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坐落在燕宮之后的鵲山腳下。地下最深的地方連著地宮的一部分,有著天然的地牢。
蘇柒手腕和腳之間都拖著沉重的鏈子,緩慢的跟著前面的人走著。
岳仲林審訊三輪,都敲不開她的嘴,于是直接讓資歷老練的刑手上刑。
蘇柒被鞭打了一整夜,十指都被竹簽一輪一輪的扎破,鎖骨上的傷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新的鞭傷一層一層的覆了上去。這個(gè)人心思刁鉆,用的是一指粗細(xì)的紅竹鞭,打在身上不會(huì)破皮見血,但皮下筋骨寸寸撕裂,比尋常的韁鞭疼數(shù)十倍。
表面看她連身上的衣物沒有破,但其皮膚上全都是一道道高高腫起的紅痕,最輕柔的衣物觸碰上去,都是鉆心的折磨。
她低眸無力的由人拽著走過一道一道牢門,越往下走,空氣中越是彌漫著土地的潮濕之氣,冰冷刺骨。
“進(jìn)去吧?!?p> 那人說著,解開了蘇柒手腳的鎖鏈,將她推進(jìn)了一間屋子。
她抬眼看去,這個(gè)狹窄的屋子六面都是玄鐵墻壁,黑漆漆的連一點(diǎn)光亮都照不進(jìn)去,只有面前的一扇門。
她突然意識(shí)到什么,搖了搖頭,眸中一陣慌亂。
“不……”
對(duì)方意料之中的推了她一把,本就渾身疼痛的蘇柒毫無抵抗之力的摔進(jìn)了屋子的最深處。
那人獰笑了一聲,“既然不愿意招,就在這兒待著吧?!?p> 話落,沉重的玄鐵門重重的關(guān)上,吞沒了這個(gè)屋子里所有的光。
“不要!”蘇柒神色大變,凄厲的喊著,卻只回蕩在這個(g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中。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沒有人回應(yīng)她,她看不到任何東西,聽不到任何聲音。
“放我出去……”
無人回答。
蘇柒伸手摸索著這個(gè)屋子里的墻壁,冰冷而又光滑,四面、頭頂和腳底都是一樣的。
空氣中透著泥土的腥甜味,仿佛連時(shí)間都凝固了。她蜷縮在角落里,雙臂緊緊的抱著自己,指尖的血蹭的滿身都是都不在乎,只有這些傷口的疼痛才能告訴她,她還活著,心臟還在跳動(dòng),身體的血還在流動(dòng)。
她不再發(fā)出聲音的時(shí)候,四周更加靜謐,恍惚間,這里就像一座墳?zāi)埂?p> 宛若蘇柒自己的墳?zāi)?,她待在棺槨里,旁邊是泥土,隔著更遠(yuǎn)的地方,是一座座別人的墳?zāi)梗锩嬗猩坠恰?p> 她抱著自己,強(qiáng)行讓自己冷靜,腦子里一遍遍的回想著記憶里最有意思的事情,把能想到的事情都過了一遍。
和李暄第一次見面,和李暄親吻,和李暄演情深似海,看誰更真,演到她真的當(dāng)了真,動(dòng)了心。
回想到最后,腦海中一遍遍的,全是李暄。
開心的是他,難過的是他。
想要活下去是蘇柒一直所堅(jiān)持的,但她知道自己注定活不了多久的。
求而不得。
越是想要的東西,越是得不到。生是如此,李暄,亦是如此。
蘇柒覺得胸口突然堵塞了起來,她好像難以呼吸起來,帶著血?dú)獾闹讣獠挥勺灾鞯倪o了胸前的衣襟,卻始終不得要領(lǐng),直到空氣稀薄到她覺得下一刻自己就要死掉的時(shí)候,突然間,呼吸了起來。
大口的空氣涌進(jìn)喉間,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發(fā)生。她沒有意識(shí)到,方才她險(xiǎn)些自己將自己憋死。
黑暗和未知吞噬了她的一切思想。
“有沒有人啊……”
蘇柒突然恐慌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身邊空無一人,但又覺得好像到處都是人,擁擠的她無法呼吸。她小聲的喊了一聲,又喊了一聲,一聲一聲,盼望著有個(gè)人能回應(yīng)她。她開始用力的拍打門,一聲聲的呼喊。
