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而至的雨帶來幾分涼意,薛問荊只覺得有微微的涼意從她的每一寸皮膚滲進去。她記得白乙,是阿陸從林叔那借來的人之一,先前挖通向國師府祭壇下的密道的人里就有他。
她心里咯噔一下,很快令自己冷靜下來,將阿陸拉進書房問:“什么時候的事?因為什么事進去的?在哪被抓的?”
阿陸少見的有些憂心:“今日一大清早大理寺去他家里拿的人,具體因為什么沒說,剛到的消息?!?p> 宋禛毓一走大理寺就來拿人,還不說清是什么緣故。薛問荊雙眉微皺,國師案連帶著京城地下的密道網(wǎng)相關都由明鏡臺主理,如果是與之有關,那也應該是明鏡臺來拿人。既是大理寺出手,又不說明原因,那一來不會是因為那件大案,二來也不會是小偷小摸。
那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薛問荊想了想,道:“阿陸,你先去找白鶴,問他且歌樓給過許家多少和我們有關的消息,不管是我這邊的還是玄機樓的,我全都要知道。先別忙著去找林叔,林叔管事也有十多年了,見過的事比我們多,應當知道這種時候要小心行事不能輕舉妄動?!?p> 阿陸點頭,“林叔那邊來過信了。白乙進樓也有五六年,是個本分可信之人,林叔已經(jīng)送走了他的家人,這個時辰應當離了京城有一段了。這段時間京城分樓會暫時封閉,等過幾日看看風頭再說?!?p> 京城各方勢力混雜,林叔多年來應付朝廷已有了心得,知道江湖人與朝廷碰上只有吃虧的份,只能先保大再爭小。更何況局勢尚不明了,輕舉妄動容易中了他人圈套。
“這樣最好。這抓人的時間實在蹊蹺,背后應該有下一步打算?!毖柷G微微放心了些許,“你那上次挖地道留下的東西一應清理了,別留下痕跡。雖然不知道這次的事情是個什么因,謹慎些總沒什么不好?!?p> 她心中有隱約的不安蔓延,卻又不明了。好像知道有一支箭在弦上,卻不知會從哪里射來。
她深吸一口氣,后知后覺地感覺到手心傳來一陣疼痛。她抬手一看,原來方才她無意識間握緊了拳,指甲刻進肉里,留下一道深深的紅印。
書房外有兩個小廝打鬧著追逐而過,故意把水踩起來濺濕對方的衣袍,絲毫不在意自己的鞋襪也跟著濕了個透徹。他們都很年輕,和白鶴差不多年紀,臉上的笑容比陽光燦爛。
薛問荊看著他們眼生,問小秋:“這兩個小子我怎么沒見過?”
薛宅里的小廝常年沒規(guī)矩野慣了,小秋一開始并未在意,薛問荊問了才抬起眼看了一眼,“是新來的兩個小子。原先的捧葵和披羽家里有事回去了,若現(xiàn)從外頭買怕買了不可靠的人來壞了小姐的事,張叔就去六和酒肆要了兩個?!?p> 若是在尋常時候,這樣的事請薛問荊不大會放在心上。可白乙剛剛進去,偏在這時候走兩個在薛宅里待了好幾年的人,薛問荊不禁覺得有些奇怪,“什么時候走的?可知道家中何事?”
薛慎走后,薛宅的一切用度都是柳家在擔著,直到薛九思入了軍營才有了些進賬,可也著實有限,養(yǎng)不了幾個人。故而薛宅里統(tǒng)共只留了幾個小廝,加之像薛宅這樣月錢按時管的又松沒什么規(guī)矩的,放眼整座京城找不到第二家,這么些年第一次有走的。
小秋也越想越不對,“等我去問問張叔?!?p> 薛問荊點頭讓她去了,心里盤算著得找個好時機養(yǎng)些人。阿陸和小秋固然很好,可只有他兩個能做的事有限,總不能次次和人借。
很快張叔就來回話。捧葵原是打理院中花木的,家里除雙親還有個姐姐,出嫁得早,薛問荊在益州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張叔還讓奉云送了銀兩去。這回是他老父親去世了,和老母扶靈柩回鄉(xiāng)。披羽原是管餐具的,也是家里要回鄉(xiāng)。
薛問荊雙眼微瞇,“捧葵他爹是怎么去的?”
“病逝。”張叔答道,“說是忽然染上的時疾?!?p> 薛問荊一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叩著桌案,“前段時間的事情,他們兩個知道多少?”
張叔猶豫了片刻,道:“切實詳細的都不知道。只是小姐先前做事宅里人雖不知在做什么,但都能看到聽到一星半點?!?p> 薛問荊“嘖”了一聲,“去查一查他們的去向吧。先前是我身子不適,在宅子里做事那么多年,總是要送一送的?!?p> 張叔應了,又道:“要不要把宅子里的其他人一并查一查?”
