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說話算數(shù)
秦邦業(yè)的府邸,在內(nèi)城西南角阜財坊。
城門關(guān)閉之前,一輛馬車從南郊進城,過宣武門,一直駕到秦宅后門。
馬車停下,一男一女?dāng)y手走下來。其中一人,正是府里少爺秦鐘。
另外一人的頭上,戴著斗笠面紗,遮住面貌。正是在鐵檻寺,為秦可卿守靈的義女寶珠。
倆人從后門進府,往秦鐘臥室走去。
剛邁步進屋,秦鐘反手插上門栓。
上前一步,張開雙臂,從身后一把環(huán)抱住寶珠。軟香入懷,腦子頓時暈暈乎乎。
隨即手忙腳亂起來,把寶珠箍在懷里,使勁兒一陣揉搓。
那寶珠準備的話,還沒說出口,哪能這樣從了他。雙臂橫在胸前,轉(zhuǎn)過身來,用腦袋死頂著對方胸口。
一邊使勁兒掙脫,一邊急聲叫道:“秦相公!你先聽我說完話!”
秦鐘見她掙扎著,就是不肯配合,心中發(fā)急。
身子抵上前去,用嘴鼻磨蹭著她脖頸,含混求道:“好人,你不是說,想念哥哥了嗎?”
寶珠眼里噙著淚,臉面早已經(jīng)掙的通紅,嘶啞著嗓子求道:“我自然想你!可我現(xiàn)在,替奶奶守靈。難道相公和我,要一直這樣偷偷摸摸?”
見著眼前人一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刺激起了秦鐘屬于男人的想法!
一把橫抱起她,邊往坑上走去,邊笑嘻嘻說著:“這還不容易?等到明天,我就去求父親。讓他和你們珍老爺說說,一準兒把你要過來!”
寶珠聽了這句承諾,心上像解脫了萬斤枷鎖!
笑著閉上眼睛,身子緩緩倚了上去,伸手摟著秦鐘的脖子。
腦袋歪點在他胸口,嘴里喃喃說著:“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
秦鐘早就開始動手動腳,哪有精力閑聊!胡亂嗯嗯,算作回應(yīng)。也沒聽清她說的什么!
……
從小時候,寶珠就被賣進寧國府。秦可卿嫁給賈蓉后,便作了她的貼身丫鬟。
往后幾年,秦鐘又經(jīng)常進府,看望他姐姐。因為,喜歡寶珠容貌嫵媚。便刻意找些機會,與她逗弄玩鬧。
秦相公風(fēng)流清秀,身世又好。寶珠心里其實早就許了他。只是,怕他內(nèi)心輕賤自己。這才一直矜持著,沒有讓他輕易得手。
可事到如今,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今天,乘著寧府小廝不注意。終于找到了機會,拜托了鐵檻寺的小道士,給秦相公送信。只說自己想他!
果然,等到下午,終于等來了人接她。
……
“啊啊?。。?!”
第二天早上,秦府后宅,少爺屋里傳出尖叫。
秦邦業(yè)聽了下人稟報,早朝也不去了。匆匆跑來看兒子。
見房門緊閉,又聽著兒子在屋里哭喊!心中著急,趕緊命老仆撞開房門。
當(dāng)啷一聲,倆扇門葉脫離門框。掉在屋里地面,揚起大片塵土。
往屋里一看,秦鐘正光著身子,跪坐在門后角落,面朝里間炕上。肩膀手腳瑟瑟發(fā)抖,牙齒打顫。
順著他眼神,看向里間炕上。寶珠披頭散發(fā),張開身子,仰面躺在上面。此時臉上七竅流血,皮膚發(fā)黑。
在門口,秦邦業(yè)見了她這副模樣,忍不住肚中反胃。接著,一股氣頂?shù)胶韲堤?,張嘴就吐?p> 嘩啦啦,噴就幾口,濺了一地的稀飯酸水!