“求求你們,放我出去啊?!?p> “放我出去好不好?!?p> “我不要待在這里?!?p> “有沒有人啊……”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一整夜,也許只有一刻鐘,但是她的聲音已經(jīng)喊到嘶啞了,渾身的疼仿佛感覺不到了一樣。無盡的黑暗,一步步的打破她的底線,絕望一股一股的涌了上來,心弦暴躁而緊繃著,聲音逐漸尖銳,嘶吼著,回蕩在連自己都看不到的屋子里。
凄厲而又痛苦。
直到“吱呀”一聲,外面的一束光照了進(jìn)來。
蘇柒像是看到幻覺一般,心中一遍遍回想的面容,此刻就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
李暄站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神色,她卻什么也顧不得,生怕他再次把門關(guān)上,慌忙撲了出來,直直的摔倒在他面前。
身上的衣裙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暗紅的血透過層層布料透到了最外邊。
原來她把自己身上的鞭痕都抓破了皮,以此讓自己處于清醒的邊緣。本就撕裂的傷口一道道的破開,讓血涌出,衣物貼在傷口上,一遍遍的磨著,那樣的疼痛但凡是個(gè)常人,怕都難以忍受。
“殿下……”
蘇柒的聲音沙啞的像是從破碎的肺腑發(fā)出來的,歷經(jīng)一整夜的毒打和一天一夜的禁室囚禁,她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只能顫顫的伸出滿是血跡的手,緩緩的,試探著抓住了李暄的衣角,輕輕的拽了拽。
李暄如她所愿,蹲下身來看著她。
“阿柒?!?p> 一聲阿柒,讓她瞬間涌出了淚,無聲的,止不住一般的哭著。
就連他將她從李遺手下救回來那夜,她的淚水都沒有像這般多,像是從絕望的懸崖下爬到頂峰的人,再次被扔下深淵一般。
李暄的手覆她的腦袋上,輕輕的揉了揉,說出的話卻是重重的擊在蘇柒心頭。
“你到底是誰呢?”
他問道,語氣緩緩的,帶著一絲疑惑,而更多的則是失望。
“你的名字,年歲,來歷,包括你,一切都是假的?!?p> 李暄捏著她的下巴對(duì)上了她滿是淚水的雙眸,頭一次露出一副很為難的表情,皺著眉嘆息。
“阿柒,你嘴里還有實(shí)話嗎?”
淚水從那雙原本該泛著星光的眸中滑落,蘇柒哽咽著,仰頭看著他,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李暄松開了她,起身退了一步,留不住的衣角隨之遠(yuǎn)離,讓蘇柒整個(gè)人都暴露在空氣中。
身后,還是那個(gè)看不到任何光的黑屋子。
“一見鐘情的游戲到此為止?!崩铌颜Z氣中不含任何感情,再次問了一遍。“你還是什么都不肯說是嗎?”
蘇柒掙扎著抬頭看他,淚眼朦朧間,痛苦的搖了搖頭。
李暄了然,抽出了腰間雪白的劍柄,劍刃出鞘的聲音響徹在空曠的地牢中。他輕聲說著,宛如情人之間的呢喃,卻殺意森然。
“那就不必說了。”
蘇柒掙扎著站起了身,腳步虛浮,卻看向他。淚流干了,眼中泛著紅血絲,再不見那個(gè)眉眼彎彎的姑娘。
眸中全然都是眼前的這個(gè)人。
“李暄,我喜歡你?!?p> 她說,也許這是她此生的最后一句話,但是她還是說了出來。
淚也滑落,滴在了腳下的塵埃里。卑微而又倔強(qiáng)。
我喜歡你,不因你手握滔天權(quán)利,不因你是靖王,不因你對(duì)我的虛情假意,也不因你一次次的對(duì)我起殺意,只是單單因?yàn)槟闶抢铌眩韵矚g你。
李暄冷然的看著他,半晌,她任命的閉上了眼眸。
雪白的一塵不染的劍,帶著尖嘯的風(fēng)刺來。
“靖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