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停下時,司寇逸輕輕喚醒在他懷里睡著的煒彤。
煒彤揉揉眼睛,有些恍惚,近日來,她每日都貪睡,哪怕是醒著,恍惚的時間也更多了。她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并不全是因為仙藥,魔界氣溫低,喚醒了她蛇類的本能,雖然她的冬眠一直沒有父親那樣規(guī)律和確定,她不會完全昏睡,但半夢半醒似乎更糟些。
“小心?!彼究芤莘鲋呦麓?,“待會兒若是累了,你就告訴我,我?guī)慊厝?。?p> “怎么還沒逛就惦記著回去?”煒彤假裝懊惱地回道。
司寇逸聽出她并非真的生氣,“以前沒看出你這般愛湊熱鬧,我是怕你累到。”
“不必擔心,”煒彤笑著說,“我沒事的,只需走慢些,也不能總是待在屋里睡覺,人都遲鈍了,難得出來逛逛,你就讓我多待一待吧,不然就浪費了蔓菁的好意,她今天給我打扮可花了足足一個時辰?!?p> “確實好看。”司寇逸看著煒彤,今日的煒彤確實很不一樣,平時見的煒彤都是素顏,清麗脫俗,但今日略施粉黛的樣子,不僅一掃憔悴,更顯得五官出眾。
“蔓菁若是知道你只說得出這四個字,定要懷疑你平日讀書不認真了?!睙樛凉值?。
司寇逸也笑了,“讀的書是多,可惜你的美麗天下獨一份,我實在是詞窮?!?p> “沒想到司寇公子也是油嘴滑舌之人?!?p> 他們就這樣互相說笑著朝集市走去。
集市很熱鬧,一瞬間讓煒彤有了凡間的感覺,或許不管在什么地方,百姓的生活方式,生活盼望都是一樣的。
司寇逸將煒彤短暫安置在一個石室,石室里有一些桌椅,專供休息。司寇逸打算買些吃食,等煒彤吃飽了,再慢慢逛。
煒彤近日因為失去味覺,食欲不振,雖然會餓,但吃飯時都是隨便幾口,于是愈發(fā)消瘦,司寇逸猜到了一些,卻也不好詢問。
煒彤坐著有些無聊,抬頭看司寇逸,他還有很長的隊要排,只好又看向旁邊的人。
旁邊似乎坐著一對愛侶,女子正興致勃勃地看著手臂上的花紋,開心地說,“我先前就聽說陶師傅手藝好,果然,你看他畫的連理枝多好看。”
“連理”兩字一下子戳中煒彤的心,她忽然間想起父母的連理咒,這個咒吞噬了父親幾乎所有的修為,也讓母親再也沒能見到父親。
眼淚不自覺地落下,她還沒晃過神,司寇逸就將買好的小吃鋪在桌上,“你這是怎么了?”
煒彤迅速擦了眼淚,“沒怎么,就是聽到隔壁桌在說手臂上的花紋,我好奇而已?!?p> 司寇逸往隔壁看了看,“原來是說這個,這個花紋是魔族一種表達愛意的方式,有專門的繪畫師傅給兩個相愛的人畫上屬于他們專門的圖案?!?p> “這畫能維持多久?”煒彤問道。
“這畫里會注入兩人的一些靈力,只要他們還想留著,就會一直在?!彼究芤萁忉尩?,不由自主地又向隔壁望了望,“難怪你會被吸引,真是好看?!?p> 煒彤看出相比自己,司寇逸似乎更喜歡這花紋,“你這眼睛都快飛到他們那桌去了,你看著挺喜歡的。”
司寇逸笑而不語,手上倒是忙活著將買來的小吃每一樣都夾一點到碗里,然后將碗放到煒彤面前。
煒彤接過碗,“你買的太多了,吃不下浪費可不好。”
“不會浪費,你先吃,”司寇逸也吃起來,“我會吃完的?!?p> 煒彤現在吃什么都味同嚼蠟,自然是提不起多大興趣,但看著司寇逸期待的眼神,連忙大口吃起來,假裝很好吃的樣子。
當看到煒彤吃下酸梅丸子表情完全沒有變化的時候,司寇逸心里有些發(fā)酸,他知道煒彤喜甜不喜酸,碰到一點點酸的東西都能皺眉頭,如今卻大口吃著沒有變化,想來已經喪失味覺。
“這樣吧,待會兒吃完,我們也去畫一個?!睙樛y得有興致,便提議道。
司寇逸突然面露難色,“不是所有人都能畫上去的,只有心意相通的兩個人才能。”
煒彤放下碗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司寇逸,“你怎知我們不是心意相通?你是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自己呢?”
