平浪靜,至少薛問荊的生活是風(fēng)平浪靜的。先前有課業(yè)還不怎么覺得,這次她總算明白了掖庭是個多么無聊的地方,每日除了看天無事可做,眼睛都要看瞎了。
小秋就沒她這么坐得住。她是跟著薛問荊一起進來的,走得急什么都沒來得及帶,只能穿雁棲宮的宮女帶來的宮裝。她自聽說薛九思也在叛軍之中后就日漸焦慮,擔(dān)心皇帝會為了報復(fù)對薛問荊不利。
一日她又偷偷謀劃著如何逃跑,薛問荊實在忍不住了,道:“柳家江家這么多人都在京城,我跑了他們怎么辦?”
小秋想了想,道:“可以帶著他們一起跑?!?p> 薛問荊抬手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你說得輕巧,這么多人說跑就跑,皇帝還要面子不要?何況現(xiàn)在日子過得這么安穩(wěn),有什么好跑的?”
小秋無法理解,“萬一皇帝要殺娘子怎么辦?”
好在其他人都被薛問荊屏退了,她故意問:“圣上殺我做什么?”
“當(dāng)然是因為……”小秋說到一半忽然反應(yīng)過來,“娘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娘子就別賣關(guān)子了,快告訴我吧,我都快急死了!”
薛問荊故意但笑不語,小秋急得搖她的手臂,“告訴我吧告訴我吧,我嘴嚴得很,不會往外說的。”
“倒也不是故意瞞你,只是我也不敢肯定?!毖柷G言簡意賅地說,“我猜等兄長領(lǐng)兵到了死的是許之堯?!?p> 小秋疑惑地眨了眨眼,“為什么?公子給娘子傳信了?”
“那自然是沒有?!毖柷G說,“所以說是我猜的。要真?zhèn)餍帕宋也辉绺嬖V你了?”
小秋瞬間泄氣,“要不我們還是想法子逃跑吧,這個比較靠譜?!?p> 薛問荊道:“你只看皇帝是怎么對待太后和許貴妃的?;实壑皇菍⑺齻兘銓m中,并未處置,說明皇帝此時無暇顧及她們?!?p> 小秋道:“娘子的意思是,正是因為皇帝有所打算,所以才能留下她們的性命日后算賬?把娘子拘在宮里也是為了做做樣子掩人耳目?但也可能是皇帝留幾分人情日后好說情啊。”
薛問荊笑著戳她的額頭,“他可是皇帝,若許之堯真成功了,再大的人情也救不了他的命。”
小秋還是不放心,“可這樣會不會太草率了?”
“君心難測,猜到這個地步很不錯了,還能怎么樣?”薛問荊道,“你與其想著逃跑不如多和我聊聊天。這里曾經(jīng)是我和杜將軍同住的地方,我看著這些舊物總是會想起她,一想起她我就很難過?!?p> 小秋安慰道:“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生死有命。上天要收她的性命誰也無法阻止,娘子已經(jīng)盡力了?!?p> 不,不是這樣的。薛問荊輕輕搖頭,“不說這個了。我別的不擔(dān)心,倒是比較擔(dān)憂我的育孤堂。雖說一開始就把人都接進城內(nèi)安置,但房舍之類的死物到底帶不走,若被叛軍毀壞又是好大一筆銀子,想想就心疼?!?p> 小秋有些無語。薛問荊看見她的表情,不滿道:“我囊中羞澀你又不是不知道。希望我那地方偏僻不在他們道上,不然我又得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