“勞煩了?!毖柷G微微頷首,“我年輕見識短,若有想不到的地方,還請張叔多提點著些?!?p> “小姐怎么和我還客氣起來了?”張叔笑了,“這些本就是我分內(nèi)的事。太太曾發(fā)過話,在咱們宅子里做事其他都不要緊,獨不能心懷鬼胎。沒能及時將那些人趕出去是我的失職,說來我還當向小姐請罪?!?p> 薛問荊點頭,又問了他些宅子里的情況。倒沒其他事。正要讓他去的時候忽然想起提醒道:“除了我的房間不許讓人進,以后書房有人說話的時候我會將門窗關上,看見關門閉戶就不要靠近,誰要鬼鬼祟祟地偷聽抓到了決不輕饒。前廳也是,看見有人在里頭就不要在附近玩鬧。”
張叔應了去了。薛問荊回房將自己先前寫寫畫畫出的東西與一應事情相關的全收拾出來,等地面干些了在院子里一把火燒了干凈。
之后幾天白乙那邊始終沒有消息,也不見有什么其他動向。薛問荊表面上安安心心在宅子里靜養(yǎng),心里頭卻暗自焦慮起來,肝火一旺除夜里頭不容易睡著不說,鼻里還一日兩三次地出血,請大夫來扎了銀針才好些。
陸敏月往薛宅里來的少了,姜挽辭也不見來。薛問荊知道世子與皇帝關系好,許家要有動作他定是要小心防范的,陸敏月不來走動應也是相關的緣故。
薛宅一下子安靜下來,正如暴雨將至沉寂而陰鷙的天空。薛問荊每日除了到院里練功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里,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會搬把小杌子坐在房門口曬太陽。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許是等一道驚雷,一把橫到她脖子上的刀,又或許什么都沒有,一切只是她自以為是的猜忌,許家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白乙是因旁的事進去的,過幾日判決一出,大家都笑“原來是這樣!白憂慮一場?!?p> 或許正是因為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所以只能靜靜地等——說得難聽些,叫坐以待斃。她忽然想起了好久不見的宋禛毓,有時候坐在太陽底下她會想,如果是宋禛毓碰上了這么個局面,她會怎么做?宋禛毓表面上沉寧如水,實是一把孤高鋒銳的刀,就像她送到薛宅的那把匕首,用沉穩(wěn)冷靜的刀鞘把鋒刃藏起??稍僭趺床兀源龜酪步^不是她的風格。
她沒有等到上天的偏愛。大理寺終于有了動作,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薛宅來,也不說別的,徑直沖進門就問薛問荊。
他們過街口的時候已有小廝看見,趕忙向薛問荊報信。薛問荊沒多猶豫,帶上阿陸和小秋從后墻翻墻而出,拔腿就往行人稀少的偏窄小巷里跑。大理寺的人一擊不中,帶著人滿城地搜。薛問荊三人一路與他們捉迷藏,暫且躲進了一個空置的小院。
這小院據(jù)說是一個朝中官員的別院。那朝中官員夫人善妒,不敢接愛妾入府,只能暫養(yǎng)在此處。也不知他想了個什么法子,不久前還是將愛妾接去了,這里就暫時空了下來,只留了幾個小廝婆子守院子。
躲過那幾個人去對三人不成問題。三個人一小圈地盤腿坐在庫房內(nèi),聽著外頭沒動靜,阿陸低聲問:“小姐什么打算?”
“城門口肯定已經(jīng)卡死了,暗道也一樣,得先找個地方躲一陣?!毖柷G咬著下唇略作思索,“六和酒肆應該已經(jīng)被盯上了,如果是與白乙的事有關,那玄機樓也去不得。若是許家在背后動作,王明明估計就是下一個,這個關頭他肯定沒有余力幫咱們?!?p> 小秋不解道:“既不知道是什么事,小姐何不就跟他們?nèi)??反正小姐也沒犯下什么罪,他們又能拿小姐怎么樣?”
薛問荊搖頭,“先抓了白乙,緊接著就是我,我實在不能相信這是巧合。一旦落入他們手中,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我能說了算了。現(xiàn)在京城不止他許家說了算,只要找不到我,他要對阿娘和表哥怎么樣也難?!?p> “此事的確有些蹊蹺?!卑㈥懸驳溃鞍滓业氖虑楝F(xiàn)在一點消息都沒有。除去樓里的身份不提,他尋常不過是個木匠,這著實不合常理?!?p> 薛問荊咬著唇,手指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寫寫畫畫,也看不出在畫些什么。小秋想了想,建議道:“小姐要不要去薈靈谷在京城的據(jù)點?雖說麒兒姑娘不在,可百里谷主與我們谷主關系一向好,他們那邊應該愿意幫忙?!?p> “不好?!毖柷G果斷道,“薈靈谷在京城那幾個除了麒兒我一概不熟,且不說他們能不能相信,若大理寺真要搜起來他們也抵擋不住。得找個大理寺進不去的地方?!?p> 阿陸唇角挑起一抹笑,“看來小姐是想好去處了。”
薛問荊苦笑,“不算想好,試一試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