司寇逸差點脫口而出,我怕你心里沒我,但他終究是忍住了,他想起以前的種種,似乎除了初遇時的不愉快,后來他和煒彤患難與共,就像自己說的,他們之間的情感已經不是愛情那么簡單了。
“這印記畫上了可就沒那么容易消失了,你可要想好?!彼究芤輿]有回答問題,卻其實已經回答了。
煒彤調皮地說:“這可不是我該考慮的,反而是你,有了這印記,你若是日后不能忘了我,我看哪家姑娘還敢嫁你?!?p> “這樣甚好,”司寇逸如釋重負地說,“我一個人逍遙自在。”
吃完,他們詢問了隔壁桌地姑娘,姑娘眉飛色舞地夸了一通陶師傅的手藝,給他們指了方向,“陶師傅的攤子就在酸梅丸子旁邊可能十步路,他沒有招牌,就是一個人坐著?!?p> “多謝!”司寇逸謝過他們。
司寇逸輕車熟路地帶著煒彤向前,剛才買吃的,這些攤位他都知道。路過酸梅丸子的攤位時,煒彤心里咯噔一下,司寇逸是知道自己的喜好的,這酸梅丸子想來只是想買一份來給自己嘗嘗,可惜魔族的食物外形與凡間確實相差太大,自己竟毫無察覺,剛才看著其他食物都有很多份,唯獨酸梅丸子那份就孤零零四個,她什么也沒想全吃完了。
“原來這就是酸梅丸子,”煒彤故作輕松地說著,“這品貌確實凡間不同?!?p> 司寇逸沒有說話,準確來說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說點什么。
“你知道了吧?”煒彤看著這小攤,“我沒有味覺了,不過也算是好事,若是味覺還在,剛才那幾顆丸子多少要讓我皺眉一整天。”
司寇逸知道煒彤在安慰他,可這話讓他更難受了,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些日子,只要不陪在煒彤身邊,司寇逸都在魔族的藏書閣待著,想要找出辦法,他曾經還想,為什么同樣是半妖,李赤芫的孩子得了蘇木靈芝就能好,若是煒彤也有蘇木靈芝,那她是不是也能得救?
“煒彤,我想問很久了,蘇木靈芝可以救你嗎?”司寇逸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煒彤搖搖頭,“這個問題我問過長琴上仙,李赤芫的妻子是魔族,與我的情況不同,魔族和妖族之間的靈力沖突沒有那么大,蘇木靈芝救不了我,更何況就算能救我,也來不及了,現今新的蘇木靈芝還沒長出來呢?!?p> 煒彤挽住司寇逸的胳膊,將頭也靠在他的手臂上,“別想那么多了,這些日子我就想過些平凡日子,不用東躲西藏,不用擔驚受怕。”
雖然煒彤算是活了許久,但面對死亡,難免害怕,她也想過各種辦法,可當看到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離去時,她忽然對這人世沒有那么多的眷戀了。她自知來找司寇逸,對司寇逸而言不公平,可這也是她想要的,她的一生都在為別人考慮,也想任性一回。
“失去五感能換來一段夢寐以求的時光,我覺得值?!睙樛蛔忠痪湔J真地說,“我很感激你愿意收留我,愿意陪著我?!?p> 擁有過,或許也就夠了吧,司寇逸在心里想著,“那你接下來就得想想讓陶師傅畫什么圖案了?!?p> “圖案不是固定的嗎?”煒彤反問。
“不是的,這圖案是兩人獨有的印記,自然是由兩人決定?!彼究芤萁忉尩?,“通常女子決定男子手臂上的圖案,男子決定女子的。”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留什么在你手臂上?!睙樛竽X迅速轉動,和司寇逸一起的點點滴滴都涌現出來,原來已經有那么多回憶了。
來找陶師傅的人很多,排到司寇逸和煒彤時,已臨近黃昏,陶師傅也不廢話,示意他們坐下,“二十幣,先給后畫。”
司寇逸迅速遞過二十幣。
陶師傅抬頭看看他們,又悠悠地補充一句,“若是因為心意不相通,畫不出來,概不退款。”