抬頭瞥見秦鐘,整個一副被嚇傻的樣子。
眼神空洞盯著寶珠,嘴唇哆哆嗦嗦,不停嘀咕著:“不是我!不是我!……”
秦邦業(yè)看的氣上心頭,一把抄起門栓,幾步走到秦鐘面前。揮起手來,劈頭蓋臉就往下打。
一邊打一邊罵道:“該死的孽畜!秦氏門風(fēng),都被你們敗壞干凈了!早就該打死了你們這幫混賬!省得等到今日,還要禍及全族!”
秦鐘也不敢躲,只好抱著頭蹲在地上。咬牙哭著,任由父親打罵。
秦邦業(yè)到底歲數(shù)大了。發(fā)泄一通之后,頭暈?zāi)垦?,渾身乏力?p> 再瞅見眼前兒子,被自己打的滿臉血污。
灰心喪氣之下,扔了門栓,也不理秦鐘,步履蹣跚地往外走去。
到了門口,吩咐老仆道:“把尸體裝了麻袋。今天晚上,駕車扔到城外亂葬崗?!?p> 回頭看著屋內(nèi)情景。心亂如麻。
自己當(dāng)然知道,這尸體與兒子無關(guān)。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毒殺人命!
可無論如何,人是死在秦府里了。
好在寶珠不過一個丫鬟,沒人會為她報官。倒是不必當(dāng)心惹上官司。令他頭疼的,也并不是這個。
唉…對于秦氏之死,賈家那邊已經(jīng)有些傳言!這寶珠必定是目睹了什么,才會被派到鐵檻寺守靈!
如今竟然死在自己府上!自己豈不是有了殺人滅口的嫌疑?
居然與寧府那幫畜牲牽連再一起!保不齊以后,會引出大麻煩來!
想著這些,又扭頭看了看身邊老仆,長嘆口氣,往外走了。
府里人多口雜,這事瞞不住的!
……
二月二十四
寅正初刻,后世凌晨四點左右。
賈環(huán)摸黑下了床榻,找到火折子點亮罩燈,開始一層一層套著衣服。
這時,聽見門簾響動,扭頭朝門口看去。
茜雪正從外間進屋,雙手捧著臉盆。
賈環(huán)心中感激,對她點頭一笑道:“昨天不是說了嘛?你們不用跟著早起!”
“這是我們丫鬟的本分!”
茜雪說著放下臉盆,招手笑道:“三爺可是嫌棄我了?要不然,我去把小吉祥叫起來,讓她伺候三爺洗漱?”
賈環(huán)搖頭一笑,順從地走過去,洗臉梳頭。其實,他很享受有丫鬟服侍的腐敗生活。
賈環(huán)本來打算,在路上買些東西吃。沒想到,茜雪早就起床。去廚房取了飯菜回來。
一邊喝著米粥,一邊看她收拾自己的考籃。
前些天,自己又孝敬了族學(xué)太爺二十兩銀子,順利地拿到了保結(jié)。便去了宛平縣衙,報名參加縣試。
當(dāng)場填寫了三代履歷之后,就可以從禮房,領(lǐng)取到縣試的考試專用紙和草稿紙。當(dāng)然,常例錢是必須要上交的。
賈環(huán)已經(jīng)吃完早飯??粗缪压P墨紙硯整整齊齊擺放好。
又往考籃里面,裝了幾個豆腐皮的包子和水壺??h試要考一整天,考生必須準備好一些吃食和水。
這時,門簾掀開,趙姨娘提著一個食盒進來。
“姨奶奶來了!”
趙姨娘點了點頭。接著走過來搶過考籃,把食盒放進去。
她并不覺得兒子能考上。但是,這倆年來,看著他讀書上進,心里高興壞了。每天伺候太太,都感覺手腳輕松了很多。
摸了摸賈環(huán)腦袋,小心說道:“這是昨天在太太飯桌上,老娘偷偷帶回來的奶油松瓤卷酥。”
賈環(huán)嗯嗯幾聲,起身拿了考籃。
“娘,我走了?!?p> “環(huán)兒,考場里…要記得吃東西!可別餓壞了!”
