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缺了個口,在的部分也不是很亮。京城的月總似蒙了一層紗,皎皎清輝帶著的微涼也不明晰。薛問荊站在宣陽王府的小門外,想起她在薛宅里度過的無數(shù)個不眠的夜晚,這些夜晚給她留下的印象只剩了漫天星月。夜巡的兵士不久前從這里經(jīng)過,消失在離她幾步之遙的轉角。他們都沒發(fā)現(xiàn)她和阿陸。
過了一會兒,小門從里面打開了,在寂靜的夜里發(fā)出輕微的嘎吱聲。遠處傳來更夫的聲音,如往平靜如鏡的湖里扔了一枚石子一樣在夜里漾起無形的漣漪。小秋從里面探出頭來,向薛問荊和阿陸招招手。
兩人從小門進去,小秋帶著他們順著一條青石小路走,進了一片翠竹林。吹來一陣夜風,將竹葉搖得沙沙作響。一進院落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薛問荊認出這正是那日世子見她的地方。
陸敏月腳步匆匆走過來。她剛從睡夢中被喚起,衣著打扮卻嚴整得體絲毫不錯,胭脂色銀線繡蘭草紋錦裙搭上煙灰臘梅橫斜紋對襟上裳,高椎髻僅壓以銀飾,在月色中素凈端雅流淌著柔和的光暈。
她一點不見疲憊,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柔聲道:“女郎可算來了。今日聽聞大理寺去薛宅拿人妾便擔心得緊,女郎今晚不來,明早妾也得出去找去。”
薛問荊拱手道:“夜間叨擾實在失禮,只是我實在走投無路,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自問沒做什么貪贓枉法傷人害命之事,大理寺為何會來抓我我實在不知,只是恐那地方進去就沒有帶著氣出來的日子,故而出此下策。”
“女郎做的是。大理寺這次出手毫無征兆,殿下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當時只怕女郎被他們抓了去?!标懨粼聹匮缘溃耙粊憩F(xiàn)今的大理寺卿是平德侯的愛徒,人一旦扣在他手上必定要不出來。二來宋大人一走便讓他們得手,對宋大人更是疑得切了?!?p> 薛問荊聽出了幾分端倪,“殿下知道大理寺為什么要抓我?”
陸敏月遲疑片刻,道:“妾也只是聽殿下這么一說,其余的妾也不知。女郎就放心在這住下,有什么缺的要的與妾說就好。只是……”
薛問荊問:“只是什么?”
“只是府里時常有人來往,驟然一多就是三個人,會不會……”陸敏月的目光在阿陸和小秋身上轉了一圈。薛問荊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放心,他們兩個都是常年跟著我的,行事動作小心得很?!?p> 陸敏月賠笑道:“妾并非此意,女郎用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就拿最簡單的吃食來說,一個人的分量妾與夫君一人與廚房多要一點便省出來了,若一下要得三個人的量,每個都吃不飽不說,廚房那邊也不好交代的?!?p> “月姑娘說的有理?!卑㈥懙?,“大理寺那邊找的是小姐,我們兩個明天去看看能不能出城,若不能在京城里找個地方躲一躲也容易?!?p> 小秋眼神頗為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猶豫著沒有說話。陸敏月道:“這樣吧,妾明日去探探風聲,能安排兩位出城是最好。若城門不能去,妾也會為兩位找個妥當?shù)牡胤?,這樣如何?”
薛問荊是不想離開他兩個的,但畢竟是在宣陽王府,不是她自己家宅子。都已經(jīng)給人家添了麻煩,再要求太多就過分了,只能妥協(xié)。
最大的那間屋子陸敏月讓薛問荊安置,阿陸和小秋分別在東西兩間暖閣暫住。這幾間房舍看得出是常打掃,雖然陳設簡單但干凈整潔。陸敏月開了箱子翻出被褥為她鋪好,“今日時辰晚了,女郎暫且將就著安歇,等明日天亮了妾再好好為女郎換一套新被褥?!?p> 薛問荊忙說:“貴府能收留我我已是感激不盡,怎好意思添麻煩?”