聽著陶師傅的話,煒彤笑著說,“看來師傅遇到不少虛情假意之人?!?p> 陶師傅仍板著臉,“這世間,真正心意相通的是少數,虛情假意,目的不純者眾多,我做的是小本生意,經不起考驗?!?p> “師傅是明白人,”司寇逸順著他的話說,“不過能通過師傅明白對方是否真心,也算是功德一件。”
陶師傅冷哼一聲,“功德?我不需要,別廢話了,現在在腦海中想你們想給對方留下的圖案,然后注入些許靈力到我的筆中。”
司寇逸和煒彤相視一笑,手指輕抬,將靈力注入。陶師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先在紙上畫出兩個圖案,一個是凌垚鼓,另一個則是司寇逸腰間的玉佩。
“二位確認一下,看看要畫的圖可是紙上的,”陶師傅一邊說,一邊將圖紙拿給他們,“順便說一說這兩個圖畫誰手臂上?!?p> 兩人都不約而同選擇了當初分開時留給彼此的信物,司寇逸原本想畫短匕,后來又覺得在一個姑娘手上留下兇器不太好,便改了主意,還是玉佩吧。
兩人的默契只有他們二人懂,陶師傅看著畫紙上毫不相干的圖案,皺了皺眉,又一次確認,“怪哉,你們確定畫這個?”
煒彤點點頭,“師傅你就放心畫吧?!?p> “其他人大部分圖案能合成一幅畫,”陶師傅卻從他們二人的眼神里看出了不一樣的堅定,“不一樣也好,有自己獨特的羈畔總是好事。”
陶師傅的手藝果然很好,手臂上的圖案栩栩如生,司寇逸看著手臂上的凌垚鼓忽然有些愧疚,“若不是因為我懦弱,凌垚鼓也不會被毀。”
煒彤搖搖頭,“不要這么說,這也不怪你,他是你的父親?!睙樛康卦掍h一轉,“但你知道他用凌垚鼓做了什么嗎?”
司寇逸點了點頭,“我原是不知道的,我從小只知道,接受父皇給我的指令,完成任務就好,但你被發(fā)現的那日,他告訴了我全部。其實當他要我外出去捉半妖,去尋蝶蠱的時候,我就知道不會有什么好事發(fā)生,可在我的觀念里,他人的死活與我無關,直到遇見你,我才明白,每條生命都是鮮活的?!?p> “其實與我關系不大,只不過我恰好和你相處的時間久了些,”煒彤慢慢地說,“我想應該是你的母親還有姨母,尤其是你的姨母,她那樣的溫柔善良,她有憐憫心?!?p> 司寇逸嘆了口氣,“父皇要對你下手,他需要厲害的半妖,你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半妖,他要將你變成?踢,下一個西平。西平是當初仙魔大戰(zhàn)魔界的主力,現在被封印在九重天。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訴你,我想要保護你,可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做到?!?p> 煒彤莞爾一笑,“這些我都知道,你父親找我就是說這些,他有他的理想抱負,或許我們都沒有錯,但他不會得逞的?!睙樛c司寇逸十指相扣,“今日既然是出來玩,就好好玩吧?!?p> 煒彤不想給司寇逸留下不好的回憶,就算自己的離開是遲早的事,她也想盡可能地創(chuàng)造一些快樂的回憶,司寇逸不能永遠活在怨恨里。
天色已晚,司寇逸帶著煒彤去看沉木節(jié)的重頭戲,此時市集已經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艘巨大的帆船,帆船上雕梁畫棟,整個船體看著像一只飛翔的大雁。
煒彤發(fā)出一聲驚呼,“真漂亮!這艘船的形狀每年不一樣嗎?”
司寇逸溫柔地看著煒彤,“每年都一樣,大雁是歸家之意,雖然我們都知道那些親人不會再回來了,但我們想讓他們知道,他們不是沒有家的人,永遠有人牽掛他們。沉木者是不登船的,登船的是不沉木的人。”說著,司寇逸將一只羽毛鐲子戴在煒彤手上,“有了這個,咱們就能上去了?!?