“知道了,你們回房間吧,還能再睡一會兒!”
……
賈府里,只有一些做粗活的嬤嬤在打掃衛(wèi)生。
府里沒幾個人知道,他要去考縣試。就算知道的,也并不放在心上。更不會當(dāng)成一件正經(jīng)事情來討論。
賈代儒“積累經(jīng)驗”的說辭,已經(jīng)算是很委婉了。李紈和探春估計覺得,賈環(huán)不過是鬧著玩兒。
對自己有信心的,或許只有小賈蘭和小吉祥。
迎著嬤嬤們詫異的眼神,賈環(huán)繞了一圈賈府。在老太太,老爺太太門口挨個兒磕了頭。
等他出了府門,趙國基已經(jīng)備好馬車,等在哪里。上車之后,空曠的榮寧街上,車輪吱呀吱呀的聲音傳開。
……
縣試考場,設(shè)在順天府府學(xué)。位于鐘鼓樓東南方向的教忠坊內(nèi)。
京師附郭倆縣,大興,宛平并沒有單獨建立縣學(xué)建筑。正是“縣有秀才而無學(xué)”。府學(xué)即縣學(xué)。
兩縣學(xué)一府學(xué)都在一棟建筑內(nèi)。
馬車進入皇城北大街,一路往東。到安定門大街之后,左拐北上,停在府學(xué)胡同口。
此時天還沒亮??紙鐾猓坫筱笠黄须s人聲。
大興,宛平兩縣考生已經(jīng)聚集。此次縣試,兩縣報考學(xué)生共一千余人。再加上仆人小廝,兩三千人擠著街上水泄不通。
賈環(huán)看著人流涌動,只好吩咐趙國基:“舅舅,馬車就停在外圍吧!我自己走進去。”
趙國基抹了把額頭,回身取下腳踏凳。扶了賈環(huán)下了馬車。
看著他小身影拿著考籃,擠向人群,開口喊道:“三爺小心點,我就在這里看著馬車!等三爺出來。”
賈環(huán)一邊走,一邊回頭說話:“舅舅不用一直等著,散場之前,過來就行?!?p> 賈環(huán)擠到前排,等著衙役唱名。
考場大門之后,臨時搭建了兩個高臺。宛平,大興兩縣知縣分別坐在上首。
等了幾刻鐘,聽到前面點到自己的名字,賈環(huán)趕緊往門口擠去。
賈代儒也一早就來了府學(xué)門口,混在一群縣學(xué)廩生中間。
這時,見是自己作保的考生,便也走到書吏那里,進行現(xiàn)場擔(dān)保和確認。
進了龍門之后,考場考棚就搭建在甬道倆邊。
賈環(huán)拿出考籃里的考試專用紙。按著上面的考號,找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之后,把考籃放在腳邊。拿出筆墨紙硯,擺放到考座上。平復(fù)心情,等著考場公布考題。
童生試三年倆考。京師附郭倆縣,每個縣縣學(xué)錄取名額固定在15人。
為了特別照顧京師學(xué)子,順天府學(xué)只招收宛平,大興籍考生,也有名額25人。
這已經(jīng)是很幸福的政策了。大晉朝一千多個縣。大多數(shù)縣學(xué)的生員錄取名額,只在個位數(shù)字。也不會有府學(xué)多出來的那二十五個名額。
這就導(dǎo)致了外地學(xué)生,想出各種辦法寄籍冒籍。
即便如此,倆個縣的考生加起來上千。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若自己憑著苦讀,怎么也要五六年后,才有把握下場。
賈環(huán)哀嘆一聲,若有金手指神通,穿越倆年,早就考上舉人了!
這時,三通鼓敲響!衙役舉著木牌游走考場。牌子上正寫著兩道考題:“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君子喻于義”;
賈環(huán)一看,心中激動地喊道:縣尊…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p> 鋪開紙張,提筆往下寫道:
“規(guī)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與巧矣。
夫規(guī)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與巧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