“這哪算麻煩?女郎安心受用便是?!标懨粼滦Φ溃耙挂焉?,不打擾女郎安歇,妾先行告退。”
薛問荊送她至院門口,回到房間和衣躺下。她這一覺睡得不安生,老是夢見大理寺的人破門而入將她抓走,帶到放著各式各樣刑具的陰森的地牢。白乙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半夢半醒之間第一縷晨光將屋子照亮,窗外翠竹搖曳,鳥雀在枝頭輕佇,發(fā)出一聲清亮的啼鳴后揚長而去,只余枝葉清顫。
薛問荊起身整理儀容,一時間恍惚自己身在何處。她睡眼惺忪地走出門,只見小秋端了盆水過來,“這屋子后頭有口窄井,里面有水可用,小姐快洗漱吧。”
她依言洗漱之后跟著小秋繞到屋后。整進院落被竹林包繞,小秋帶著她從一條窄細的青石小路走進去,在高低錯落的翠竹之間果然掩映著一口小井。小秋頗有些得意:“這是我今早晨發(fā)現(xiàn)的,阿陸也是我告訴了他才知道。”
“一起來就亂跑,小心被人發(fā)現(xiàn)?!毖柷G調(diào)侃道,“好不容易找到個容身之處,可別逼著人家把我們趕出去?!?p> 小秋被駁了興頭,頗沒意思地答應了一聲。薛問荊打了個哈欠,“一會兒月姑娘要來,叫她看見我們不在屋里不好?;厝グ伞!?p> 沒一會兒陸敏月就來了,仍是昨夜那一身打扮,輕施脂粉,看上去溫婉可人。她還帶了兩個丫頭,都是雙十左近的年紀,看衣著比小門小戶家的小姐還好。陸敏月介紹道:“這是珮兒,這是珀兒,都是為人老實做事穩(wěn)妥之人。妾不在的時候女郎有何事與她們說就是。”
兩個人答應著向薛問荊行禮,薛問荊有些無奈地說:“這可是太勞煩的。你也是到過寒舍的,知道我在家里慣常不用人侍奉,倒還樂得清凈?!?p> “話是這么說??膳稍谧约依锬奈镌谀奶幾允鞘煜ぃ眯┦裁醋鲂┦裁匆卜奖?,如今初到這府上,又不能四處走動,難免有許多不便利之處。女郎就當體諒體諒妾,不然妾一日得想個八百回女郎好不好呢?!标懨粼律靡桓贝嗌暮蒙ぷ?,說話跟百靈鳥似的,映襯著她嬌美容顏上帶的笑容更是格外動聽。
薛問荊笑道:“你就是生得一張嘴,說什么都好聽?!?p> “女郎覺得好聽,便是也認同這個理。”陸敏月從容接話,“珮兒珀兒,你們兩個先去取套新的被褥來,就說我要?!?p> 珮兒和珀兒答應著去了,薛問荊把阿陸和小秋叫出來,道:“勞煩了?!?p> “女郎這么客氣,妾以后不敢來見女郎了,讓珮兒珀兒兩個和女郎互相拜去。”陸敏月玩笑了一句,帶著阿陸和小秋從小門那邊走了??斓酵盹埖臅r候她帶了些日常用的東西來,順便告訴了一聲,說阿陸和小秋已經(jīng)出城,在城外五十里左右的一個村子暫住。
薛問荊略微放心了些許。
珮兒和珀兒本分住東西暖閣,太陽落了山把燈聚在一起靠在東暖閣里做針黹,薛問荊看了一小會兒,搬了把小杌子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撐著下巴看月亮。
聽見竹林里有人過來的時候她還以為是陸敏月,想著她沒幾個時辰前才剛走,怎么又來了。后來人近了,她聽著那腳步聲又覺得不對,不像是陸敏月,倒像是個男子。
她瞬間警惕起來,腦中浮現(xiàn)出多種猜測。難道是世子出賣了她?可那腳步聲聽上去只有一個人。難道是宣陽王府巡夜的人?
想到這里,她立刻起身往東暖閣里去。珮兒正面著門,疑惑地起身,薛問荊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門外。
珮兒會意,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出去。薛問荊蹲在窗邊聽著,只聽見珮兒的聲音:“參見殿下?!?p> 薛問荊一驚,起身的時候動作太急一不小心額頭磕到了窗欞。珀兒連忙來扶她,咬著唇憋笑。
世子聽到里面的動靜,目光朝東暖閣轉過來,正好看見薛問荊面無表情地走出來,額頭上紅著一塊。
他想起聽到的那一聲響,忍不住笑了。薛問荊問他:“殿下怎么這時候來了?”
“來看看姑娘住的怎么樣,可還適應?”世子聲音里仍帶著笑意,“本白日就當來的,只是今日幾位父王的老友來訪,便耽擱了。幸好姑娘還沒睡?!?p> “本來是適應的,只是殿下剛剛嚇了我一跳?!毖柷G輕輕撇了撇嘴,“我還以為被人發(fā)現(xiàn)了呢?!?p> 世子知道她聽力較常人敏捷,道:“若是大理寺來拿人,只怕一進府的時候姑娘就能聽到動靜?!?p> 薛問荊回懟的話已到了嘴邊,看到他清亮雙眸中流淌的淺淡笑意卻鬼使神差地說不出口,一開口變成了:“這不是第一次當逃犯有些不適應嘛。殿下還有何事?”
話一出口又后知后覺地覺得好像在趕人,好在世子沒有在意,讓珮兒和珀兒先去外面守著,對薛問荊道:“的確是有些事情想問問姑娘。”
薛問荊把他讓進屋,兩人面對面坐下,世子問:“姑娘可知道一個叫白乙的人?”
薛問荊略一思索,點了點頭,“殿下有他的消息?”
“他被關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大理寺卿劉大人派了親信看守,其余人不可靠近一步,故多的我也不知?!笔雷拥?,“但我們覺得這次大理寺抓捕姑娘,可能與他有關?!?p> 薛問荊沉吟片刻,道:“殿下既能作出后一番推論,看來有其他的線索。是我不能知道嗎?”
世子不語。薛問荊了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